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苏四公子
她发现今生的文绍安可比前世的文定年心思要深得多,或者说现在的他连掩饰都懒得在她面前掩饰了。
见她一脸嘲讽,显然是想通了某些关节,他也丝毫不慌乱,只是在她正准备开口质问时,淡淡地说,“你把手给我,我试试你的根骨,适不适合学法术。”
这话算是说到程锦心坎上了,什么心思深沉,别样心思,在法术面前通通都不重要,她立刻一脸热切地伸出手去,“快试试,我肯定能行。”
见文绍安一脸高深莫测地看来看去,就是不发一语,她也急了,“你上回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那芡女的案子么你若是肯教我术法,我定能帮上忙,大不了不拜你为师,左右我也不会把你的法术教给别人。”
“你便是教给别人,也得看他们学不学得会。”文绍安伸手掐了个法诀。
她连忙有样学样地跟上,那外人看上去繁复无比的手势,于她而言,却如福至心灵一般,只看了一遍便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看着那一小簇火苗在指尖跳动,她兴奋得大叫,“你看,你看,我已经学会法术了!没想到法术如此容易,我定是个法术天才!”
“离真正的法术还远着呢,”他微微一笑,“但你的资质也算是万中无一了,天生就是学法术的好材料,便是文定年当年怕也不过如此。”
“定是老天看我上辈子身子太差,如今补偿于我,我前世实际半点不逊于你,不过是身子太差罢了。当年骑个马都能累得虚脱,如今却能把大觉寺的香炉给举起来,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全都补上了,哈哈哈哈……”程锦得意地大笑,指尖的火焰明明灭灭,“你快多教我几招,说不准我也能同你一块儿修行!”
“你说是修行好,还是做凡人好”文绍安看着指尖的蓝焰,眼神晦暗不明。
“凡人有凡人的好,修行有修行的好,别看凡人寿命短短数十载,却比修行之人精彩得多,就拿我们承恩侯府来说吧,妯娌争斗,妻妾不宁,夫妻不和,每天都有热闹的大戏可看,可不比那些修行者们成天修行捉妖有趣得多何况修行者的命也不过就比凡人多个几十年,修行中的风险还要比凡人大得多,也无甚可羡慕的。”
“那你还想修行法术”
“就不能身怀屠龙技,身处红尘中么多一技傍身不好么万一真有邪祟作乱,修行者岂能坐视不理就拿如今这南蛮蛊虫的事儿和芡女的事儿来说,总归还是有法术好,能救更多的人。”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依旧闭口不言,程锦有些疑惑,现在的文绍安同过去的文定年不一样了,便是她这个自诩最了解他的人,都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芡女的事我已查明了,那芡女被那家儿子辜负,发狂入了魔,一路跟上来屠了那人全家,那夜恰逢那家儿子另娶新妇,一家十口全部死绝了。”文绍安神色平淡地开口,一家十口的命案虽然骇人,但只要不危及皇权,他们便不甚在意,衙门也草草销了案,若不是之前在程锦面前提过,如今他也不会单单拎出来同她解释。
“那芡女最后如何”
“力竭而亡。”
“芡女本就难离故土,没有别人的帮助,她怎么一路跟来京城的”
文绍安欣赏却不惊讶于她的敏锐,“芡女是被人送来京城作乱的,接下来兴许会有越来越多的妖物出现。”
“是秦嬷嬷那些方士弄的我瞧着他们同南蛮虽然不是同一拨人,但目的却都是想让大梁乱起来,京城内乱,边境施压,大梁这太平盛世也不知还能维持几年。”程锦的神色不无忧虑,“这五十年来,方士都藏得极好,就连取走鸿山传承后,都不曾大肆张扬,怎么就这些年开始蠢蠢欲动真当幼主可欺可上头那位幼主已经坐稳了十年江山,朝中还有那么肱股之臣,即便有争斗不休,但同前朝亡时的光景并不相似,这些人如何便这么大胆”
文绍安负手望着天,沉默了几息,“你觉不觉得这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什么”程锦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因为我的转世重生不可能!秦嬷嬷三年前就在我们府里,那时候她如何得知我会恢复还有严掌柜被下蛊也是一年多前的事儿了,我觉得他们是蓄谋已久,同我们无甚干系。”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文绍安突然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莫要放在心上。”
