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那些原本不太熟悉如何划船的士卒也已经掌握了技巧,几十艘船板上的士卒们在鼓声中整齐划一地操持着舟船。
当船队拐过阴沟水,进入鸿沟水不久后,就发现了河北军大营已经被袭击,情况不容乐观。
颜良心急如焚,再度加快鼓点,更呼喝催促将士们卖力划桨奋舟。
舟船由东向西靠近官渡战场后,颜良发现北边的一些营垒已经被破,有些地方更是被点着了火正在燃烧。
但更远之处,喧嚣声仍旧没有止歇,显然战局仍在继续,让他稍稍安心。
因为不知道官渡土城方向的情况,颜良也不敢往前靠得太近,在萑苻泽中一处地方便靠上了岸。
讨逆营将士下了船,稍一收束队伍,就一般查探一边前进,往北边袁绍的营垒而去。
不料他们才进行了没多久,还没走出萑苻泽的范围内,就迎面撞上了一彪人马。
泽中芦苇丛生,在此等环境之下掩藏设伏极为方便,所以讨逆营的开路先锋并未查知异状,待到深入一段距离,才发现前边和左右都有敌踪,他们已然被三面合围。
为讨逆营开路的正是“讨死军候”昌琦,他素来胆大,遇到了埋伏也丝毫不惧,带着人便要杀上去。
见行迹败露,昌琦也不再刻意伪装,一边扬起旗帜,一边喊着“杀贼!杀贼!”就往前冲。
而当这边厢扬起旗帜,喊起口号后,对面的伏兵居然愣了愣神,并没有与之交战,反而往后退却。
昌琦却不管那许多,以为敌人畏惧他,心中更是得意,还打算继续进击。
这时候在队伍中央的颜良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匆匆赶到队首,恰好看到“敌人”隐匿入泽地中。
颜良大声呼喝道:“前方何人部属?可敢报上名来。”
而对面之人并不应答,只加快后撤。
颜良见对面之人行为十分诡异,心想应该没有人会想到自己会走水路从此处登岸,那也就不是刻意安排在此处伏击自己。
而从远处传来的声响来判断,战团越来越往北边,没道理会在萑苻泽中遇到一支行动有素的部伍。
颜良脑中灵光一现,用试一试的心态大喊道:“前方可是子奂、儁乂的人手?”
此话一出,萑苻泽中的士卒亦明显呆愣了一下,随即一阵响动,竟是尽数撤了。
颜良心知多半是被自己蒙对了,却也不清楚到底撞见的是高览还是张郃的人马,而他二人是否已经降了曹操要与自己为敌。
“前方之将,可来一见?”
颜良再度高声呼喊,试图激面前的将领出来一晤。
如此三四次后,芦苇丛中却是答以一声叹息。
“哎~!某无颜再见立善兄啊!”
颜良一听声音便知是张郃,心头大喜,忙道:“可是儁乂在此,且快出来一见。”
一边说,一边越众而出,更阻止旁人上前,身后只跟着牛大一人。
对面的张郃见此情形,也不好推拒,只得也带了一个亲兵走上前来。
二人数月不见,隔着几重芦苇就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张郃正待揖手作礼,而颜良则是大声笑着径直往前,边走边说道:“见着儁乂真是太好了,我匆匆而来,却不知如今情形如何,正要儁乂为我分说一二。”
张郃亦往前走到颜良三五步外站定后,苦笑一声道:“若立善兄乃是来援救大将军,怕是已经来迟了一步。”
颜良听他这么一说,心道不妙,袁绍怎么如此快就败了,自己如此快地赶来,也没能来得及。
且颜良亦感觉的到张郃心中不无悔意,多半是已经倒向了曹操,当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儁乂此话怎讲,我看到乌巢有警后立刻赶去,好不容易杀退了曹军立刻赶来,却见此处甚是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郃好似十分诧异,问道:“啊?立善兄方才在乌巢杀退了曹军?”
“正是如此,我与夏侯惇、徐晃、乐进等人一场交锋,重创夏侯惇,并将曹军迫退。但曹军狡猾,毁去了浮桥,我心系官渡大营安危,便走水路匆匆赶来。”
“那乌巢粮仓并未焚毁么?”
颜良亦心知乌巢粮仓焚毁时冒起的滚滚黑烟定然瞒不过去,便道:“曹贼的确在乌巢粮仓中纵火,但好在我军早有准备,尚有近半粮草安好无事。此番来援,我走在先,淳于将军亦随在后,稍后便至。”
颜良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很有技巧,听得张郃一愣一愣的,突然猛地跺脚道:“哎!子奂误我!”
