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敏见状,却也只能苦笑一下。
他如何不知商队中人的心思,京师乃是天下有数的繁华场所,奔波许久,谁人会不想去放松一二,长长见识呢。
只是又一次劳而无功,他却没脸去见父兄,还有紫禁城里的那个妹夫。
去岁秋末,杭敏带着商队自古北口出关后,按着原本的猜想,向辽东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本以为能追上快他们一步的那只商队,谁知始终不见踪迹。
更倒霉的是,还未到辽东,就遇上了一场小雪。
按向导所说,初雪来得如此之早,绝不会是好事,大雪极有可能接踵而至,他们要是在草原上被困在雪地里,进退维谷之际,也危险得紧。
杭敏听了,不敢冒险东进,沿原路退进关内,回到了泰安。
今年一开春,他早早带队北上,直接从山海关出塞,在辽东转了一圈后,向西进入草原,一路上边做买卖边找人。
第273章 惊鸿
虽说银钱赚了不少,可真正的目标,却连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这叫他如何交待。
眼下那个妹夫已然没了能找到人的信心,也等不及了,大半年来,纳了不少妃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的目的。
只是这些妃子一直没谁能怀上龙胎,小妹的后位才没有被废掉。
杭敏知道其中厉害,事关小妹和他一家子的性命前程,可偏生无计可施,当真让人嗟叹不已。
眼下京师在望,他又哪有颜面进去呢,还是尽早回泰安算了,看看小妹有没有什么打算和安排。
“二老爷,二老爷”
杭敏正坐在马背上缓行沉思,刚才传令的护卫纵马又回来了
“有官军自昌平而出,咱们恐怕得让一让。”
“成,你吩咐下去罢。”杭敏不为己甚,点头应允,他不是跋扈之人,向来不愿仗着身份特殊,搞什么出格之事。
再者说,京营丘八向来骄横,真要发生冲突,即便事后找补回来,一开始吃亏的也是自己。
随着护卫的大声吆喝,商队众人纷纷驭马赶车,让开了官道的主干部分。
不多时,地面微微颤动,随后,一彪骑军自昌平方向出现,迎着商队滚滚而来。
杭敏眼皮微微一跳,这营人马当真与众不同,还未及近前,冲天的杀伐之气就扑面而来,激得骡马躁动不安。
要不是商队中不乏驭马好手,一边死死拽住缰绳不放,一边刻意安抚,当场就会有骡马受惊失控。
眼见擦身而过的这彪人马,人人外罩黄色衣甲,脑后耳边都高高飘着一根天鹅翎,杭敏心中困惑。
这是哪家人马,装扮如此的
若在后世,可用骚包二字来形容,但此时此刻,杭敏还真想不出什么说辞。
京师之中,不论是于少保新编练的十团营,还是其他各卫,似乎都未听说有如此装扮的军伍。
莫非区区几个月,那便宜妹夫又搞了些新花样出来
这营人马骑术不俗,官道虽被商队占去一些,却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很快就过去了大半。
兀自沉思的杭敏,正看着一骑又一骑经过的丘八发呆,忽地觉出些不妥的意味来。
刚才自眼前飞奔而过的那并辔双骑,似乎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么回事儿
对了,其中一人乃是女扮男装,怪不得不对劲,这营官好大的胆子,军伍之中,也敢携带女眷。
杭敏自觉解了疑惑,却无心根究,正要就此放过,忽然觉得那女子很是眼熟,不用苦想,那幅不知看了多少遍的人物肖像跃然心间。
是她杭敏心中大震。
虽然此女同画师笔下的人物有了些出入,但眉眼之间却依然能看出端倪,且身为色目后裔,特征太过明显,杭敏自忖不会认错。
再想到此女身边的那个同伴,似乎也与画中男子相差仿佛,即便有些变化,也要么是画工的技艺未臻完美,要么就是岁月流逝所致。
没错就是他俩,就是那对不知是兄妹还是夫妇的山中少年男女,就是他们,救走并带走了济儿,也是他杭敏两次出塞要找的目标。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杭敏顾不上细思这二人是怎么进的军营,只想到他俩既在,那济儿想必亦在其中了。
想到这里,杭敏心头火热,恨不得立时调转马头追上去。
