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得”崔稚活动了一下手指,松烟更惊讶了,苏玲在旁边笑,“姑娘去城门口迎你们了,只是人太多,就没上前说话。”
竟然是一路跟过来的
松烟大吃一惊,平日里崔稚在孟中亭脸前惯来娇纵,竟也有一路默默跟着的时候,松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想着孟中亭反正是要过来的,便道,“六爷说满身尘土,总得洗漱一下再来见姑娘,六爷吩咐奴才寻个附近的茶馆,让姑娘先喝口茶,歇歇脚。”他又解释,“这宅子小,人多口,不太方便。”
崔稚不在乎这个,也不想同孟家人更多牵扯,况且孟中亮这个讨厌鬼也在里面,她一扬手臂,“反正不在这一时松烟请我喝茶去吧”
松烟叫了另一个小厮跟着一道去了,等到选好茶馆落了座,又让小厮去给孟中亭报信,孟中亭得了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换衣裳,下面的人不论是拿了红的还是绿的,他就没个瞧得顺眼的,当下见着松烟安排的人来了,连忙问,“姑娘可有生气”
“六爷想到哪儿去了姑娘怎么会生气呢姑娘说不在这一时,姑娘从城门口就迎了六爷了,一路跟来咱们院子的。”
“啊”孟中亭一听,真傻了眼了,“我怎地没瞧见”
“姑娘怕人多口杂的,没在旁喊六爷呢”
这下孟中亭不说话了,扯过旁边一身衣裳,也不论是平日最不喜欢的水红色了,披上身就往外去,“姑娘在哪”
小厮还没来的机回,孟中海从旁边厢房走了过来,“小六收拾好了正好,咱们兄弟一道过去吧”
他说着上前拉了孟中亭,孟中亭这心里就跟架在火上烤一样,崔稚那样耐着性子来迎他见他等他,他竟然连同她说句话都不能
偏偏这边,兄弟几个好像织了一张网,一点一点地将他罩住,他根本脱不开身
孟中亭脑中乱成一团麻,孟中海略略一碰他,他忽的一扬手,竟将孟中海生生打开了去。
“哎呦”孟中海抱着胳膊一声痛呼。
孟中亭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海三哥你没事吧”
孟中海丝丝抽气,“你这孩子,犯什么魔怔”
要是知道犯什么魔怔就好了孟中亭烦躁不已,可孟中海这边抱着胳膊不敢乱动,他就更不敢乱动了。
“左右为难”这个词,他在孟中亮和邬墨云之后,终于又彻底领教了一次。
再不做个决断,还要出旁的事
孟中亭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脑袋里快速衡量了一遍,终于下了决断。
他扶住了孟中海,“海三哥,真对不住,咱们先去三哥处吧,同三哥说一声,我带你先去医馆看下胳膊,再去聚贤庄。”
这样一来,是不是能趁着去医馆的机会,去见小七一面
谁想他算盘打得响,孟中亲一句话就让他破灭了,“不用聚贤庄里就有大夫”
孟中亭愕然。
聚贤庄里果然有大夫,还是本地有名的大夫,大夫看了孟中海的胳膊,道无妨,“可别再伤着了,险呢,还得仔细养着”
孟中亲拍了孟中亭,“这一路不都照看的挺好吗怎么不小心伤着你海三哥了今儿罚你伺候他吃菜”
孟中海连道不用,孟中亲说必须如此,“小孩脾性,毛手毛脚的,是得罚罚他”
孟中亭见他们都笑,都把他当小孩一样,可他一点也不想当小孩,尤其不想当任人安排差遣的小孩,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翻身,尤其孟中海又被他伤了。
站在院子里瞧了瞧头上的天,天上又厚重的云层翻滚,看样子要下一阵子雨。
孟中亭长叹一气,招呼了身边的人,“让松烟把姑娘送回去吧,小心下雨,别淋着姑娘。”
下面的人应了,去了,他坐在廊下半晌,清风在他水红的衣摆下游走,他心中的闷气一点都没有被吹散。
侧后的拐角处又窸窸窣窣的声音,孟中亭没有注意,那拐角处露出一个巨大的笑脸,目光在孟中亭身上肆意游走。
“这是谁家的小爷这身水红色的袍子,当真显得人水嫩”
说话的是个二十上下的男子,着大红色长袍,额间戴了白玉珠子的抹额,人长得魁梧,伸着脑袋将坐在廊下栏杆上的孟中亭又看了一遍,同身后的人道,“是不是孟家的爷们”
“彭二爷猜呢刚才孟家就两个没露面的,嫡枝的六爷和旁枝的海三爷,听说那海三爷二十好多了”
彭二爷砸吧了一下嘴,“看来是嫡枝的六爷了。”
这话一落音,孟中亲兄弟三人就从后面走了过来,孟中亮上前一步,“彭二爷躲在这做什么瞧什么呢”
那彭二爷连忙撤了一脸的兴致,同孟家兄弟几个笑道,“没什么,有只猫儿在草丛里蹿,我正要瞧呢”
