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归去来

    “你喜欢叫就叫嘛！你现在不叫他们爸爸妈妈，那你叫谁去入了我们家门，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了！”

    直到六七岁有了对世界的认知，许乐秋从越来越多亲戚或邻居口中听到“捡来的小孩”这几个字眼，逐渐明白自己是父母捡来的这一事实。

    第一次接触到自己不是许父许母亲生女儿这一事实时，许乐秋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天，父母工作回家，许乐秋顶着一双哭肿得核桃般大小的眼睛，抽噎着不断询问爸妈那是不是事实，却最终得到父母肯定的回应。

    “秋秋你的确不是我和你爸爸的亲生女儿，不过这你不要太担心啊，从你小时候开始，

     




第七十章：两个爸爸，两个妈妈
    如果亲生父母就像当初抛弃自己那样决绝地远离许乐秋的生命，也许许乐秋长大以后会因为养父母家庭的和睦，逐渐忘记从小对亲生父母的恨意。可是，命运并没有给许乐秋一个放下过往记忆的机会。

    小学六年级，在为学习成绩烦恼的某一天，许乐秋被一对陌生夫妇叫了出去，陌生夫妇身边是一个穿着初中生校服的少女。

    “你，你是叫许乐秋吗”陌生中年男人颤抖着声音，看着13岁的许乐秋老泪纵横道，“我们……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男人身旁站着的女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女人伸出手想靠近小小的许乐秋，许乐秋瞪大了眼睛连连退后。

    在走出教室门，看到这对陌生中年夫妇的那一刻，许乐秋第一眼便认出了，那便是她的生身父母。强烈的第六感告诉自己，眼前泪眼婆娑的中年男女，那就是把未满月的自己抛弃在冬日落雪街头的，她的生身父母。

    身着初中生校服的陌生少女直直地盯着许乐秋，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大眼睛里似乎荡漾着晶莹，漂亮女生一开口便是带着哭腔的颤抖，“妹妹……”

    小小的乐秋极尽自己多年来积郁的恨意，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大大的眼睛宛如生出了一把利锐的刀子，瞪着陌生夫妇的每一眼，恨不得在他们颤抖的身上剜上几刀。

    他们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可是，你有我痛么你明白从小在亲戚邻居口中“捡来的”这一提醒下长大，有多么痛么你知道我日日夜夜反复循环做着被抛弃的噩梦，一醒来脸上尽是模糊了脸庞的泪水，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和恐惧么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许乐秋瞪着她毫不掩饰恨意的眼睛，那双眼睛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水，她咬牙切齿地冲中年夫妇说道，“你们走！我不认识你们！”

    转身，许乐秋不顾上午还未上完的课程，用尽自己浑身的气力跑回了家中。家那是她的家么她的家在哪里

    转身的刹那泪水泉涌般夺出眼眶，一路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流个不停。回到家一个人大哭了一场，许母听说自己女儿旷课提早下班跑回了家，准备回家收拾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一看到女儿崩溃大哭的模样，却也傻了眼。

    “秋秋，你怎么了”许母抱着许乐秋幼小的身体，担忧不已。

    “呜呜呜……”许乐秋抱着母亲光顾着号啕大哭，母亲抚慰着女儿拍了拍她后背。等到哭累了，哭够了，许乐秋原本漂亮的一双大眼睛红肿得宛如核桃，她声音哽咽，颤抖地说，“妈妈……他们……他们来找我了……呜呜……呜呜……”

    “他们”许母早有预感，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盯着许乐秋红肿的

    泪眼，却也迟疑地等待许乐秋口中确定的答复。

    许乐秋哽咽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们说……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

    “他们居然还有脸来找你”许母紧皱着眉头，“那他们还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呜呜……”许乐秋依旧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孩子，其实妈妈早都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他们会回来找你，早就在我们预料之中……”许母也流下悲伤的泪水，抱着许乐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妈妈知道，就算我们不说，你小时候就知道了你不是我们亲生的这个事实。爸妈没用，没堵住那些好说人是非的人的口舌，让你从小时候就知道了这些不开心的事。爸妈真的特别特别心疼你，爸妈知道你从小就没过好过，没有快乐过。爸妈也知道你经常做噩梦，是爸妈没用，没有照顾好你……”