只是对方速度奇快,他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人家全军都已走得不见了人影,只留下漫空飞舞的黄土烟尘。
且此事极端隐秘,不可让无关人等知晓,他要是这么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岂不是在告诉旁人自己行为异常么
杭敏生生按耐住性子,不动声色地吩咐商队重新上路,继续向昌平而行。
同时,暗中吩咐两个心腹,偷偷缀上了那队人马。
他相信,那营兵马只要隶属大明,就定能探出根底。
然后根据心腹留下的线索找过去,找到那对男女下落,济儿自然也就能找出来了。
“气煞我也”石彪一进大厅,就把头盔狠狠摔在地上。
慌得两个丫鬟弯腰俯身,急忙去捡拾。
“石将军何须动气。”跟着他进来的青衫客翻着白眼劝道,同时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出去。
“蛮夷就是蛮夷,真是给脸不要脸,买他们几百匹马怎么了,我又不是不出银钱。”
石彪气哼哼地仍不罢休。
“就是,石将军价格公道,这帮投附的瓦剌人实在不识抬举。”青衫客附和着。
“哼哼,要不是这帮蛮夷如今颇受瞩目,我还真想出兵把他们给灭了,以雪此恨”
“石将军噤言,这话要是传到年巡抚耳中,保不齐他又参你一本。
如今瓦剌大王子不但敬献了传国玉玺,更出手替今上拿下白莲叛逆,圣眷正隆,轻易不可得罪。”
青衫客的声音很冷。
“怕甚,眼下房中就只你我二人,难不成景明先生你还会说出去不成”
“今时不同往日,石将军,年巡抚倒还罢了,一道奏折说实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怕的是厂卫人马。
当今天子新设西厂,西厂厂督马庆,在金刀白莲一案中,与瓦剌大王子配合默契,两家定然已经勾搭在了一起。
眼下厂卫势力虽然一时未臻鼎盛,但有心投靠者想必不少,石府家大业大,出一两个背主求荣之人也不奇怪。
且大同为马庆旧地,谁知道这厮有没有留什么后手,石将军还是谨慎为上。”
被称为景明先生的青衫客,自然就是神棍仝寅了。
景帝骤设西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拿袁彬、哈铭、王骥、阮浪等人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妙。
其后西厂亮出白莲教证物,仝寅虽知那是栽赃,但却毫无办法,又深恐被擒诸人受不住刑,将他攀咬出来,急急向石亨请辞。
石亨此趟也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了,同其他官员一样,忙着销毁了曹吉祥送给他的字画书籍,见仝寅要走,也不敢挽留。
第274章 良驹
收受字画书籍一事,都是由仝寅出面,要是他不在,自己可以咬死不认,再没了证物,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遂点头同意。
仝寅出得京师,一时无处容身,下意识中仍是朝老家晋西而去。
本想觅地躲藏些时日,谁知到了大同附近,就听说金刀白莲一案已经结了案,当今天子并没有以此案为契机,大肆抓人,这才稍稍放下心事。
衣食无着的仝寅,不愿再上街算命,想想又去投了石彪。
石彪知道他的本事,和与叔父的关系,自然倒履相迎,又飞马传信给石亨。
如今的仝寅,在石彪府上出出主意,算是一个客卿。
石亨的回信尚未到,不过即便让他回京,仝寅也不会立刻起行,他要再多看看。
谁知道西厂那些缇骑,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他自投罗网呢。
石彪哼哼唧唧的,终究还是没敢继续大放厥词,又臭又硬的年富就不说了,连叔父都拿他没有办法,就莫要自讨没趣了。
至于厂卫嘛,虽然大同离京师不近,但这次石彪也见识到了这些缇骑的厉害,那些人府中所藏书籍之中,有些什么不堪的东西都能被人知晓,就更别提自己说过的话了。
仝寅说得对,还是小心些好。
谁知道府中下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即便换人,谁又能保证新来的下人底子干不干净呢