众人这一说话,孟中亭也从另一边转了过来,他给众兄弟见礼,众兄弟引了那两人同他认识,“你方才没见着,这位是莱州彭氏的彭二爷,那位是济南尹家的尹四爷”
大红衣裳的正是彭二爷彭久飞,一旁陪衬说话的,是尹四爷尹组。
孟中亭没什么兴致,礼数不缺地同两人见礼,也就算了,倒是那彭久飞和尹组的目光,总是时有时无地在他身上转悠。
前脚进了家门,后脚瓢泼大雨如银河决堤一样落了下来。
崔稚身上沾了湿气,苏玲给她寻衣裳换去。松烟站在屋檐下不知道是走还是留。魏铭走出门来,招呼了松烟,“你怎么来了你们六爷呢”
“六爷、六爷被三爷叫去有事,脱不开身”松烟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原本六爷是说好了肯定来的,谁知道他都同崔姑娘说了,六爷又说来不了。
当时崔姑娘听见这话,脸色就不太好了。
松烟支支吾吾同魏铭解释了一下,“不晓得姑娘是不是生气了,小的都不敢走了。”
他走不走,结果改变不了,魏铭安慰了一下他,“等雨停了,你回去就是,旁的不要多说了。”
第390章 过河的人
松烟走了,屋檐上还有晶莹剔透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魏铭透过窗子,瞧见房里的人极其难得地在桌前静坐,她平日里不是闹腾着吃吃喝喝,就是四处跑动做生意赚钱,如今静静一个人坐在桌前,单单看去,如闲花照水,只是再想她今日奔波了一日,却又如落花流水,倒也让人不是个滋味。
他不知道怎么上前去才好,反而是静坐的人转过了头来,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扫了回来,“木哥,有事吗”
魏铭问了可否方便,苏玲给他打了帘子,出门去了,魏铭见崔稚捏过一只茶杯,“你要不要喝点茶”
魏铭说也好,坐到了她对面,见她虽是一身男装打扮,但脸上没有似前些日敷了黑粉,想来是要见孟中亭的缘故
“今日街上可有什么好玩的”魏铭问。
崔稚问他,“魏大人窝在房中读书作文闷了”
魏铭说确实,“眼下考生来了九成,此事还要上街耍玩,被人瞧见要骂了狂妄的,若是被考官看见更是不好,特特要压一压威风,不取中,岂不是惨了”
崔稚露了两分笑意,“考官好大的威风点谁不点谁就在一念之间这个时候是该低调一点。”但她转眼想到了孟中亭,孟家人才刚进城,还是风风光光前呼后拥地进城,就不想着低调吗
而且,她还从松烟和后头传话的小厮口中问得,孟中亭是同族人一道,应了几个世家的邀约,做客去了
这一想,崔稚就不乐意了。从前她没如何意识到孟中亭和她的差距,无外乎吃穿用度好一些,处处多注意些礼数,即便是在泰州孟中亭父母处,她也没如何觉得,可这次回青州却不一样了。
孟中亭就像被栓了绳子的兔子,往外蹦达两下,就要勒住脖颈。
这种被勒的感觉,连崔稚都能感受得到。
她抿了嘴,两分笑意又散了去,魏铭一丝一毫都瞧在眼里。
这次他直接问了她,“怎么孟小六惹你生气了”
崔稚哼了一声,“忙人一个。”
魏铭挑挑眉,“毕竟乡试在即,忙些也是有的。”
“但他骗我,明明忙得不行,还说让我等,结果还不是白白等了半晌”
崔稚很不喜欢放鸽子这个事,更不喜欢明明心里没数,还打包票。
她不说话了,魏铭约莫能猜透她的意思,他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世家吗”
崔稚皱眉,“魏大人想说什么”
魏铭微微笑解释,“虽然我出自寒门,被世家所轻视,但我不得不承认世家在各方各面都有着寒门比不了的优势,这些世家内部秩序分明,相互之间又盘根错节,就好比攀着手臂过河,就算谁的脚滑了,也不能轻易被水冲走。而寒门就是独自过河的人,一旦脚下打滑,很容易落进水里,没了影。”
这番话从魏铭口中说出,听进崔稚的耳中,她不由地郑重了几分。
“魏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铭说没什么,“我是想说,生在世家的人,不能光依仗这样的优势,更多时候也要将两只臂膀贡献出去,与其他人盘在一起,不然,久而久之,就会落在攀着膀子过河的人之外了,当他滑了脚,未必有人会伸出一只手拉住他,而他依仗这股势力日久,也未必能像寒门的人一样,走得更扎实更稳。”
崔稚默了一默,“孟中亭就是攀着膀子过河的人,现在是他贡献两只手臂的时候了。他贡献了手臂,自然就不能同旁人拉手了。”
魏铭见她看了明白,说出的话通透,却又有些不忍心了。
