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看出来审配不打算贸然出头,只得含混地问道:“若大将军问于先生,先生可愿为田别驾美言几句?”
审配见颜良如此热心为田丰开脱,亦是有些惊讶,想了想后答道:“若是大将军问及,吾自当秉心而论。”
颜良也探知了审配的态度,便凑近了道:“正南先生,沮奋威、田别驾俱为我冀州人氏,之前受南人谮毁,夺兵权,下冤狱,岂无因由?我北人还当相互扶持才是。”
在袁绍麾下的冀州派与豫州派一直颇多龃龉,审配也没少受到这方面的掣肘,被颜良这么一提,也有些认同,答道:“合当如此,将军有何良策?”
颜良略显无奈地道:“倒是尚无,不过我打算入邺城狱中探视田别驾,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审配兼着邺县令,管着县狱,这种小事自然不难,便道:“将军莫要声张,悄悄去狱中寻狱掾便可,吾会提前关照一番。”
“那就多谢先生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又和审配闲谈了一番,颜良借故拜别,出了静室后,心中仍旧有些纳闷,对于如何营救田丰之事还是没有眉目。
审氏乃是魏郡大族,审配又很得袁绍信重,故而前来吊唁审旻的人不少。
袁绍行到堂前,难免与那些相熟的不相熟的人点头致意,但就在他快要步出审府大门时,却是迎面见着一人,让颜良脑中灵光一现。
那人二十出头,衣着朴素,只用一小冠束发,身上也无什么多的饰物,走起路来却淡定从容,自有一股不凡气度。
那青年也看到了颜良,遥遥拱手道:“鹄见过将军。”
颜良上前道:“沮世兄客气了,不知公与先生可还安好。”
来者正是沮授之子沮鹄,见颜良问起父亲,沮鹄和颜答道:“家父安好,近日多在鹄面前言及将军之事,令鹄佩服不已。”
“吾亦多日未见公与先生,正想要面谒请益,不若我便在府外等候世兄,如何?”
对于颜良的请求,沮鹄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答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因为是在审配府中,而审府还在举丧,二人也不便多说,沮鹄入了灵堂吊唁,颜良则出府不远处相候。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里,沮授在官渡被俘,因为不肯降曹,又试图逃归河北而被杀,所以在田丰之事中丝毫没有起到作用。
但眼前沮授却是被颜良一同救了回来,田、沮二人并为河北智者,关系也素来不错,颜良先前思来想去,竟然忘了这一出。
当看到沮鹄之后,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脑袋不好使,那沮公与的脑袋肯定更好使,且沮授、田丰、颜良三人都是钜鹿郡人,没有不帮一把的道理。
过不多时,沮鹄便出了审府,颜良便迎上去与他一同往沮府而去。
沮鹄显然对颜良数千偏师,打下兖州多地十分神往,赞道:“将军用兵端的锐利,曹军数将皆不能敌,可是有何秘法?”
沮鹄的一言一行俱都模仿其父,包括简朴的穿着,行走说话的仪态,但显然还远远及不上他父亲的睿智。
面对此等问题,颜良只是笑着答道:“沮世兄却是相差了,我哪有什么秘法,若是有的话,还不直接将曹逆缚来大将军堂下。”
沮鹄亦哈哈一笑道:“若真如此,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将军莫要喊我什么世兄,直接唤我孔鸿便是。”
颜良也想和沮授父子结好关系,答道:“既如此,你我便以字相称便是。”
二人说话间,沮府已至,有了沮鹄在旁,自然毋须等待,而沮鹄也着实不客气,直接越过正堂,把颜良带到了沮授的内室外。
“父亲,立善兄来访。”
“噢?立善来了?”
只听屋内一阵窸窸窣窣声,然后屋门一开,沮授竟亲自开门来迎,而且衣袍也只是草草披就,脚下更是赤足踩着双木屐。
“公与先生安好。”
“呵呵,立善安好,今日怎有闲暇来我这里。”
自从颜良回到邺城之后,除开到大将军府邸议事,其他时间都待在家中,前几天更是推拒了一切应酬,直到今天被梅娘劝说之下,才见了几个客人出门拜访。
颜良此刻却满脸堆笑道:“许久未听先生教诲,这不正巧在审治中府上遇到孔鸿世兄,便腆颜前来了。”
沮授见到颜良,心情也不错,往颜良身侧两旁看看,打趣道:“立善今日可没拎着鱼篓子前来吧?”