“景明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我就是有些不甘,彼等蛮夷,既然投靠我大明,就当乖乖听话才是,哪来勇气敢拒绝我堂堂大同总兵的要求。”
犯忌讳的话不敢说,不过嘲弄瓦剌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既然已被封为关西七卫之一,西去万里,骡马是不能少的,几百匹马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自是不愿意卖给咱们。”
仝寅说了句还算公允的话
“更何况能入你石将军法眼的,都不是普通马匹,全是上好骏马,瓦剌人怎会舍得。”
“可惜啊。”石彪仍不甘心,“要是有了这几百匹马,我石家的家丁队伍就能组建起来了。”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两人正说着话,有丫鬟在门口禀报。
“谁啊”石彪很不耐烦。
“他说他叫王善武,是瓦剌卫的人。”
“不见,叫他滚蛋。”
不提瓦剌二字还好,一提石彪的火就更大了。
丫鬟唯唯诺诺地退下,石彪的脾气向来都大,一言不合就有惩处,他们不敢多嘴。
只是没多一会儿,丫鬟迈着小碎步又回来了
“老爷,瓦剌卫的人走了,不过,门房的人说,他硬是留下了五匹马,说是给老爷您的一点心意。”
“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五匹马就想打发本将,拿我当要饭的了。”待丫鬟走后,石彪冷笑着对仝寅说道。
仝寅白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露出黑色瞳仁,再一转,复为白色
“石将军,你若当真想出手对付瓦剌卫,在下倒有一计。”
石彪闻言哈哈大笑,“景明先生,早知道你有所保留,别藏着掖着了,快快说来听听。”
仝寅阴恻恻地笑道,“没错,瓦剌卫咱们不能主动招惹,可若是他们不依朝廷律例,犯上作乱,石将军你作为大同总兵,又当如何”
“那自然得出兵平叛,责无旁贷。”
石彪大义凛然,紧接着问道
“怎么,景明先生有妙计,能让这些蛮夷主动入觳”
“妙计谈不上,计谋嘛,够用就成。”
仅露眼白的仝寅嘴角微颤,尽管他不知道瓦剌卫在金刀白莲一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不是就仅仅出了点力,但不妨碍他拿这些蛮夷下刀,以慰同侪的在天之灵。
“秦姑娘,我回来了。”王善武翻身下马,迈着大步,咚咚咚地走进了议事大帐。
“如何石总兵怎么说”秦琪问道。
“他不肯见我,我就留下马走了,可惜了,那可是五匹千里挑一的骏马啊。”
王善武吝啬性子发作,有些肉疼。
“不管他见不见咱们,收下就好。”秦琪不理王善武的小气劲儿,点头说道。
京师之中风云如何变幻,他们这些留在斜方谷的人自是不太清楚。
前几日有塘马送邸报到大同各衙门,将秦博的封赏,还有对他们这营人马的处置,全都说清楚了。
秦琪虽然看不了邸报,不过自有官员前来报信,比如年富年巡抚。
自那以后,只要不是百人以上的大队人马一起出谷,他们都可自由进出,对他们的监控几乎成了摆设。
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封到河套一带,不过秦琪相信,这定然已是大哥和周郎在京中上下走动所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听说与他们同盟的马庆马公公,已经去了京师,做了什么西厂厂督,或许此人也帮了忙,他们才没有被打散分治。
关西一带秦琪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与河套相比自然有所不如,不过胜在没塞北那么苦寒,倒是更适合她一些。
就是哈密同瓦剌之前有些仇怨,不过秦琪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年富口中得了确切消息后,秦琪一下子忙了起来,开始准备西行事宜。
其中重中之重,是筹集粮草,和补充武器箭支。
之前年富送来一批粮,不过已然吃得差不多了,既然他们此次西行奉的是朝廷之命,这个竹杠自然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