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肃顺自己呢,现在还是工部侍郎?”
“早不是了,现在是礼部左侍郎。”恩俊顿了顿,接着道:“四爷,卓中堂跟您是同乡吧,据说肃顺为了讨好卓中堂,为了拉拢汉官,跟怡亲王、郑亲王一起保举卓中堂的儿子,内阁学士卓云为兵部右侍郎。”
“的确是同乡,但从未见过。”
“听我哥说杜翰跟肃顺走得也很近,反正他虽不是军机大臣,但军机处里的事他一样能管着。”
韩秀峰心想难怪韩宸的事一提出,肃顺便一口答应了,原来他现而今真是权倾朝野。连柏葰都能扳倒,连各部侍郎都能借怡亲王和郑亲王的力调任,五个军机大臣中竟有两个对他唯命是从,想把韩宸从两淮盐运司调到长芦盐运司署理运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正寻思今后该怎么跟肃顺相交,恩俊又凑他耳边道:“听我哥说这才是开始,接下来的京察又要换一大批人。我哥还说……还说……”
“还说啥?”
“四爷,这是跟您说的,您可不能跟别人说!”
“放心,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哥说肃顺搞这么大动静十有**是冲着恭王去的,恭王入值军机处这段日子提携了不少人,跟柏中堂走得很近,所以……您懂的。反正他现在是有恃无恐,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韩秀峰猛然反应过来,沉默了良久突然笑道:“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不但不用参加京察,甚至连‘厚谊堂’都是个不存在的衙门,朝堂上的那些事跟咱们没关系。”
“所以说咱们得悠着点,用不着出那个头。”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想到柏葰被扳倒了,下一个很可能就要轮着恭亲王,韩秀峰更坚定了不去军机处当值的决心,抬头道:“恩俊,把东西送回去之后就去隆宗门守着,等军机处散了班,帮我把曹毓营请来。”
“请他来做什么?”
“咱们不管打探到什么消息,既要奏报皇上,也要向几位军机大臣禀报。要是像下午这样,挨个去禀报,咱们别的事就不用干了!”
“让姓曹的给咱们跑腿?”恩俊下意识问。
“请他代为向几位军机大臣禀报,这事皇上知道,他要是不来就亮腰牌,就说是皇上的旨意。”
“让他给咱跑腿也行,只是这么一来他不就晓得‘厚谊堂’在哪儿,晓得‘厚谊堂’是做什么的了?”
“晓得归晓得,晓得不一定该乱说,要是他敢泄露出去,那他这个领班军机章京也就做到头了。就算肃顺不收拾他,皇上也要收拾他。”
想到朝廷就“厚谊堂”这么一个专事打探夷情的衙门,谁要是敢坏“厚谊堂”的事就是坏朝廷的事,就是坏皇上的事,恩俊不禁笑道:“行,我待会儿就去请!”
回到书肆,把带去没怎么用上的东西搬回内院,赫然发现内院正厅已经成了一个摆满西洋器物的展厅。吉禄摇身一变为展厅总管,不但挨个儿登记造册,还在虚心跟曾在洋行做了七八年伙计的通译请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究竟叫什么名儿,究竟用来做什么的。
庆贤则觉得刚从上海来的这些人给洋人做事的时间太久,圣贤书念得又太少,以至于不懂礼义廉耻,竟打算让他们上午翻译报纸书籍,下午念圣贤书,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什么是仁、义、礼、智、信!
韩秀峰看着林庆远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回头笑道:“这么安排挺好,庆贤兄,看着办吧。”
“那我先去前头帮他们找几本书。”庆贤转身就要去找杨掌柜。
“等等,”韩秀峰一把拉住他道:“庆贤兄,我让恩俊去请曹毓英了,等他到了跟他说说。”
“说什么?”
“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韩秀峰指指刚放下的洋人报纸和地图海图,随即看着渐渐有了点样子的小院儿道:“他要是想瞧瞧,就陪他转转。因为今后再有夷情,军机处那边都将由他代办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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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鬼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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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领班军机章京,曹毓英虽天天进宫“上班”,但除了一年一两次的“大叫起”(大朝会)和一年两三次的“乾清门听政”,也就是在一些祭祀大典上才能见着皇上。见着恩俊亮出腰牌,他很直接地以为是皇上召见,既激动又有些紧张,毕竟这几天朝堂上发生太多事。
上了马车之后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掀开帘子看了看,忍不住回头问:“恩俊老弟,咱们这是去哪儿?”