    “爸爸和妈妈不会干涉你的想法，如果你想回到你亲生父母身边，我们会让你回去的，就算他们在你小的时候抛弃了你，毕竟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血脉相连……”

    未等许母说完，许乐秋激动地吼道，“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恨他们！他们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您和爸爸才是！我的爸爸妈妈只有你们两个！”

    “秋秋，你听妈妈把话说完！”许母抓住许乐秋在空气中胡乱拍打的小手，“假如，你不想回去，那么爸爸妈妈就会一直陪着你，爸爸妈妈从第一次把你抱起来的那一刻，就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妈妈以前迫不得已，丢掉过一个女儿，要不是你，妈妈可能一直会难过下去愧疚下去。是你给了妈妈一个补偿的机会，是你给了妈妈重新做人的机会……”

    许乐秋扑到母亲怀里，再一次号啕大哭，“妈妈……你才是我的妈妈……我永远都不要回去！我永远都不要理他们！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们！你们才是我唯一的父母！你们才是我永远的父母！”

    许乐秋的亲生父母自从那一次见过许乐秋之后，愈发坚定了要把许乐秋带回家中抚养的决心。每个星期必定来一次许乐秋就读的小学，探望一次，被冷待一次，而他们依旧乐此不疲。许乐秋从一开始的恨意十足，到后来被惹急之后变得愤怒，她打从心底里不愿靠近自己的生身父母。

    小学期末考试前夕，亲生父母尹氏夫妇竟然不再如往常一般按时来访，许乐秋一时之间不习惯，暗地里准备好了许



第七十一章：众生皆苦
    当年，若非许父许母在初冬大雪飘飞的早晨把她从地上捡起，许乐秋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被狗叼走，或者被雪天冻死。不说回归亲生父母的家庭，长大成人为许都是一个最直接无法完成的问题。

    然而，她幸运地被许父许母收养，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家，把一个女儿抚养长大。许乐秋长大了，亲生父母却找了回来，当初有勇气抛弃女儿的父母亲，如今却也恬不知耻地请求女儿原谅、甚至归来。

    凭什么

    凭什么当年狠心把自己丢弃在雪地里的所谓的亲生父母，等到自己抛弃的女儿被别的好心人养大，他们一回到自己身边，却想坐享其成，恬不知耻地请求女儿原谅，请求女儿回归亲生父母的家庭

    凭什么

    许乐秋咬紧牙关问自己凭什么，同时也替养父母感到不值。在许乐秋眼中，养父母才是自己的再造父母，比生身父母更值得感激。

    许乐秋铁了心地不会回归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家庭中。

    直到初二那年，养父许国强身体不适被送进了医院，查出身患重疾，医生说做手术需要准备至少二十万块钱，否则医生们就算医术高超也无力回天。家里四处借钱给许国强做手术，同样贫乏的亲戚们一听说借钱纷纷避而远之。看着许母整日以泪洗面愁眉不展的样子，许乐秋下定决心要为了养父做点什么。

    从未出过远门的许乐秋向初中班主任请了两天假，揣上两百块钱便独自前往县里的长途汽车站，一咬牙独自坐上了去往省城的长途大巴。第一次去省城，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许乐秋拿着尹韶华信中写到的省城家庭住址，单枪匹马主动找到生父尹克群。

    将近两年没有再见，除了姐姐尹韶华时不时寄来学校的信笺，许乐秋甚至以为生父生母已经放弃请求自己原谅，甚至已经将自己遗忘。一见到生父，许乐秋并没有理会生父生母的惊讶与激动之情，开门见山便说明来意，态度却不似小学六年级初见时的强硬。