颜良继续装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儁乂且说与我知。”
张郃略显羞愧地道:“在乌巢被袭之后,吾曾建言袁公,当遣主力往援,以免乌巢有失。惜乎袁公不用,而纳郭公则之言,遣高子奂与我发大军强攻曹垒。后乌巢被焚毁之黑烟自远方传至,士卒皆人心不定,恰逢曹军自东边杀来,而我等不能骤拔曹营。”
“高子奂说我等不能骤克曹营,若就此退却定然会被郭公则推诿过错,故而……故而劝我不在攻城,并让开道路,坐观曹军与袁公相战。我心神不定之下,竟听了高子奂之言,将士卒撤入萑苻泽内。”
“而曹军少了我等牵制,便由东、南两面夹攻,如今已然攻破了袁公中营,尚且在往北追去。”
张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显得很是自责,而颜良听后亦痛心疾首地道:“儁乂啊儁乂,你糊涂啊!高子奂乃是颍川人氏,素来便不与我等河北人同心,一旦有了劲风刮过便要随风俯仰,其人要背袁公而去亦不为奇。可你我都根在河北,岂能如高子奂一般轻易摇摆?而我等日后又如何面对父老乡亲,亲朋故旧?”
重重数落了张郃一通,把他说得无言以对后,颜良又道:“幸得曹贼奸计并未完全得逞,如今尚且有挽回之余地,儁乂还当幡然悔悟,与我同心协力,共挽危局!”
张郃本就对背袁投曹之事心有疑惑,又被颜良似真似假的一番说辞,以为乌巢的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并见着颜良对于挽回败局信心十足,便也生出几分心思,问道:“如今曹军势盛,袁公情况未明,立善兄待要如何挽救?”
颜良语气坚定地道:“大将军身边精兵强将不少,虽遇小挫而退,然必无大恙。而曹军连连得了便宜,必欲竟全功而一意追击,其军势必然轻薄,兵力分散。”
“如今我带了五千精锐来此,合儁乂手中之兵后,以我之厚重击彼之轻薄,定能一路摧枯拉朽扫荡过去,将曹军后队一并击溃。则我等可尽量收拢败兵,更增军势,而曹军在乌巢方为我所击退,见我追杀至此,又连破他后队,定然不敢与我正面相对。”
“若如此,则此番官渡之战虽败,亦不至于损失惨重。你我在大将军面前亦可有一番交代。”
颜良一番听上去有理有据的计划,让张郃很是动心,但犹自担心自己先前的举动是否会留下后患,正自犹豫不决间,颜良又道:“且儁乂在此,不正是见曹军势盛,欲要暂避其锋芒,以候其露出破绽,好给予其致命一击么?而我恰逢其会,正可助儁乂一臂之力,你我当同进共退,休戚与共,若日后有奸人攻讦,愚兄定与儁乂站在一起,以证儁乂之清白。”
张郃见颜良这番话明显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哪里还不明白颜良的一番好意,便长揖及地道:“郃险些犯下大错,幸得兄长点拨,如今惟愿追随兄长一同并力挽救当下危局,虽百死犹未悔也!”
第188章 兵败如山倒
兵败如山倒这个词,若不是亲身体会,绝对难以理解他的真实含义。3≠八3≠八3≠读3≠书,↗o●
半年之前,集四州之力,发兵三十万{包含役夫},渡过黄河一路压着曹军打,lian zhan连捷兵锋直指许都。
就在半天之前,河北军尚且在官渡以北的沙堆上连营数十里,胜兵近十万,更在乌巢粮仓屯储了百万石的粮秣。
而半天之后,乌巢付之一炬,沙堆上的一座座营盘亦被接连攻破,十余万士卒、役夫仓惶败退,几如大厦崩塌。
袁大将军此刻正被短兵护持着往北遁逸,平日里威严的形象显得有些狼狈,心中则是充满了不解与不甘。
虽然袁绍顾虑到战局纷乱,留下长子袁谭坐镇中营,自己退回了北边的后营。
但当袁谭亦被击败退到后营来寻袁绍,劝袁绍尽快退却时,袁绍却当场给了袁谭一个大嘴巴子,并呵斥道:“汝信誓旦旦能居中坐镇抵定局势,竟如此快便弃营退走,是欲弃将士而独存耶!”
袁谭自知理亏,只埋首不语,身旁众谋臣却纷纷上来劝慰,称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还当早做决断。
虽然谋臣们大都说的是早做决断,但从他们的语气上看,就差没直说早点撤退了事。
上一次袁绍被逼迫到如此境地还是将近十年之前的界桥。
当时面对兵势强盛的公孙瓒,袁绍丝毫不惧,以麴义为先锋大破公孙瓒的幽州步骑。
但在追击的过程中却不幸被幽州骑兵包围,当时身边只有数百人,别驾田丰欲要让袁绍到墙垣后躲避,袁绍豪言道:“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反逃垣墙间邪?”更指挥着弩手沉着应对,终于等到麴义率兵来援才得脱险境。
界桥之战奠定了袁绍河北霸主的基础,而袁绍当时那番举动更传为美谈。
或许是眼下的危局刺激到了袁绍,让他重又坚定起了信心,拔剑出鞘道:“吾提兵南下争的是天下,固然可暂退一时,又岂可一退再退,沦为天下人之笑柄尔!今当与曹阿瞒一决生死,定个胜负!”