“曹大人稍安勿躁,等了地方您就知道了。”
“可这是往宣南去的路!”
“大人瞧出来了?”
“这条路毓英天天走,能瞧不出来吗?”
恩俊乐了,一边换着衣裳一边笑道:“既然是回家的路,曹大人更不用着急,就当在下送您一程。”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恩俊,你该不会是在假传圣旨吧!”曹毓英急了。
“曹大人,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我恩俊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假传圣旨。”恩俊将换下的黄马褂放到一边,想想又从黄马褂里摸出俩荷包,得意地笑道:“何况我恩俊深受皇恩,皇上今儿个下午刚赏了好几个荷包,好好的我为何要假传圣旨。”
曹毓英低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是皇上经常赏赐的那种荷包,干脆冷哼了一声没再开口。看着他不快的样子,恩俊突然心生一计,脸上又洋溢着得意地笑容。
冯小宝不知道车里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二掌柜既然能把姓曹的带“厚谊堂”去,就意味着有的是办法收拾姓曹的。想到这些,脚步更快了,不知不觉就把马车赶到了书肆门口。
“二掌柜,到了!”
“这么快,”恩俊收拾好换下的衣裳和皇上赏赐的荷包,侧身笑道:“曹大人请。”
曹毓英刚才趴在车窗边瞧得清清楚楚,不但知道大概到了什么地方,而且对这一带并不陌生,暗骂了一句我倒要瞧瞧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立马翻身跳下车。
”曹大人,里面请。”
“去哪儿?”
“进去啊。”
曹毓英抬头看着牌匾:“这儿是书肆,难不成……”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进去就知道了。”恩俊不想在外头吃风沙,撩起用一床灰色棉褥做的门帘钻了进去。
曹毓英心想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就这么也弯着腰跟进了进来。
很平常并且很冷清的一个书肆,架子上和中间用几张旧桌子拼的条案上堆满了书,全是一些最常见的四书五经,见不着珍本孤本。掌柜的正趴在角落里打瞌睡,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应该发现是恩俊又趴下接着打瞌睡。
曹毓英满腹狐疑,正想拉住恩俊问个究竟,恩俊突然拉开书架边那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曹毓英反应过来,连忙绕过条案跟着走了进去。
不进来不知道,一进来吓一跳,一个五大三粗身着黄马褂的侍卫竟手扶腰刀从一间看着像是值房的小屋里走了出来。
“二掌柜,您回来了!”大头迎上来道。
“回来了,四爷呢?”
“四爷马上过来,四爷让您先陪客人去庆贤老爷那儿。”
“知道了,”恩俊把换下来的衣裳往大头手里一塞,随即侧身道:“曹大人请。”
曹毓英大吃一惊,禁不住问:“恩俊老弟,刚才这位兄弟说的可是已革通政司参议庆贤?”
“正是。”
“他不是被圈禁在宗人府吗?”
“是也不是,在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要不见着之后您问他吧。”
恩俊话音刚落,庆贤从一间屋里走了出来,远远地拱手道:“犯官庆贤恭迎曹大人。”
曹毓英惊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惊诧地问:“庆贤兄,你怎会在这儿?”
“皇上让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庆贤不想解释太多,把他迎进正厅,招呼他坐下,指着茶几上的那一叠公文道:“曹大人,您先看看这些,看完之后犯官再跟您细说。”
“曹大人请用茶。”吉禄沏上一杯茶,微笑着退到一边。
想到恩俊是如假包换的乾清门侍卫,除了恩俊之外这个隐秘的小院里还有一个侍卫当值,再想到本应该被圈禁在宗人府大牢里的庆贤居然出现在这里,再看看屋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西洋器物,曹毓英意识到恩俊并非假传圣旨,而这个书肆也绝不会是从外头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定定心神,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究竟是些什么公文。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
竟全是关于英、咪、佛、俄等夷的,英、佛二夷竟跟俄夷在欧巴罗洲开战了,并且从欧巴罗洲打到了黑龙江口。这对朝廷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赖在大沽口不走的包令等夷酋起衅。
正看得入神,站在一边的庆贤又面无表情地说:“曹大人。您要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可以问。”
“这些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
“这些消息都是谁打探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庆贤拉开门,指着两侧的配房道:“这个书肆叫着‘厚谊堂’,不过不卖书,而是奉旨专事打探夷情。香港、新安、广州、澳门、香山、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等地方,都有‘厚谊堂’的人。而这儿则设有吏、英、咪、佛、俄等房,专事汇总翻译整理验证各地上报的夷情,以备军机处各大臣顾问咨询。”
曹毓英不敢相信朝廷竟设有这么个衙门,一时间竟愣住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看着有些面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曹大人大驾光临,秀峰有失远迎,还请曹大人恕罪。”
“韩秀峰!”