她同孟中亭处的好,他早就发现了,或许是因为孟小六性情柔和,或许是因为崔稚总喜欢那些柔和的人,比如田氏、万音。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谁都猜不透的事情,魏铭不能强求什么,可此刻,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尤其看着崔稚紧抿的嘴,他不由道,“其实,话也不能一口说死,邬梨也是世家出身,他同家族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关系,朋友也可以作为攀着膀子过河的人,孟小六有这样的出身,又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狂妄的眼界,应该可以左右逢源,或许他长了三头六臂,也未可知。”
崔稚听得不由笑了,“你当他是哪吒呢还三头六臂”
魏铭见她终于又露了笑影,这心里安稳不少,继续道,“纵然没有三头六臂,却也是二郎神一样,开了第三只眼,看到的自然不同。”他这样说了,又补了一句,“孟小六会来找你的,日后你只在这等他,也就是了,这样反而他空闲的时候比较多。”
去寻他,用的是崔稚的空闲时间对孟中亭的不确定时间,很有可能就碰上他忙碌的时候,反过来就不一样了,崔稚没有什么世家,自己的活都是交给段万全他们做的,况且孟中亭同她身边的人都熟络,也没什么不方便。
崔稚一下就高兴了,“呀还是魏大人瞧得明白”
魏铭终于松了口气,崔稚问他,“魏大人想吃点什么我下厨给你香香嘴反正没法出门耍,在院子里耍也是一样的”
一时好了,立时就要耍起来,还真是及时行乐的性子。
魏铭说好吧,“前些日煎的黄金豆腐,可还行”
“得嘞没问题”
崔稚应了,乐呵着寻了苏玲买豆腐,魏铭看着窗外屋檐下悬挂的一排晶透的雨水,默默揉了揉眉心。
总有些事,是他难以预测也无法改变的。
翌日一早,天刚亮,孟中亭就来了。
崔稚先哼了一声,不肯搭理他,又见他在晨雾里衣衫单薄的样子,生怕果真将他晾在外面冻着了,这可怜孩子本来就被魏大人说这一次是考不过的,若是再冻着了,那就真没有希望了。
再说了,他也是身不由己不是
“行了行了,进来吧”崔稚亲自给他开了门,再见他垂头站着,可怜巴巴地像一只淋湿的小狗,心里那点不快就更没有了,“你吃早饭了没木哥梨子他们都还没吃,要不要一起”
第391章 且行且看
崔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同孟中亭乐到了一起的,只是她坐在床上思考,看着对面榻上一沾枕头就睡着苏玲,觉得她和孟中亭的相处,就好像苏玲的入睡一样,迅速就能进入状态。
迅速得,就好像在前世和那些前任们的相处。
崔稚这么一琢磨,吓了一跳,怎么她是要和孟中亭谈起来恋爱吗
啊哈
崔稚想到那次榴花林子里的事情,她回过神来以为那是少男少女懵懂的感情,可她再回一次神,也就是眼下,她觉得,莫不是自己一颗老心,萌动了
是有好几年没谈过恋爱了来着,但是孟小六才十四岁呀,她不是老牛吃嫩草,还吃到了初中生头上
崔稚的脸腾的一下就热了,幸而苏玲睡得熟,黑灯瞎火没人能发现她。
崔稚连忙摇了摇头,巷子里有打更的人一路吆喝着过去,声音在崔稚耳边回荡,她心下静了两分。
若说她真同孟中亭有了萌动的感情,这事并不是完全没有由头的,可这感情细的好像一条丝线,崔稚也不知道这条丝线韧性如何,又联通何处。但是跨越了这么多年月,她和孟小六之间能产生出这一点点情谊不容易,且行且看吧
崔稚念及此,舒了口气,心情柔和地睡去了。
对于崔小七和孟小六和好的事,魏铭知道大概率是自己的功劳,因为崔稚连着让他点了好几日的菜。
那丫头的手艺没有不好的,邬梨吃得油光水面,只是魏铭不知道为何,一条舌头完全吃不出味道来,好像木了一样。
他让自己不要管这些事,便多往桂志育处跑了几趟,桂志育没做过乡试的考官,尽管只是同考官,可也决定着相当多考生的命运。
乡试阅卷分三级,同考官们按照考试科目分经房,每房都有一定数量的同考官阅卷,这些同考官便是桂志育、窦教谕这样考评算得不错的教官。他们在经房批阅卷子,将答得尚可的一部分卷子选上去,给副主考阅卷,再由副主考选出来一批,给主考官官,主考官有终极取中的权利,但是桂志育作为第一道评阅的守门人之一,首先就要筛选掉大量不合格的试卷,很多考生的卷子,根本无法进入副主考和主考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