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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东逝的黄河水,到了此地却一改方向,一头向南扎去。
若从高空上看去,这里是‘几’字形黄河的右上角,黄河在此拐弯,形成了一个横折的汉字笔划样式。
几字形的外围,直到长城一线,从国朝初期就设置的各卫所,自仁宣两朝起陆续撤除,早成了草原人放羊牧马的场所。
几字形的内圈,则是‘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河套地区,这一带的大明卫所尚未完全撤除,仍有少量明军依托长城和墩堡驻扎。
不过蒙人不断蚕食侵扰,到了嘉靖年间,河套地区最终彻底沦为了草原人的牧场。
自也失八秃出走,在经过近十天的艰险历程之后,周秦川他们且战且走,最终抵达此地。
再往南,渡过西向汇入黄河的鬼毛川河之后,面对的即是大明大同和宣府两大边镇。
“阿赫(蒙语大哥),小妹,保重,我这就走了。”阿失帖木儿按蒙人礼仪,同秦博秦琪一一拥抱告别。
见了周秦川,本想放些狠话让他善待小妹,不过想想自己一家人能逃出生天,全赖此人,恩情实比自己当初救下他要大得多。
且一路所见,小妹同他在一起不知有多快乐,也就罢了这份心思。
最终两人沉默地拥抱,相互用力地拍了拍肩膀,阿失帖木儿翻身上马,领着两千精骑绝尘西去。
其余人马就地驻扎休整,下一步的行止尚需筹划。
那日秦琪自心忧父亲也先身死的昏厥中醒过来,得知众人为今后的出路而纷扰不休,特意让周秦川将亲近之人召集到一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与两位兄长的西归截然不同,她的计划乃是南下,不过秦琪的南下有别于其他汉人的南下。
那些人的南下,不过是想逃到长城一线,然后或用银钱贿赂大明边军,或仗身手敏捷偷爬边墙入关,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办法混入大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出关前是怎生模样,回到中原后仍是怎生模样,在也失八秃的经历就当是人生中的一段小小插曲。
这就是周秦川一开始不愿南下的根本缘由,已然有近两千人唯他马首是瞻,就这么回到中原四散而去,岂不是辜负了大伙儿对他的信任,也白瞎了这么一股人数不少的势力,还不如到辽东闯荡一番。
秦琪南下的计划疯狂而大胆,她要以她的两个兄长为首,效仿汉代匈奴的呼韩耶单于,以北元的各种印玺为饵,带着
第229章 西去
同秦琪的这番筹谋相比,周秦川去辽东的想法不免就粗疏了许多,在辽东既不可能有名分,更不可能从明军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助力,完全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典范。
且全无凭仗,明军若变脸,把他们说成是马匪贼寇,也是毫无办法。
但若与秦博一道,受朝廷敕封,成为敬顺王的属下,那就截然不同了。
大明向来内严外宽,对主动投靠的草原人优渥有加,不拘在哪儿,地方官府和驻军都不敢轻易找茬儿挑衅。
顶着归化和异族王爷的名头,要比白手起家好混得多,且不用与秦琪分离,这就是周秦川在听了秦琪的想法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的缘故。
至于西归乌苏克,以图东山再起,秦琪不认为是个好主意。
也先一死,原先被压服的左翼,势必就此群雄并起,再难管束。
也失八秃所在的中翼,则必将成为阿剌的势力范围。
乌苏克即便仍有部分实力,但留在那儿镇守的族叔伯颜帖木儿态度如何,仍未可知。
贸然前去投靠,风险恐怕比南投大明还要大。
即便伯颜帖木儿愿意归附,奉他们为主,尚需面对也先死后,右翼一带不服管教之人的挑衅,比如刚刚征服的东察合台汗国就是一个强劲对手。
在秦琪看来,两位兄长的才略都远逊父亲,别说东征复仇,再度一统草原,就是想要在乌苏克站稳脚跟都不容易。
没了汉人种地纳粮的支持,难度就更大了,毕竟愿意跟着阿失帖木儿远去乌苏克种地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
以他们如今境况,哪有实力强迫全体汉人西归乌苏克。
与其如此,不如托庇于大明,修养生息,徐图后计。