“你做什么老是揉我的头”她不悦地抗议,自她做了小僮装扮,他便没了那份男女授受不亲的障碍,把她当成了自家小狗,时不时就揉揉头,扯扯发的,生生把她盘在头顶的发髻扯得惨不忍睹。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凶案
城门口戒备森严,便是文绍安和程锦回城都遭了好一通盘查。
文绍安远远望去,便见大理寺血光冲天,程锦也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那抹浓重的血腥味,相视一眼,在心中暗道不好,急急驱马近前。
大理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许多,有大理寺的官员胥吏,还有兵丁和大夫,每个人都神色凝重,细看之下,不少大理寺的胥吏脸上甚至带着一抹哀恸。
文绍安随手拉住一个相熟的评事,“发生什么事儿了”
“还记得上回劫狱的事儿吗那回是虚惊一场,今日却是成真了。”那评事的脸色惶然,任谁也想不到,在天子脚下,堂堂司法的大理寺,竟有人敢去劫狱!
“牢里可是关押了什么重犯”程锦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幸好那评事还沉浸在震惊恐惧的情绪之中,也没去计较这小僮胡乱发问是否合适,木木地答道,“重犯是不少,可那人根本就不是冲着在押的犯人去的,他就是去杀人的!”
“那人只有一个人”程锦大奇,就算大理寺今日疏于防卫,也有十几个兵丁把手,不可能让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冲进牢里杀人,除非这人武艺高强,异于常人,“那人可曾擒下”
“当场就死了。”叶萍黑着脸出来,那评事随意地朝他们拱拱手,哭丧着脸出去忙了。
“大理寺门口也算是戒备森严,他是怎么进来的”
叶萍的脸色又黑了几分,闷声道,“他是个杂役,平日专管给地牢里的犯人送饭,是以没人防备他,他溜进地牢之后,一连杀了四个狱卒,捅伤八个”
“只他一人进了地牢”文绍安再次确认道,那些狱卒可是配了刀的,平日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最烦,较一般的小吏更为悍勇,却被一个杂役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匪夷所思。
“正是,一个杂役拿了一把匕首便能连杀四人伤八人,这些狱卒当真是无能至极!”叶萍怒道,大理寺出了这等丑事,从大理寺卿韩道到她这个少卿,御下不严和失察都是逃不掉的,别说是御史台要把他们往死里参,便是隆庆帝和崔相都不会放过他们。
“他是怎么死的”
“后来惊动了外头的侍卫,被包围后抹脖子自尽了。”
“此人平日可曾同哪个囚犯更熟悉亲近今日入了地牢后,可曾与那个囚犯有过接触”
“不知,”叶萍领着他们往地牢走去,“他一进地牢便喊打喊杀的,直冲着那些狱卒去,并未特别关照哪个囚犯,那些狱卒平日同他交好,哪里想到他会突然拔刀相向我已着人调阅了他的黄册户籍,也命人将他的亲朋好友统统拘到大理寺来。”
叶萍苦笑道,“据那几个还活着的狱卒说,这杂役进了地牢后的做派同那日那个黄纸小人一般,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还当是又有黄纸人来捉弄他们,没想到是真下了狠手,一时措手不及呵,我也知他们此时是在找借口开脱,但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文绍安点点头,“此人可有家室”
“你知我向来谨慎,那等无牵无挂之人,我哪里敢留。”叶萍抱怨道,她在这一行久了,常抱着怀疑一切的想法,总担心那种孑然一身之人会是细作,便是杂役小厮也不敢留,却没想到这种拖家带口之人也会是细作,“你,告诉文大人那人的身家底细。”
