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家谱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江北梧桐树
“那些所谓的材料一直都在你手下”江桦低声说,只有用着这种音量他才能不暴露声音的异样,“在莫比乌斯岛毁灭之后,你包庇了计划的剩余就是为了今天的局面么”
“可以这么说。”梁秋点了点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认识到你们的价值并不是在那个岛覆灭之后,相反,在计划开始之前,我就对第二代或者说是对精炼血统提高活性的技术有所觉察。但我不可能亲自上手做那些涉及人命的活计,否则被人抓住尾巴的话肯定跑不了。没想到最后谢春儿把那些东西都毁了,只留下这么几个好在是留到了最后。”
江桦抓着围栏的手收紧了。这些话中的每一句都足够刺耳,但梁秋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那么平淡,每说一个字都在和记忆中的旧人渐行渐远。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达到目的么用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人的性命当代价”
“不不,如果要以人命的数量来衡量代价大小的话,我这可谈不上有多大。”梁秋一摊手,“谢春儿搞了那么多年,死在她手里的普通人少说也有上千了吧,最后也只是做出了一个残次品的白虎。但以第二代的活性度,你们随便挑出一个,都能抵过成百上千的废物。”
“不过事情出了一点偏差。以那几个小子的血统,做材料足够,充当核心就有点欠缺了。”他说到这,始终平静的脸突然微微翘起了嘴角,“要说起这件事,还得谢谢你给我行的方便呢如果不是你在漆黑之日的那些出格行动,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地就搞到当前携带者最完美的样本。”
江桦瞳仁猛缩“你”
“江一弦是叫这个名字来着的吧那真是个漂亮的娃娃,意志也足够顽强,难怪谢春儿会那么看重她。不过最让人羡慕的,果然还是她的血统啊。”他悠悠地抬起眼说道,“若不是实验需要她充当祭品,这样的血统我真是想要多延续几份。说起来,那正好还是个女孩,如果把她的身体用作播种的土地的话,那结果真是能让人好好期待一下”
他的脖子被猛地掐住,整个人被压到了身后的栏杆上。这地方距地有十数米高,他被摁得半身悬空,却没空去看一眼摇摇欲坠的背后,因为一支闪着寒光的利刃已经在同时被江桦抽出袖管抵到了他脖子上,刃尖抵着滑动的皮肉。
“闭嘴。”江桦低声说着,眼里的血色若隐若现。
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到刚才为止他还能让自己保持表面的正常,但现在最无法接受的凶手在最坏的境地下说出了他最听不得的话,这让所有克制全部在一瞬间被抛之脑后。
早在总部中的那次摊牌时就都已经隐隐约约地有所察觉,所以他才会去亲自接手梁秋的权限,借此剥夺这个男人的爪牙,只为了防止自己的预感被应验。但事实容不得一点妥协,一时的仁慈最终加倍地报复了回来。他的力量压得梁秋无处翻身,但自己所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疲惫。
“嚯,失控了啊还真少见。”梁秋咳嗽了两声,脸上的微笑却依旧不变,“先别玩这手么。对你来说,这又不全是坏事。”
江桦臂上加力,栏杆在他手下发出濒临断裂的吱吱声响。离踩空只差一步之遥的梁秋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个事实一般,看着他依旧面色不改。
“听说过断臂维纳斯么那是古希腊遗留下来的雕塑,雕刻的是女神维纳斯,而原本有着手臂的地方却是缺失的。却正因为手臂的缺陷赋予她有别于其它俗物的神秘感,让它成为了最美的女神雕像。固然其它部分也是天作之物,但那缺陷才是真正画龙点睛的一笔雕像如此,携带者的血统也如此。”
他看着面前因为最后一句话骤然变色的脸,像是十分满意似地,悠悠然接上了后面的话。
“计划也好、白狼也好、乃至现在我的行动也好,其他人都是只是陪衬,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核心有着细胞不敏感的先天缺陷,却依旧能达到极限活性,这可是比正常的所谓天才要稀有得多了。谢春儿千算万算,却完全没想到最珍贵的一个就这样落到了我手里。”
“你从那时候就已经”
“对,从来到这座城以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明白你是绝佳的人选。”梁秋说,“毕竟,那种向死而生的样子可不多见啊。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你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是出于本身的意愿,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只不过在回应着来自外界的希冀、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充当他们的救星,正因如此你的内在才一直都是空的,从来都没有过所谓的自我。”