    为了给养父筹集钱款动手术治病，为了挽救父亲的生命，许乐秋卸下了一切仇恨，可笑的自尊心也罢，只要能挽留回养父的生命，许乐秋做什么都愿意。

    尹克群一听闻把自己小女儿抚养长大的养父许国强重病，急需筹集二十万动手术，当天便带着许乐秋回了县城，马不停歇来到医院探望许父，表达了对许父许母抚养女儿长大的感激之情后，二话不说便拿出来一张银行卡，郑重地交到许母手中，并恭敬地说“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起初许母坚决不收，许乐秋强势而决绝的一句“难道妈妈想让爸爸不治而亡吗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给爸爸治病”

    怔得许母一愣一愣，许母最终

    眼含热泪接受了尹克群的救助。

    “以后这钱一定会还给您！我们全家都会对您一家感恩戴德的！”许母不住地给尹克群鞠躬，一双泪眼婆娑的眼中尽是居人檐下的卑微。

    尹克群连忙扶起许母，谦卑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你们辛辛苦苦把小秋抚养长大，这是应该的，这钱不用你们还，你们要是还了，就是对我尹某人的不信任！这钱你们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和小秋妈妈会愧疚死的！这不只是为了国强，也是为了我和小秋妈妈！”

    话虽如此，在尹克群面前，许母仿佛立刻矮了一截，自己一手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再没有任何理由呵斥对方当初无情抛弃女儿，再没有立场争夺女儿的抚养权。

    小秋妈妈曾几何时，小秋妈妈唯一指的是抚养许乐秋长大的许母，现如今却一朝沧海桑田，成了许乐秋亲生母亲的专指

    一张银行卡，二十万块钱，仿佛已经出卖了十五年来对许乐秋的抚养之恩。从此许家退居养父养母行列，在尹家面前始终矮了一大截。

    十五岁的许乐秋已然敏感地捕捉到许母眼中的隐忍和痛楚，但她唯有如此，唯有低下自己倔强的头颅，才能换得许家的平安。

    许父的手术做得很成功，手术后苏醒过来，许父得知一切，望着许乐秋坚强的面容，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总之，事情发展到最后，许乐秋在许父身体痊愈后回归到生身父母家中。幸而尹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家，尹克群曾经向许乐秋提议转移户口的事情，但许乐秋面色凝重，反应激烈，尹母劝尹克群不要心急，这事终于暂时搁在一边。与此同时，尹家与许家结为半个亲戚，明面上客客气气，友好往来。

    尹家和许家，从此对许乐秋而言，一个是生身父母的家，一个是养父养母的家。回归到尹家之后，许乐秋很快便叫起尹父尹母爸爸妈妈，这对许乐秋而言并非难事，亦如同隐藏心底十几年来对自己生身父母的恨意。欣慰的是，尹父尹母同许父许母友好往来，并且同意按照许乐秋的意愿，让许乐秋适时回到许家居住。

    由此，许乐秋两个爸爸、两个妈妈的局面形成。

    其中各种滋味，想必只有许乐秋自己才知。

    到了21楼，许乐秋第一次领着苏文来到她亲生父母省城的家。进门前，许乐秋用房卡开门，苏文悄悄凝视着许乐秋那张面带微笑弧度的侧脸，以他人极难捕捉的力度叹了一口气。

    “小秋回来啦”房门一开，尹妈妈身着居家围裙站在玄关前方



第七十二章：坚强的许乐秋
    起初苏文了解到尹家的退让之后，作为旁人不得不佩服尹家为补偿许乐秋做出的付出。然而，许乐秋不为所动，在苏文面前，并未表现出过多回归亲生父母家庭的快乐。初三时回归到亲生父母的家庭，偶尔许乐秋与苏文碰面，苏文从未看见许乐秋露出回归亲生父母家庭的快乐表情。

    不过自从回归到亲生父母家中，许乐秋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大的提高。穿着打扮愈发青春靓丽，有一段时间甚至令苏文羡慕不已。作为旁人，甚至是一个接触许乐秋家事不太多的旁人，苏文并不特别理解许乐秋的心理。是苦是乐，也许只有当事人才知。