那个被叶萍指到的是个瘦高的推官,朝文绍安拱了拱手道,“凶徒姓周,家中行三,人称周阿三,京城人氏,其父在他五岁时过世,长兄七年前过世,长嫂改嫁,次兄幼年夭折,家中只余一个老母,他为人甚是孝顺,在街坊邻里也是有口皆碑。他娶妻梁氏,梁氏给他生了一儿二女,长子七岁,次女五岁,幼女刚过周岁,一家人靠他在衙门里做杂役过活。”
“此人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
“正是,周阿三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自他曾祖那一辈起便从京郊迁入城里,他与老母、妻儿一辈子都生活在京城,甚至不曾出过城。”
周阿三毕竟就是大理寺的杂役,他们查探他的底细倒是不费吹灰之力,既然祖居京城,便有邻里作证,这倒是做不了假的。
文绍安微微皱眉,周阿三的履历看起来毫无瑕疵,一个不曾出过京城,有老母需要奉养,还有妻儿家累的人,为何会不管不顾冲进地牢杀人
叶萍和文绍安都看着程锦,此事发生得太过巧合了,这个周阿三怕是与小沙弥一样都是中了蛊。
“他可曾与人结怨”程锦却自顾自地问了下去。
推官看了叶萍一眼,见她并不反对小僮多嘴探问,便老老实实答道,“周阿三是个老好人,无论是在邻里街坊,还是在大理寺口碑都很不错,他常年在地牢送饭,和那几个狱卒关系极好,故那几个狱卒完全不曾生起防备之心。”
与人无冤无仇,又不是细作,却无缘无故地冲进地牢杀人,这正是他们最想不通的地方,也正是文绍安和叶萍认为他极有可能是中了蛊的原因。
地牢里,几具尸体排成一排,几个仵作就着昏暗的灯光,神情凝重地忙碌着。
那四个死了的狱卒脸上的表情凝固着惊恐和不可置信,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情沉重,死伤的是自己的同僚,杀死他们的也是平日里见惯了的杂役,凶手和死者都是他们的熟人,这种感觉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人们心里也一时难以接受。
大理寺卿韩道总算是姗姗来迟,倒也不是他懒惰,发生变故之时,他正跪在隆庆帝的书房里请罪,不止是他,还有京兆尹宋方仁,刑部尚书姚敏,全都跟在崔相身后战战兢兢地请罪。
升平坊今日开张,是朝廷的大事,此事是崔相他们力推的,也是隆庆帝从内心里支持的一件大事,朝中双方难得在一件事上如此一致,故这件事被当成了了不得的大事来筹备,崔相今日还专程去了升平坊剪彩。
谁知这问题就出在了剪彩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怀疑
为显示大梁国力雄厚,升平坊今日特搭了个数丈高的牌楼,张灯结彩,甚是壮观。
任谁也想不到那个给崔相递剪子剪红绸的女子会突然发狂,拿着剪子直直往崔相胸口扎去,幸亏她是女子力气不大,崔相的反应也不算慢,堪堪避开了她这一刀,随后也有兵丁们一拥而上,将那女子制服。
不过当时崔相失去平衡,一下子栽倒在地,扭了脚不说,还将牌楼的红绸给尽数扯下,模样十分狼狈,听闻那些外邦胡商海商们都在暗自笑话。
大梁的脸这回可算是在这些外人面前丢尽了。
此事一出,崔相便忍着腿疼,立刻进宫请罪,后头还跟着一伙与今日之事相关的官员。
如今京城的局势,他们几个都心知肚明,这些案件一个个都是冲着官府衙门来的,就是要给朝廷没脸,引得京城人心惶惶,他们却偏偏都束手无策,便是隆庆帝压着怒气不发火,他们也羞惭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隆庆帝羽翼未丰,待崔相向来恭敬,不仅不怪罪他,还赐了不少东西给他压惊,其他几人便没那么幸运了,隆庆帝虽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尽快破案,可他们很清楚真正的压力不是来自隆庆帝,而是来自那位权倾朝野的崔相。
今日让这位权相在天下人面前失了脸面,明日就等着穿他给他们量身定制的小鞋吧。
韩道这边厢请罪还没请完,那边厢大理寺就出事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马,一路狂奔回来的,出现在地牢的时候衣衫不整,连帽子都有些歪了。
“韩大人,”文绍安朝韩道拱手施礼。
