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又要自己一力扛起责任了。
太傅府牌匾已摘,院内已经收拾一空,想必屋中也收拾差不多了。
果然,张煜将柯云让到前厅,便看到除了基本的桌椅,连个瓷器掸瓶也没有。
张煜让下人上茶,杯子好歹还留了几个。他对柯云拱手施了大礼,柯云急忙拦住他:“公子何必客气,您比我年长,太傅又是对柯云有大恩的人,千万不要行礼了。”
张煜仍然是重孝在身,他向柯云让了茶,这才道:“有件事,是父亲临终前托付的,很为难,看看少将军能不能帮忙。”
他说的时候,声音有点抖,嘴唇也发干。
柯云感觉到他的害怕与紧张。
柯云微笑一下,想打消他的顾虑与恐惧:“太傅是在下的恩人,而且一向德高望重,他如今不在了,他的嘱托,我柯云必定极尽重视。”
但柯云为人谨慎,最终没有说我肯定帮你办,怎么也要听听是什么事不是?
张煜深深呼出一口气:“是这样,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只会花父亲的钱。平日斗鸡喝酒,游走花巷,很没出息。我和国相家的七公子,韦寒交情很好,平时就和他混在一起。”
柯云微震了一下。
韦都的八个儿子,有七个是武将,全部战死了。惟独韦寒,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却在讨逆军进京城之后,就失踪了。
成王一直在派人加紧查找,也搜查了和韦都关系好的几个官员家里,甚至妓院酒楼,都没有找到。
却原来……
张煜继续说道:“我和韦寒关系很好,他是个善良,手上没有血的人。我父亲被韦都抓去,之所以没有死,也是他缠着韦都说什么也不肯让韦都杀掉我父亲,这才关到刑部大牢里。虽然父亲最终没能逃脱一死,但他知道韦寒是个本性善良的人,所以讨逆军进京城那天,韦寒躲在了外面。父亲回到家,说外面太不安全,让我接到家里。本来那日,父亲是要直接和少将军说此事,但是因为你们时间紧,还要赶到国相府。父亲就将话留给我了。”
柯云猛地一惊。
他本来,对于韦寒这个人,他知道是个没有危害,也没有能力对未来新朝有危害的人。所以他没有过多关注,而柯灵,也并不想认这个哥哥。
她要向养父母有个态度,况且对于韦寒既无感情,也无记忆。
所以成王抓紧要斩草除根,柯云也没有反对。但此刻一回忆,韦寒这个青年,确实是没有必死的罪行。
张煜接着道:“我马上要收拾回故乡了,韦寒这件事也必须及早处理。如果总留我家,时间长了万一被人知道就不得了。父亲一再叮嘱我,韦寒手上没有血,他是个见血都害怕的人。况且又有恩于我家,父亲请求少将军一定救他!”
柯云眉头皱得紧紧的,半晌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手上没有血,他没有害过人,凭这个,我可以帮他。我今日就从你这里把他带走,你赶紧收拾好,也尽快回故乡吧。”
张煜如释重负,站起来给柯云施大礼。柯云急忙拦住他:“不是说了,不许行礼了!”
张煜赶紧亲自将韦寒叫出来。
韦寒此刻,紧张得无以复加,他穿着普通的不引人注目的蓝色长衫,上前给柯云行礼。
柯云看着他,果然和妹妹有相像的地方:“韦寒,如果按照国朝例法,甚至任何一个朝代的例法,韦都是要被满门抄斩的。我知道,你也无辜,我也信太傅的话,我带你走。只是你必须离开国朝,永远不再回来。”
韦寒呆呆地看着柯云:“少将军,我家破人亡,我知道这是父亲应该偿还的。我怕死,而且我也想给父亲将香烟延续下去。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就只求少将军将我这条命救下!”
他一个字也不敢提柯灵。
柯云点了点头:“只是,你日后必得半点坏事不能做才可以!”