草原如今再度四分五裂,就是没有前元印玺,扶持最为弱小的他们,也是符合大明向来的国策和利益的。
至于投奔大明后何处安身,这个却是下一步的事儿了,需得运作打点一番,眼下先把难关过了再说。
一番话有理有据,秦博头一个就变了卦,附和了秦琪的提议。
阿失帖木儿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小妹言之有理,无奈中正欲赞成之际,周秦川及时开口,给他帮了个腔。
‘鸡蛋不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当时周秦川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众人之前虽然不曾听说过,但是秦琪稍加思索,自然明白了其中含义。
随后秦琪从善如流,将原先的谋划稍加修改,秦博率众往赴东南,投奔大明。
阿失帖木儿则挑选两千精锐,一人双马,火速赶往乌苏克相机行事,若有机会,就收编笼络旧部,兄弟俩遥相呼应,互为倚仗。
若无机可趁,阿失帖木儿可自行决断,该如何行事。
阿失帖木儿自是高兴,他实不愿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投奔大明,无论如何,乌苏克那里,他想要赌上一把。
周秦川此言,深得他心,这个即将成为他妹婿的男人,由是顺眼亲近了许多。
鉴于当时战力孱弱,众人计议,当在迫近大明边境后,阿失帖木儿再自行西去。
到了河套边沿,追兵明显有所顾忌,侵袭的次数少了很多。
毕竟这一带已有明军出没,阿剌动作太大的话,势必惊动大明。
今日正是西去乌苏克的日子,在送别阿失帖木儿之后,各大头目全都聚集到一起,商讨该如何入关附明。
经过十来天的长途跋涉和不间断的战斗,那些不服管教,心有异志的刺头都被剪除。
那些蒙人自是以秦氏兄妹为首,而汉人,已然将周秦川视为了自己等人的大头领,对于跟着秦氏兄妹依附大明的倡导全无异议。
眼下要商讨的,是由谁去打前站,同大明边境的官吏联络搭线,表达自己等人内附的诚意。
依着周秦川的想法,最好能在阿剌出动大军之前,全员避入长城之内,最不济,也要同大明边军达成协议,守望互助。
至于秦博的封号,还有今后去向所在,虽然得在进谒京师之时运作,但这一趟也得做些铺垫,以便争取一个有利的结果。
事关大家当下的安危和今后的前程,这个打前站的人选就尤为重要。
得熟悉边事,对大明边镇的军、民两系官吏有所了解,还得能说会道,能以言辞打动这些官老爷们,促使他们尽快下定决心,接纳这只从也失八秃前来归附的草原杂牌队伍。
在阿失帖木儿带走两千精锐骑兵后,周秦川他们仍有将近八千人马,只是别看人员众多,但真正能上得了台面却没有几个。
蒙人就不说了,能说利索汉话的都不多,就不用指望了。
汉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是在中原犯了差池,不得不逃亡塞外的胆大妄为之徒,就是老实巴交的农夫,指望他们去同大明边镇的官吏打交道,还是级别最高的那几个,完全是在难为人。
就是周秦川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
穿越前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穿越后身份也尴尬,又犯了事,还被人盯上,要是去找这些大明高官,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儿。
还是低调些,让人越少注意越好。
识文断字的周秦川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善武大哥,要不你去试一试?”秦琪故意逗弄人。
善武即王八爷,他没有大名,觉得自己这姓氏配上排行,叫起来实在不爽,特意央求周秦川给他取了个名字。
周秦川懒得动脑子,就给他安了个王善武的大名,来自‘三五’的谐音,三加五等于八嘛。
还别说,虽然苏幼蓉和秦琪都觉得周秦川在此事上偷了懒,但王八爷却很满意,乐滋滋地笑纳了。
“别别别,”王善武赶忙推却,“俺大字不识一个,在那些官老爷面前,怕是连话都说不来。”
见在场诸人无人应和,冷了好半天的场子,秦琪无奈地笑了笑,让大伙儿散了。
她知道这些人——包括周秦川在内——在中原的底子都干净不到哪儿去,要他们去会晤大明官员,先天底气就不足,自觉矮着一截,真要去谈判什么的,实在是赶鸭子上架,索性罢了。
第230章 先遣
“要不我去罢。”待其余人等散去,只剩他们几个最亲近之人的时候,秦琪开口自荐道。