一向脾气甚好,很讲求礼数的韩道,只是朝他匆匆拱了拱手,劈头盖脸地朝叶萍骂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这杂役平素有什么异常,你看不出来么这些狱卒被人捅了,也只会傻站着么你究竟是怎么管的自家后院都能起火!皇上和崔相追究起来,你我谁都逃不掉!我此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叶萍低着头,乖乖挨骂认罚,此次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怕不是被骂几句便能解决的,这顶乌纱帽十有是要交待在这里了,韩道恐怕还会比她更惨,也怪不得他要出气。
文绍安却道,“韩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明白这个杂役究竟为何突然暴起杀人,他的身后是否有人唆使,又是什么人要这样针对大理寺。”
韩道在这儿便是骂上三天三夜也不过是出一口气罢了,根本于事无补,他们该担的责任还是得担,这个道理韩道不会不懂,只是不冲着叶萍出这口气,他就只剩下绝望了。
韩道惨然一笑,冲文绍安拱了拱手,“文大人说的极是,这个杂役的家人都被拘来了么给我好好审!”
“韩大人,周阿三的母亲年事已高,听闻周阿三杀了人又自杀,骇得当场晕过去不省人事了,听大夫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活该!”韩道眼神阴鸷,“他的妻儿呢”
“已经到案了,推官正在审。”
程锦心有不忍,大理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那周阿三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才七岁,别说对那样小的孩子动刑了,单是吓唬他们就让人觉得残忍,但此刻的大理寺众人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同他们说什么都无用。
她暗暗扯了扯文绍安的袖子,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开口,“周阿三的妻儿先着人看着,待我看看他的尸身后,再亲自审问。”
周阿三是自刎而死的,下手十分果决,带着一丝狠意,仿佛他杀的不是自己,而是猪羊一般。
“大人,我怀疑周阿三是被人下了蛊,才会做出如此异于常人之事。”叶萍的神色凝重。
“中蛊”韩道摸着下巴道,“倒还真有几分可能,可去哪儿寻那种精通南蛮巫蛊的人来验证兹事体大,可不是你我随便找个缘由,便能对上头糊弄过去的。”
巫蛊是南蛮秘术,轻易不外传,甚至南蛮普通的人家也不懂巫蛊之术,何况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见识过的人都不多,何况是精通。
叶萍的怀疑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很匪夷所思,何况事关南蛮,很容易便犯了隆庆帝和崔相的忌讳。
“这小僮是我师父从鸿山书院送来的,师父他老人家听闻京城近日有南蛮作乱,特派了他身边的小僮来帮忙,莫看他年纪小,但是在医道上尽得师父真传。”叶萍毫不犹豫地将程锦推了出来。
韩道立刻冲程锦拱了拱手,她虽是个下人,却是夫子身边的小僮,还尽得夫子医道上的真传,怕是同夫子的徒弟也无甚区别了,大梁人待鸿山书院有股发自内心的敬意,哪怕在这个时候,韩道还不忘了问候夫子,“夫子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多谢大人挂心,夫子他老人家身体康健。”程锦也一板一眼地朝韩道行了个礼,那认真而带了点儿小倨傲的模样,像极夫子身边的小僮,就连叶萍都暗暗称像,何况是韩道。
“当年庄敬皇后的医术力克南蛮,如今有夫子亲自着人相助,此案便不愁破不了了。”韩道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扭头对叶萍说道,“此事便交由你们,五日之内定要查探出一个结果,否则我们都一块儿去皇上和崔相那儿领罚吧呵,还是越快越好吧,怕是要不了五日,咱们的乌纱帽就得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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