掐着他脖子的手僵在当场。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教你那些战法为什么会让你去当白狼的队长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最不会被人类的缺陷绊住脚。”梁秋眯起眼,“人类的本性是群居,但你却始终在拒绝着与别人的接触、回避与外界的交流,不会被任何外来因素所碍、更没有属于人类的偏见这正是我、是帝国一直追求的对象。”
江桦和他对视着,握刀的手指冰凉。对于来到这座城之后的时间他已经没有多少深刻的记忆了,能想的起来的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和实战,别人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趋向于仰望,但却没有丝毫的实感,仿佛自己和其他人是并行的两条轨道、即使近在咫尺却永远没有交集。
他一遍遍地去涉险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什么热血,只不过其他人死去总会有人悲伤,而换了他世界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一直都这么认为着,也因此对其余的所有事物以同样眼光视之,反正那都和自己无关。
但现在他突然被提醒了,那样空无一物的自己,不就像是
“在此之前,你永远只会用最不带感情的方式去处理事情,没有什么所爱、也没有什么所恨,考虑问题的唯一基准就是环境所需或许只有队里的事能获得稍微高一点的优先级吧。”梁秋拉住了刀柄的另一端,“但那没有什么,如果情况需要,相信那时候的你一样能把白狼带向灭亡。到那时候,你就能顺理成章地吞噬掉他们四个和其它的材料,从而作为核心到达真正的终极,那样的情景便是我的追求本该是这样。”
他说到这里,始终平静的眼里突然迸出一丝许久未见的厉色,毫无预兆地猛抬起手扯住江桦的衣领,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脖子上架的刀刃。两人像是对峙的野狼那般僵持着,四点红芒针尖麦芒。
“但我没想到,这样的你居然真的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和面前的眼睛对视着,像是遗憾,又像是恨铁不成钢,“早在一年前我就感觉到问题了,你居然会选择抛弃那么多,只为了带回那个小丫头。我只好让你带着她一起回来,这样才不至于让事情完全脱出掌握,但你在漆黑之日又抛弃立场去选择了夜莺这根本就不该是从前的你该有的作为。”
江桦和他面对着面,整个人都凝在了当场,却不是因为他所吐露的心境,而是因为面前那双看惯了的眼里,正燃着火焰般跃动的红芒。
“你的细胞早该在十几年前就无法使用了。”他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是”
“哟,被你察觉出来了啊。”双瞳血色的男人轻声笑了,同样的声音却让人完全辨认不出过去的模样,“对,这就是真正的白狼的视角和思想,也是我随着血统损坏所缺失的那部分人格。难道你们真觉得,战后我的样子就是我唯一的样子么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在上战场的第一天就已经被人阴到死了。”
江桦一时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就像夜莺与安年的关系一样,这个男人同样被分割为了两半十几年来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吊儿郎当的梁秋主管,以及那个谁都未曾见过的、活跃在原兽战场上的最顶尖的精英白狼。
而现在那个沉睡了数十年的沙场暴君随着细胞的恢复而苏醒了。谢春儿果真模仿了他的一切,大概在她眼里这就是最完美的人类,于是就连这一点都原封不动地学下来,加在了安年身上。
“靠着谢春儿的福,这么多年来我靠着外面身份的掩饰,利用她的成果成功修复了自己的活性,自然也恢复了这一个我的存在。和那个幼稚的小丫头不一样,我可不会去傻到去对抗自己,相反,我统一了自己的两面,只不过因为隐藏细胞,顺便把这一面也隐藏起来罢了。”
“很惊讶但说起来,你们所做的不都是一样的事情么藏起自己真实的一面,装作和正常人无异,维持着共同所在的社会不至于在原兽侵略下崩坏,但实际上却只是生活在分割开来的空间里,遵循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规则,所谓的婚姻禁令也只不过是那样的规则的延伸但你把他打破了。”