袁大将军积威多年,下了决心后众人也没法再劝,而将士们好似也稍稍提振了一下颓败的士气,各据险要准备固守。
可今时不比往日,当年袁绍以弱胜强气势如虹,即便被围亦不过是小挫,但如今袁绍以强压弱久不能胜反被烧了粮仓,导致全军大乱。
更关键的是,当年闻讯来援的猛将麴义已经被袁绍自己下令杀死,如今还会有谁在危急之时前来救援呢?
袁绍拄剑端立营垒中间,他看见了自己的老朋友老对手曹阿瞒的旗帜,那司空大纛看起来是如此之刺眼。
遥相当年阿瞒不过三天两头到袁氏府邸中拜访的座上宾客,一晃眼竟然与自己平起平坐,更通过迎保天子想要压过自己一头。
他看见曹军阵中将校如云,夏侯惇、张辽、于禁、乐进、徐晃、许褚等人各各将兵来战,个个都枭锐难当。
他又听说阿瞒麾下谋臣如雨,荀彧、郭嘉都曾来过冀州却又转投兖州,荀攸、贾诩、董昭、毛玠等人俱是一时之选,为阿瞒出谋划策。∈八∈八∈读∈书,≦o≧
他无法想象,阿瞒这个卑贱的宦官后人,这个一心想要摆脱自己尴尬出身的家伙,竟然做出了如此可观的事业,并将自己催逼到这般地步。
河北军后营之中仍有近万士卒,各在将校的指挥之下据营而守。
但曹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竟压得河北军毫无还手之力。
曹军更是看到袁绍的旗帜立在营中,一边攻打一边还喊起了口号。
“只诛袁氏,余者不论!”
袁绍看着眼前危殆的局面,听着这嚣张之极的口号,心中千回百转,胸中气血不停翻涌,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口喷鲜血的袁绍身体连连晃动,还好他双手拄在剑上,强自咬牙坚持才没有当场晕倒。
而侍立在袁绍身边的众人见此情形俱都大惊失色,袁谭、郭图等人忙抢上前来扶住袁绍。
“大将军!怎么了!”
袁绍想要重新摆脱二人的扶持独立站稳,但却因为手脚乏力而不得不被扶着。
刚想开口,嘴里又透着一股血腥气,差点又喷出一口鲜血来便只得作罢。
郭图见袁绍身体虚浮,口不能言,忙道:“大将军贵体有恙,赶紧护持大将军撤走。”
原本袁绍决定留下应战时,很多人便不以为然,如今见袁绍吐血,众人哪里还有坚守之心,纷纷附和郭图的想法。
身边的近卫们将袁绍抗上了马背上,打开北侧营门就走。
袁绍还待阻止,但吐血之后身体虚弱无力,心里亦没了先前的镇定,只得任由众人施为。
营中发生的变故自然会被一些将士看在眼里,而原本士气就不高的河北军在袁绍吐血遁走后,更是跌到了冰点。
这后营中的士卒大都是袁绍手下精锐,有一些人甘愿为袁绍效死,但也有一部分人却不愿将大好性命留在此地。
当出现了第一个逃兵后,第二、第三……第n个便会依次出现,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如狂风骤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终于还是难逃倾覆的命运。
“只诛袁氏,余者不论!”
曹军终于攻破河北军在官渡的最后一个营垒后,想要捕获袁绍,却发现袁绍早已撤走,便纷纷喊着口号继续往北追去。
而在十余里外,整个战场的最南端,有人却喊着更为精炼的口号向北奔袭。
在张郃率兵退入萑苻泽前,他手下直属的、统属的部众多达万余人。
但在张郃突兀的命令中退入萑苻泽后,手下将士不免疑窦丛生。
尤其是曹军大开营门,从官渡土城越过他们杀向河北军本营时,更让将士们感到大大的不妥。
缘着先前乌巢方向飘来的滚滚黑烟,已经让将士们人心惶惶,这眼前接连发生的变故更令将士们无法接受,有些将士便趁着泽地的复杂地形四散遁去。
当颜良率领兵马从鸿沟水中靠岸时,跟随在张郃身边的部众只余下了四五千人。
颜良与张郃合兵之后人数近万,但有近半士卒士气低迷,颜良看在眼里,便以自己麾下兵马开道,杀出了萑苻泽,杀向了河北军曾经的营垒。
由于有高览的提醒,曹洪在泽地外也留了一些人看守,但这些稀稀拉拉的人马如何是颜良的对手,被一冲之下就尽数溃散。
颜良趁着冲溃敌军的当口,便喊出了一句足以打动河北军将士的口号。
“杀贼!回家!”
河北军久离故土在外拼杀,若是顺风之时尚且好说,一旦情势不利,很容易便生出了思归之情。
当颜良喊出这句言简意赅的口号时,他身边的将士们纷纷跟着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