“正是秀峰。”
“你又怎会在这儿?”曹毓英下意识站起身。
“曹大人这话问的,秀峰是这儿的大掌柜,在香港、新安、广州、澳门、香山、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等地打探夷情的人是秀峰奉旨派出去的,在英、咪、佛、俄等房汇总翻译整理验证夷情的人是秀峰奉旨招募的,秀峰要是不在这儿去哪儿了?”
“皇上命你专事打探夷情?”曹毓英将信将疑。
“这还能有假,”韩秀峰微微一笑。
曹毓英想想又问道:“为朝廷办差正大光明,为何要搞得如此鬼鬼祟祟。”
“仔细说来秀峰也觉得委屈,”韩秀峰走到他面前,俯身拿起一份公文,指着上面的日期道:“就说这日期吧,西夷用得是西夷历,以为他们信奉的那个肉身成圣的耶稣诞生那一天开始计年,而咱们用得是咱们的历法,要是不好好钻研下西夷历,那我‘厚谊堂’的兄弟就算九死一生打到十万火急的夷情也没用,因为搞不清是哪年哪月发生的事。”
“可这跟你搞得如此鬼鬼祟祟又有何关系。”
“有,这关系大着呢!”
“但闻其详。”
“曹大人,您忘了钦天监是做什么的?要是被钦天监的那些精通天文地理的老爷们晓得我在这儿钻研西夷历法,他们还不得跑来把我‘厚谊堂’给砸了!我怕死得很,可不敢跟康熙朝时的汤若望一样差点被凌迟。”
曹毓英反应过来,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又从架子上取出一个古古怪怪的西夷器物,意味深长地说:“何况这儿不只是钻研西夷历法,也钻研西夷的天文地理。比如这个叫象限仪的东西,就是西夷在几百年前制作出来的,据说专门用来测量这天究竟有多高,然后借助它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上航行。”
庆贤冷不丁插了句:“皇上乃天子,天能量吗?”
韩秀峰放下象限仪,又拿起一个古古怪怪的器物,接着道:“这个带圆圈的器物叫作……叫作……”
吉禄刚登记在册过,不失时机地来了句:“禀韩老爷,这叫作测天仪。”
“对对对,叫作测天仪,据说这是西夷通过几百年前从大食人那儿学到的啥子‘十字测天法’而制作的,反正也是测天的,还有这些个‘六分仪’、‘天文钟’,全是用作测天的。要是被钦天监的那些夜观天象的大人们知道,我还不被他们揪菜市口去凌迟?”
曹毓英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原来你是担心钦天监。”
“不只是担心钦天监,一样担心礼部、理藩院、太医院甚至国子监。”
“礼部有何好担心的?”
“曹大人,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跟西夷打交道原本是礼部的事,打探俄夷的动向应该是理藩院的事,要是让他们晓得我韩秀峰抢了他们的差事,他们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太医院呢?”
“太医院也一样,别的不说,就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我一个同乡有个闺女,生下来时就是三瓣嘴,就算请太医,太医也束手无策。但西夷的大夫能治,前不久刚送上海去请西夷大夫医治了。我不信洋教,也不喜欢西夷,但我觉得西夷医治三瓣嘴办法咱等学学,得把西夷的医书翻译过来,好好钻研。”
曹毓英终于意识到“厚谊堂‘为何要搞得如此隐秘,不禁笑道:“要是让翰林院和国子监知道你不好好念圣贤书,躲在这儿钻研西夷的歪门邪道,一样会把你这儿给砸个稀巴烂。”
“明明是在为皇上办差,明明是在给朝廷效力,却要搞得鬼鬼祟祟,像是在做啥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我也觉得委屈。”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曹大人真会说话,曹大人您要是也那么迂腐,皇上还能让您做领班军机章京?”
“韩秀峰,别故弄玄虚了,皇上命恩俊带我来究竟何事?”
“实不相瞒,是秀峰奏请皇上让恩俊请您来的。”
“你请我来的?”
“正是。”
“请我来做什么?”
韩秀峰直言不讳地说:“请你将我‘厚谊堂’整理好的夷情向恭亲王、彭大人、穆荫大人和杜大人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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