他收紧了手,两人因此而几乎胸口相贴“若仅仅是靠近了常人也就罢了。毕竟,虽然那些蠢货常常被感情绊住脚,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能产生最大的野心。如果真的有机会摆在面前,所有人都会去追求更高的权柄之前谢春儿泄露原兽细胞的时候,有多少蠢货趋之若鹜,甘心做她的走狗、被她当做祭品携带者努力分割开的世界,他们却在努力挤进这个根本一无所知的领域这种胃口有时候连我都要叹为观止。”
“正因如此,对你的变化我选择了静观事变。如果你能把这种人类本性的执念一起找回来,说不定能比那个空虚的你有更好的效果,但我又错了。这样的你仍然没有想过要去得到什么、要去征服什么,失去力量和得到力量的情况下,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同。说是为了身边的几个人而战,但若是如今的坏境不改变,携带者永远都只能活在角落内,他们自然也永远无法自由你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我知道”他眼里的狠色突然更重一分,“这一点我太清楚了。为了所谓的种族在战场上搏命的时候、战后被驱逐的时候、甚至于一直以来看着你们的档案的时候,我都在反复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如果我们没有接受这种身份,许多事情和困难根本就不会无端而生。想要彻底改变着一切,唯有用足够抗衡大多数的力量让所有人臣服,为此牺牲几个人、牺牲谁都是小事,但拥有最佳条件的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些。”
他说到这里出现了长久的停顿,面上的表情消去了阴狠,却多了一丝五味陈杂的无可奈何。但就是这样没有攻击性的表情,看在眼里却让人更加心惊。
“作为携带者,你最先打破了禁忌回归了人类的模式;但继承了人类感情的弱点后,你又没有找回应有的**。到头来,只不过是被两种生存方式的弊端同时牵制,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血统”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江桦,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话的语调就和他平常所说的一样平淡,却像是闪电刺入耳中麻痹了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经历过太多的否认、嘲讽乃至污蔑,对类似的评价早已不为所动,只有那么极少数的几颗石子能在心里掀起一点波澜,而眼前这个人或许是最大的那一块。哪怕明知道已经成了敌人、哪怕知道他的目的也依旧无法改变。
有那么几秒钟他没有想任何东西,如同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梁秋后移身子轻松地挣出了束缚,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手臂已经完全使不上力。
“不过我必须得承认,即使被种种因素所牵制,你的能力还是超乎寻常的。”像是意识到了他的状态,梁秋熄灭了瞳仁中的血色,说话也变回了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这么多年来,你确实帮了我很多忙,如果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拿到今天的位置就当做补偿吧。在最后,你还剩一个机会来选择。”
“选择”
“反正你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再多一点也无妨。”梁秋耸耸肩,“虽然缺少了你,但我现在已经有了绝佳的替代物,其余的一切都能正常运转。天行和小明已经算是准备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另外两个人也差不多了吧。”
江桦浑身一冷。听了这么多血淋淋的事情,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这句话仍让他心下战栗起来。
太大意了,这个人潜伏了十数年之久,怎么可能会在最后的关头白白放走机会。就在二人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行动还在继续。如果换了别人他不觉有谁能自信拿下那两名队友,但梁秋是唯一的例外。
他太了解他们了。白狼对他而言就像自己的五指,他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弱点。
“先别急着动手。刚才不是说了么,你还剩一个选择。”梁秋笑笑,“确实携带者已经基本断了传承,他们四个按理说是绝无仅有的样本。但现在看来,托你的福,达成目的又多了一条道。”
江桦动作一滞。
“那帮人实在是靠不住,对付两个小孩子,都能失手一个。”他状似遗憾地叹了一声,“虽然是个缺陷基因呈显性的残次品,好歹也是个第三代,单轮活性还是说得过去的。再加上她的亲妈、那个容纳了朱雀血的丫头,在血脉连结下应该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如果能得到她们的话,修改计划也并无大碍。”