韦寒点头,泪珠已经滴了下来。
柯云让他回避,将自己的随从叫进来,让他换身衣服,然后将随从衣服拿在手里,对他们道:“我还要和张公子叙谈一会儿,你们先回军营吧。”
待随从走了,他让韦寒换上随从的服装:“我直接送你走。”
张煜急忙拿出银子又将随用东西早已打好的包袱交给韦寒,柯云也将身上银子拿出来。韦寒突然低头落泪,张煜忙道:“别难过了,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从此好好做个异乡人,异国人。只要生活安定,不要再想其他。”
柯云替他办了通关文书,又将他送到城外。
“你通好多语言我是知道的,自己选个想去的地方,永远不要和任何人说你的真实身份。”
韦寒现在简直是举目无亲之感,只有眼前这个人。理论上还是父亲的仇人,也该是他的仇人。
他低下头:“在下明白,也不用给妹妹转达信息,只要少将军照顾好她。”
柯云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待她比亲妹妹还好的。”
韦寒心想,自己是彻底的家破人亡了,他点点头,便落寞地向远方走去。
柯云看他走远,转身纵马回到军营,却不想正看到柯灵。
“大哥,怎么出去这么久?关大哥一直在找你。”
柯云摸摸她的头:“哥哥去见个故人。”
柯灵好奇地问道:“谁呀?大哥也就来过两次京城,时间又短,能有缘分和谁认识,还要专门去看?”
柯云笑笑:“也是个旧臣之子,我们略有交往。”
第三四五章 前途扑朔
他看着孟聪明:“是的,我现在不能和成王翻脸,但是,太子是国朝的象征,成王不是。你明白吗?我不和他翻脸,是怕他害了太子。我要尽我的力量去找。若有一日太子有事,成王登基,”
他向孟聪明走近了一下:“我不会等到那一天,你呢?”
他逼视着孟聪明。
孟聪明急了:“我管得到国家大事吗?我只要你和柯家军平安!我只要给百姓做点好事。你手里有兵,我不反对你流尽最后一滴血。但你现在不要为了太子和成王冲突!那样你可能连流血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脑子清醒一点!”
柯云突然发现他们之间无法弥合的鸿沟,他笑了一下:“孟聪明,其实你才是一个聪明随份的好材料。我才是不识时务的腐旧之人。但该怎么做,我已经决定了。你该怎么做,我也不拦着。”
孟聪明快气疯了,他怒道:“我怎么做?我除了帮你,还能怎么做?我丢了半条命,是为了成王还是为了我自己!”
他一怒之下,突然一掌就向柯云打了过去,柯云却很轻松地就跳开了,还抓着那个包袱。
他又冲孟聪明扬了扬包袱:“再见,孟神探。”
孟聪明真气疯了,他拔腿就追,却胸口一阵奇痛,他半步也迈不动,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不由就扶住了墙,脸色白得像纸。
他看着柯云的身影消失在了路口转弯的地方,差点掉下泪来。
如何?曾经亲如兄弟,如今发生了分歧。可他,是真的不想让他有危险,不想让柯家军覆灭。
柯云不懂吗?他懂。
可他就是要鄙视他这个小兄弟,为他丢了半条命的小兄弟。
孟聪明顿时觉得天地都倒转了,人也灰心到了极点。刚刚二十岁的他,竟然像是已经看尽了人世沧桑,心态老的不行。
哎,人活着,有时也真是没有意思。
“老弟,你怎么了?”
孟聪明胸口痛到眼睛都模糊了,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他的身子软下去,靠在那人身上。
“哎哎,彭神医只是救了你的命,你离真正康复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孙猴子也得翻几个跟头才能达到,要慢慢恢复。来,”
他这才看清是荡肠生。
荡肠生扶着他在墙角下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你就不该自己走这么远,五叔回去了?”
孟聪明点点头,将眼泪吸回去。
荡肠生道:“我知道你和少将军现在都快紧张得绷断弦了,见面哪克制得住。少将军一直不见你,想必是不想和你冲突。”
孟聪明已经平静了一点,他觉得和柯云见一次面,简真是天塌地裂的冲突。其实两个人不是一致的么,怎么说起话来就……
荡肠生道:“现在少将军是多难做啊。再怎么样,没有名头,没有人马,势单力孤。他平日老是那种豪气干云,痛快到底的性格,现在为了柯家军只能憋屈地忍着,他说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在意。”
孟聪明灰心丧气地:“我哪在意了?我不在意是他在意好吧。”
荡肠生噗地笑了:“你真的不用生气,夏樱昨天在少将军那里吃了一鼻子灰。”
孟聪明吃惊地:“怎么?你也知道锦儿……”
荡肠生道:“这个时候,大家得团结成一股绳,以前不方便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夏樱自然是想用漠西王的军力与柯家军联合。”
孟聪明瞪大眼睛:“然后呢?”