秦博听了,当然不乐意小妹冒险,想要自己前往,又被秦琪否了。
作为也先长子,秦博在大明的份量很重,贸然前往,不但容易被人看低,而且被别有用心之人借机扣留的危险也很大。
周秦川自然也不愿意秦琪冒险,正打算硬着头皮出马的时候,门帘一掀,刚刚走出去的谭蒙复又回来了。
“我去罢,秦头领,秦姑娘,周兄弟。”
才进得营帐,谭蒙就主动请缨。
周秦川眼睛一亮,这谭蒙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实乃最佳人选,刚才他就暗示过这厮,叵耐这厮装聋作哑,只得作罢。
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自己想通了。
“谭兄出马,我等无忧矣。”秦博显然也很认可谭蒙的能耐,文绉绉地说道。
“既如此,就烦请谭大哥走这一遭。”
见大兄和周秦川都很认可,秦琪也不磨叽,很痛快地就定下了南去同官府打交道的人选。
不但即刻让秦博以也先长子的身份写信给谭蒙带上,又拿了不少金银珠宝出来,方便他上下打理,还特意挑了前元末代皇帝元顺帝的一枚私章给他傍身。
投靠大明这等大事,光嘴皮子利索可不行,钱帛同样必不可少,再带上印章这等重要证物才算齐活。
这些东西都是也失八秃变乱之时,秦博兄弟俩从汗帐之中一并拿走的。
“周兄弟,你也不探探我的来历,就这么把大事托付给我了?”
谭蒙有些懵懂,他也是见周秦川无人可用,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本以为怎么也要被查探一番来历的,没想到这几人竟是就这么放心地把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中。
“谭大哥,”周秦川嘿嘿笑道,“我之前在中原的经历,不也说得不多么,朋友相交,贵在交心,否则的话,我就是知道你祖宗十八代,也不会放心你的。”
谭蒙恍惚中出了营帐,内心油然而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当即下定决心,定要全力促成此事。
还有,此事一成,事后当需向周秦川交待清楚身份,至于他们知道后是打是骂,都由得他们,受着就成。
至于现在嘛,却是不急,这等同官府打交道的差事,舍己其谁。
真正的身份一旦暴露,难免受到猜忌,能不能出任此事在两说之间,反为不美。
此时的谭蒙,大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
“秦川哥,这位谭兄你就如此放心?”
确认谭蒙走远之后,秦琪方才追问。
周秦川闻言,暗道秦琪心眼不少,当着谭蒙的面推心置腹,背地里仍是心有疑虑,当下回道:
“不是你说的么,不拘是谁,但凡有点见识都会明白,一旦全力促成此事,则富贵可期,哪怕大明高官亦不例外。
谭大哥若真是眼光短浅,拿了那点珠宝和一枚印章跑路,那我也认了,这点损失咱们承受得起,另行找人再去接洽就是。”
秦琪听了,微微点头,这话自己的确说过,是有点多心了,放下心事后,旋即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秦川哥,你之前在中原的经历,不方便同谭兄说,那就同我说说呗,小妹想听。”
“啊?哈哈哈……”周秦川讪笑,秦琪这个弯也转得太急了罢,刚才还在谈论正事儿,怎么一下子就拐到私事儿上来了,这个……自己夸自己不好罢。
看着媚眼如丝的秦琪,周秦川只觉得自己招架不住,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怎的长于江南的苏幼蓉利落大方,颇有英气,而秦琪这北国佳人,反而黏人得紧。
好在小济向来崇拜自家兄长,一听秦琪问话,叽里呱啦地就与苏幼蓉一唱一和,把两人老底差不多都揭了。
秦琪笑意盈盈地听着,面上不说,心里却一阵心疼。
那些在小济和周秦川眼里的小事,还有值得炫耀的成就,在她眼里都颇为心酸。
没想到意中人年纪轻轻就家破人亡,还辗转千里,当过乞丐,做过零工,吃了不少苦头。
今后定当好好相待于他,秦琪暗自下定决心。
于周秦川而言,算是另一层收获。
与追杀也先二子的种种不遂相较,阿剌北上之事异常顺利,前可汗脱脱不花幼子马古吉思顺顺当当地被他带回了也失八秃。
只是看着几被焚成白地的板升城,还有未能及时走脱,仅剩数百的汉人,阿剌恼怒得将手中马鞭都掰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