梁秋说到这重又摸出了烟盒,旁若无人地抽出里面最后的一支烟点上,灰色的雾气徐徐升上天空。
“就是这样,选择吧。”他看着江桦的眼睛,“是看着那四个人消亡,还是把你手下剩下的那两个人交出来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很公平的交易了吧。”
江桦全身剧震,握着刀刃的手几乎捏碎刀柄。没错,的确是公平,公平到无论选哪一边都是迈向深渊地狱。
“当然,对我下手也是一个隐含的选项,这样说不定真的能同时保下两边。”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接着道,“不过我手下的小狗们知道我毙命的消息后,应该就会毫无顾忌地让携带者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了吧。光是之前谢春儿暴露的那冰山一角,就已经能引起这么大的动荡,如果我手头的情报放出想想那时候你们会怎么样”
他像是有意不去看江桦脸色似的别开了眼光,把烟放在嘴上,缓缓地吸了一口“距离计划实施还差一段时间,你大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这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在这之后携带者不,整个世界都会来一次彻底的洗牌。到那时候,你也必须去寻找自己新的位置了。提前祝你好运。”
他说完便转过头去,不消一点停留,背影消失在房间之后。带着水汽的风从背后冷冷地吹来,仿佛卷走了一切发生在这里的风起云涌。狭小的露台上重又回归了平静,独身一人的身影无言地凝固在栏杆边目送他远去,像是一尊腐朽千年的古老石像。
第478章 悼亡的脚步
相距一百公里,天子城东澜区,猎人部门资料室。
托网络恢复的福,城内的人员档案库和信息系统首先被恢复,通讯部紧急增加人手,让这一层办公室成为了第一批恢复生气的组织。几百台主机日夜不停地响着,将累积如山的信息重新排好序输入系统,同时传真和打印机却在同时输出成堆的数据,大多变成无形的信息流涌入通路,但也有像现在这样,变成油墨的资料页被人拿在手中。
“王队长,这是你需要的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好了。”
王庆从操作员手里接过那一沓还温热的纸张,随口道谢一句便开始翻动起来。那个刺杀了孙成功的队员在行凶之后便退出了系统,但在现代化的天眼下这只是白费功夫,来自上层的制裁已经笼罩在了他头上,拿下他只是时间问题。
王庆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度根本不值一提,因此从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的便不仅限于此。确认了凶手的身份后他继续翻着页,挨个看过每一条任务记录和报告,越翻脸上的线条越是严厉。
“几次任务的合作者都不是部门内的人么”
对于猎人这种高危职业来说,固定可靠队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追踪记录显示,凶手几次任务的搭档都不在部门信息库内,且队员流动率高的吓人,几乎一次一换队。对于一个阅历不短的猎人来说,这无疑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王庆把目光挪到了另外一栏。与异常的队伍情况相反,此人所接的任务全部都是来源于狼巢内部,且任务描述和等级划分也很是模糊。如果在平时他第一反应肯定是本部操作员的工作失误,但如今城里的重建还没有完成,那些雇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猎人网络理应处于空白期,但内网却依旧在派发着内涵不明的任务
他皱起了眉,在脑子中搜索着拥有这样权限的人的名字,同时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表情再度一变。
“等等,这就没了”王庆朝向递来资料的档案员,语气扬了起来,“我当时拜托的任务是输出狼巢三队的全部动向清单,你们这怎么只给了我黑狼的权限不够么”
对方感受到他的不善,也不由得撇了撇嘴“网络重置下权限问题是不存在的。你现在所看到的,就已经是你要求的全部资料了。”
王庆狐疑地扫了他一眼,把整沓资料翻过来,因此而看到了底层的内容。资料是正反面打印的,那两队加起来全部的信息才刚刚填满最后一面纸,也难怪他会没注意到。
“灰狼最后一次集体任务是在边境一战前的夜莺总巢,半年后队长孟长桥暴毙,此后队伍不再出席公开场合”他越往下看眉头蹙得越紧,“是核心成员全灭么这行动未免也太突然了点,那位孟队长会做出这种做法还是说跟另外一队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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