“哈哈哈哈,今日来得匆忙,倒是忘了去漳水旁走一遭,下次定然补上,定然补上。”
沮授与颜良笑着步入内室,而沮鹄却一头雾水,不知父亲和颜良打得什么哑谜,却是颜良“钓鱼将军”的雅号尚未传回河北。
进入内室后,颜良一眼就看见沮授的床榻上,案几上,都放着好几面地图,显然沮公与在家中仍旧不忘公事,正在研究接下来的攻防事宜。
对此,颜良自然是十分佩服,赞道:“先生晨兴夜寐,无时无刻不忘国事,实为吾辈楷模。”
沮授将杂乱的地图一一收起,叹道:“闲来无事,随意看看罢了,不值一提。正巧,立善在兖州用兵多日,可否为我剖析一下兖州形势?”
“先生问的是哪一方面?”
“兖州各地形胜、兵马、人心。”
颜良想了想后答道:“先时兖州各地精兵大都被曹孟德抽调一空,正面抵敌大将军,故而我偏师入兖,并未遭到太强的对手。如今官渡一败,曹贼势起而我河北势弱,曹孟德必不甘心陈留、东郡、济阴等地之失。待其缓过劲来,势必要遣兵马往攻。”
沮授点点头道:“兖州乃是曹孟德起家之地,势必不容我河北久据,那立善看,曹军何时动手,会先向何处用兵?”
颜良答道:“我听说曹军亦缺粮乏食,故而短时间内,难以调集太多的人马北上。不过阳武、原武二城近在官渡以北,料其会先尝试夺回此二城。”
沮授摊开一幅司兖交界处的地图,手指点在阳武、原武城的方位,又道:“阳武、原武孤悬于外,若曹军发大军来攻,怕是难以久守。立善以为,曹军若下此二城后,兵锋会指向何处?”
颜良凑上去看了看地图,说道:“多半会攻酸枣,也有可能攻长垣,当然,曹孟德素来狡诈,或许会遣人攻离狐、句阳亦未可知。”
随着颜良的话,沮授在地图上一一指点就划过了二百多里路,然后叹道:“此番看似拿下三十余城,可处处与曹军接壤,曹军可从任一处来攻,着实难以守御。”
若是从地图上来看,的确是这样,原本双方隔开黄河天险对峙,谁都不敢轻易过河发起进攻,但如今河北军把触角伸到了黄河以南,看似占据了二三十个城池,但也意味着双方的领地失去了天险的屏障,犬牙交错在了一起,处处都是漏洞。
这种形势对于强势一方绝对占优,因为兵马充足,可以随心展布。
而对于弱势一方则比较吃亏,很担心对方找到防御疏松的点强攻。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头疼的绝对是曹军,仅仅颜良一个偏师,就把曹军数员大将逼迫得不得不在济水沿岸一字排开布防。
但经历了官渡一败,河北军无论从兵力数量还是气势上都消弱了不少,只得灰溜溜退兵。
而兖州的局势也从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防御,不得不担心曹军寻机北进收复失土。
对于沮授的看法,颜良却有不一样的见解,他前世在上政治课的时候曾经在老师的要求下拜读过太祖的一些著作,其中关于防御有一段话很有意思,被他记了下来。
“积极防御,又叫攻势防御,又叫决战防御。消极防御,又叫专守防御,又叫单纯防御。消极防御实际上是假防御,只有积极防御才是真防御,才是为了fan gong和进攻的防御。”
政治老师还指出,这里有部分引用阐发了孙子兵法中的“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把这个意思融汇到如今的局面中,可以说如果只想着守住河南的二十多个城池,那势必会被曹军牵着鼻子走,乃至于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若是换一种思路,以兖州的这些城池为桥头堡,采取积极防御的方式,在拖住曹军进攻步伐的程度上,逮住机会袭扰曹军侧后,则能够令曹军亦感到棘手。
反正如此之长的战线,河北军无法完全守护严密,曹军也是如此,大家都有机会。
所以,颜良颇有自信地道:“处处与曹军接壤,亦不失为一桩好事!”
颜良的回答显然颇出乎沮授意料,不由问道:“立善所言何意?”11
第205章 探监田元皓
颜良却没有直接答沮授的话,反问道“先生看来,如今曹贼与我河北之势,孰优孰劣?”
沮授叹了口气道“若说南下之时,自然是我河北为优而曹贼为劣,不过如今遭逢官渡大败,此消彼长,已是难以分说得清。”
颜良道“按先生之意,如今即便曹贼之势强,也只不过比我河北强得有限,然否?”
沮授道“正是此理,我河北虽受挫折,仍有带甲之士十万,精骑两万,曹孟德亦不敢小觑。”
沮授所说的兵马虽然是实数,但十来万兵马要分开驻守四个州,摊薄下来就有限得很了。
颜良答道“既如此,眼下虽然曹军势盛,可我河北亦不无还手之力,先生又何必徒增烦恼?”