荡肠生看着孟聪明:“你觉得呢?他对郡主态度估计也没比对你好哪去。”
孟聪明垂下眼睛不吭声了。
他什么心里都明白,可就是受不了柯云对他的态度。
荡肠生将他拉起来:“刚才,王妃还说,让我多带你出去散心。正好,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行宫里说话毕竟不方便。”
孟聪明突然跳起来,胸口一阵剧痛又差点栽倒。荡肠生急忙扶住他:“激动什么?你现在要静养。”
孟聪明死死抓住荡肠生的手臂:“我看你今天和姐姐的样子,好是奇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荡肠生呸了一声:“那你看王妃的表现奇不奇怪?”
孟聪明想了想:“很正常。”
荡肠生又道:“我每次见到你,表现奇不奇怪?”
孟聪明回想起来,突然点点头:“嗯,早先都是奇怪的,后来知道你和父亲的渊源,你的表现就正常了。”
荡肠生低下头:“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大人当年的情景。今天看到王妃,便想起受大人之托送王妃去河东成亲,真是历历在目。等我回来,大人已经病得不行了。”
孟聪明顿时也难过起来:“荡大哥,你其实是最关心我的人。从一开始我被玉怜珠用毒针刺中开始,你一直在主动接近我。”
荡肠生笑了笑:“她哪刺中你了?刺到腰带上就吓到这样。”
孟聪明也不好意思了:“那老毒女,手段太厉害,我是风声鹤唳了。”
“好了,”荡肠生扶着孟聪明站起来,“找个地方坐坐吧,你还成吗?”
孟聪明忙道:“没事了,那药好像起作用了。刚才不过是情绪所致吧。”
荡肠生道:“你不知彭神医为了你着多大急,他的徒弟们,甚至百草那个丫头,都成了他试药的靶子,我也主动申请了。最后他还觉得不踏实,自己亲自试用了,才决定拿给你用。少将军不让他来给你送药,他大发脾气,狠狠教训了少将军。”
孟聪明眼中也热了,嗯了一声:“一直都有这么多人对我太好,可我做的却太少了。”
荡肠生道:“其实对你最好的,就是少将军了。他心里一定早就有安排。”
孟聪明猛地抬起头:“荡大哥,你感觉到什么?”
荡肠生道:“柯家军困在京城,现在处境非常不利,我想少将军已经在想柯家军的未来了。”
孟聪明猛地咬住嘴唇。
他了解柯云的性格。他不一定什么都和他说,但他一定会安排好。至于他的那个安排,可能真的惊天地,泣鬼神。孟聪明突然有点害怕。前路凶险,他并不害怕。他本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怕的,是有一天,他无法去阻止柯云的命运。这个拼命的家伙。
荡肠生道:“走吧,我还从没有好好请请你的。”
第三四一章 太傅府藏着谁
柯云遵从张太傅遗愿,抽时间来到太傅府,与公子张煜见面。
张太傅是太子老师,自然不得成王青睐。
他早已看透世事,从刑部大牢被救出来后,便直接退到府中休养。但他重疾已成,已没有多少日子了。
张太傅十分清楚这一点,便也不向成王表忠心,不仅不顾忌自己,也不为儿孙打算,只是静静安养,并且告知独子张煜,将家产收拾收拾,待他一撒手人寰,便举家回乡避世闲居。倒是柯云主动向成王提了一回,奏知太傅救他出牢立下奇功,只是身体很差,请成王允太傅各方面恩养便是。
不想张太傅出狱没几天,便去世了。
柯云来到太傅府,别是一番心情。他如今势单力孤,没见到这样的局面,张太傅本来能教他很多,帮他很多。
如今,他又要自己一力扛起责任了。
太傅府牌匾已摘,院内已经收拾一空,想必屋中也收拾差不多了。
果然,张煜将柯云让到前厅,便看到除了基本的桌椅,连个瓷器掸瓶也没有。
张煜让下人上茶,杯子好歹还留了几个。他对柯云拱手施了大礼,柯云急忙拦住他“公子何必客气,您比我年长,太傅又是对柯云有大恩的人,千万不要行礼了。”
张煜仍然是重孝在身,他向柯云让了茶,这才道“有件事,是父亲临终前托付的,很为难,看看少将军能不能帮忙。”
他说的时候,声音有点抖,嘴唇也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