    “他们对我客客气气的，从没有表现出父母对子女的亲近。我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我会叫他们爸爸妈妈，但就像面对客人叫叔叔阿姨一样，也少了很多父母子女间的亲密啊！对他们，我甚至无法像正常的子女对父母一样撒起娇来……”

    “小秋……”苏文在一旁听得鼻子发酸，连忙一把抱住了身旁的闺蜜。

    “怎么了”许乐秋轻笑道，在苏文看不到的视线里，许乐秋美丽的大眼睛里水波流转。

    苏文从未经历过许乐秋的悲哀，但听闻着却有种想哭的冲动，“你真是太坚强了……”

    “呵呵，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在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面前，许乐秋可以放心卸下自己坚强乐观的伪装，微湿的眼眶中流露着苦涩的滋味，“有时候晚上还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呢！”

    当初靠着生父用金钱换来的关系，进了博德中学最好的尖子班又如何学习成绩跟不上尖子班老师们快速的节奏，被班上一众佼佼者们狠狠甩在身后，许乐秋当初在一班自卑到进入教室都抬不起头来。入学前，她是有多自不量力，才会同意走由父亲托关系换来的跳入举众瞩目的尖子班的捷径

    后来，顶着巨大的压力重新向父亲提出请求，生父再次抛开忙碌的工作，为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同校领导腆着脸周旋，费尽心思终于将许乐秋转到十九班就读。比起尖子班的大头之一高一（1）班，十九班作为普通班，教学进度与方法明显偏于和缓，更加适应后进生的学习状况。为了跟上进度，许乐秋废寝忘食地学习，除了学习，眼中再看不到其他事物。

    只是偶尔，周末待在生父家中，面对生父生母在对待自己与弟弟时，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做法，心酸到不能自已。

    “小秋，对不起……”苏文眼中泪光点点，看着许乐秋坚强的面容愧疚不已，“我觉得这个学期以来忽略你太多了……你过得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你难过的时候我也没在你身边……”

    许乐秋笑了，“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啊，你要这

    么说的话，其实我也忽略了你啊，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中忙着，都在努力着。我们只要知道这点就好了！”

    “嗯，等我们以后同了班，我们就能每天在一起啦！”想着下学期就能再度同班，苏文也高兴了起来。

    许乐秋拉了拉苏文的手，“就是啊，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一直也在努力呢！”

    许乐秋家，元旦节日的饭桌上摆上了许乐秋生母精心制作的一桌美食。苏文作为这个家的唯一一个客人，横叉在许乐秋一家子中间，坐上了饭桌，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

    “来来来！苏文吃肉啊！尝尝阿姨的手艺！”尹母笑容灿烂，热情地招呼苏文吃菜。

    苏文微笑着回应，“谢谢阿姨！”

    “小秋，妈妈给你盛一碗今天妈妈炖的排骨汤！味道可好了！”尹母话音未落，便起身用一只空碗给许乐秋盛了一碗汤。

    许乐秋本想说自己盛，无奈尹母已经端来了一碗汤，只好笑着接受，“谢谢妈妈！”

    尹母就像闲不下来似的，餐桌上一陷入各吃各饭的沉默，尹母便适时响起她热情好客的声音，好像生怕过节的餐桌上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小秋！吃呀吃呀！今天做的红烧肉也好吃！小秋你多吃点！”

    话说着，许乐秋本想说“是挺好吃的”，尹母生怕许乐秋拒绝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热情洋溢地夹了一块肉放进许乐秋碗里。许乐秋无可奈何，只好闷头解决碗里堆成小山一般的肉。

    在一旁默默吃饭的尹韶华总算看不下去了，“妈，你让小秋自己夹菜嘛！总给小秋夹菜，她碗里都是菜怎么吃啊还都是肉，女孩子怕长胖的！”

    尹母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你这孩子怎么说的呢！小秋这么瘦，得多补补啊！”

    “那你也让她自己夹啊！小秋又不是不会夹！”尹韶华冲尹母嘀咕道。

    “妈，我也要吃红烧肉！”尹正楠适时插进了话，举着筷子伸向对面餐桌上的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