沮授也明白这一点,但眼看着袁曹双方攻守易势,他自然而然地就忧虑了起来,说道“吾亦知之,只是眼下遭逢败绩,大将军身体又欠佳,邺城之内人心惶惶,如之奈何?”
颜良笑笑说道“既如此,先生不更当镇定自若,以坚内外之心么?”
沮授只是为眼前局势所迷,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被颜良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些明悟,说道“也是,是我当局者迷了。那立善说与曹军处处接壤乃是好事,又如何解?”
颜良说道“眼下我军与曹军处处接壤,于守御一方的确极为不利。”
说到这里,颜良突然想起某部电视剧中的著名台词,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军大可不必死守,有句话说得好‘寇可往,吾亦可往。’”
沮授闻言眉头一挑,说道“立善说的是,与其对攻?”
颜良说道“对攻倒也不必,若敌势汹汹,但固守可也,一待敌势疲弱,则可寻薄弱之处侵攻,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不正是数月之前,先生向大将军所建言之策么?”
沮授捋着胡须,眉头舒展开来,说道“不错,不错,处处接壤,倒也是便于我军出奇兵袭扰。”
颜良又道“不管兖州战况如何,心疼的都是曹孟德,大将军的根基在河北,即便兖州尽数得而复失,亦不可惜。可曹孟德则不同,东郡、陈留、济阴诸郡均为兖州腹心之地,若久历战火,则曹军难以生息,久而久之,则我河北愈强而曹贼愈弱也。”
沮授也笑着道“立善不光有统兵之能,更兼有筹划之才啊!此番见解,竟与田元皓不谋而合。”
沮授所说田丰的见解,自然是在河北军南下之前,对袁绍的劝谏,曾说道“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里面的核心思想便是打持久战,不停对敌人保持骚扰,利用充沛的资源优势来拖垮曹操。
颜良之前也听说过田丰的见解,细思之下好似是有点相似,此刻听沮授正好提及田丰,便顺势道“公与先生对田别驾之事如何看待?”
提到田丰,沮授的情绪也低沉了下来,说道“原以为,大军返归后,田元皓不日就能获释,不料竟迁延至今。”
颜良道“那先生有何办法?”
沮授叹了口气,他与田丰打交道不少,知道田丰的脾气比自己更为刚强,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十分顽固,且他资格够老威望够高,言辞之间往往不留什么余地。
之前劝谏袁绍的时候语气态度都十分强硬,故而被袁绍以妨碍军心的名义下狱,如今久久不能获释,定然是袁大将军心里仍有芥蒂未消。
更兼之如今郭图被罢,逢纪更受袁绍重用,而逢纪又与田丰往日矛盾颇深,沮授也觉得这事很难办。
沮授想了一下后说道“不若我面见明公之时,为其分说一二吧!”
颜良听出沮授的语气显然没什么把握,心里又因为知道田丰会遇害而比较忧急,说道“如今司兖之地尚未靖平,曹贼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时,田别驾长于权略,乃是极大的臂助,公与先生还当尽力相助才是。”
沮授对颜良如此用心营救田丰也感到奇怪,他再度思忖片刻后,突然联想到司兖之事,说道“某倒是想到一个法子,或可助田元皓摆脱困局。”
颜良一听有办法了,连忙追问道“有何良策?先生快讲来听听。”
沮授说道“大将军注重颜面,若是田元皓出言恳求,则大将军必无见责的道理,此事难就难在田元皓性子刚强,必不肯出言请求。”
颜良一听就是这个道理,不由也眉头跟着皱起。
沮授继续说道“然则如今形势更易,若田元皓知悉眼下形势,定然会赞许汝之见解,亦是坚持其当日的洞见。田元皓此人虽性格刚强,但公心可嘉,若让其上书一道,分析如今形势应对,亦顺理成章。只消让此书递于大将军案前,则田元皓之困自可迎刃而解。”
不得不说,沮授的这个办法不错,让田丰秉持公心,上书建言如何妥善解决司兖形势,正可在如今人心惶惶的局势之下宣扬对河北军,对袁绍有利的方案,或许真能让袁绍看得心头大悦,就此放了田丰。
颜良笑着赞道“先生此计甚妙,某这便去邺县狱中知会田别驾。”
不过,颜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沮授又说道“只不过,田元皓说话行事不知禁忌,若是其上书之中夹缠了些别的话,可就弄巧成拙了。”
“啊?!那又怎么办?”
沮授也对这个老朋友的脾性觉得有些头痛,说道“哎!只能看田元皓下笔时候的心情了。”
颜良对于这种博运气的事情很不认可,若是当时田丰脾气不太好,岂不是好事做成了坏事,他挠着头想了半天,突然道“公与先生,你看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行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