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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王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笔洛惊风

    对于少年的称赞,架上老人不置可否,又奋力划得一笔,长大的竹杖笔头便伸到少年头顶的陶盆中吸墨。老人抬笔,少年便飞步取墨,顶来陶盆在木架下等候。如此大笔纵横间歇,堪堪过了两个时辰,老人才走下木架。

    “秦为无道,虎狼残苛,毁弃书道,摧我文明,天道昭彰,安得久长!”看着崖壁上的八分书,少年高声念诵了一遍,随后跳脚拍掌欢呼起来:“老师万岁!大文万岁!”

    “万岁只怕老夫也是第二个程邈。”听着少年嘴里的欢呼,老人摇头淡淡一笑。

    “老师!这篇石崖文定会传遍天下,得取个名字也!”少年兀自兴致勃勃。

    “小子且说,何以能传遍天下”

    “字好,八分隶书!文好,言天下之不敢言!”

    “说得不错,那依你之见该取何名头啊”

    “王次仲讨秦檄!”少年毫不畏惧的大声说道。

    “秦何负天下,得次仲檄文讨之也!”突然,一阵大笑在山谷回荡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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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伯牙子期
    “你是何人!”少年闻言一个箭步,横身山崖旁边的道口挡住来人喝问道。

    “你是程程邈!”不等来人回答,少年身后的老者就直愣愣盯着山道上的来人难以置信道。

    “次仲兄!程邈来也!”

    一个老人丢开了手中的竹杖大笔。一个老人丢开了背上的包袱行囊。然后两个老人几乎同时惊喜地叫喊着双双扑来,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人顾不得品评方才被少年称赞的石崖书文,也全然忘记了手边笔墨与行头物事,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便抹着老泪兴冲冲去了。

    等到少年背着包袱抱着大笔赶回到山崖后的林间茅屋时,两位老人已经坐在大树下大碗开饮了。这一饮,从正午饮到暮色,从暮色饮到月色,从月色饮到曙色,又从曙色饮到月色,竟是无休止了。两人日夜唏嘘感慨,直到第三日暮色时分,大树下的两位老人才终于躺倒!

    程邈与王次仲的结识相交,有着常人难以体会的特异坎坷。

    王次仲乃是燕国上谷郡人,祖上曾是燕国王族支脉。燕易王之后,燕国权臣子之当政,逼燕王哙禅让,导致燕国陷入大乱。在那场dongan中,王次仲祖上追随了子之一党。后来,燕太子姬平(燕昭王)借助齐国力量平乱,即位后整肃王族,王次仲祖上因为追随子之一党被贬黜为平民,流徙到上谷耕牧自生了。

    三代之后,王次仲一族更是沦为商旅,身上的王族标记便只剩下一个自行确定的姓氏了。王次仲生于燕国末世,对燕国并没有丝毫的留恋,少年未冠便随着族人的商旅车马进入了中原,在文华笃厚的大梁求学了。

    修学十年中,王次仲为减轻家人之累,常到有熟识吏员的官署帮办文书,以求得到些许衣食资助。王次仲天分颇高,文书制作得极其出色,举凡誊刻抄写,都比寻常文吏快捷许多。其时,魏国法度松弛,官署公文不限书体,通行一种快捷的隶书。勤奋聪慧的王次仲,很快便成了大梁颇具名望的少年才具之士。正当此时,王次仲父亲积劳辞世,王次仲不得不归家执掌商旅车马以谋举家生计。在王次仲经商的第三年,他第一次进入了秦国,也正是在这次的秦国一行中结识了程邈。

    当初在秦川东部的下邦县城,王次仲带领的六辆满载货物的牛车正要进城,却被莫名其妙地带进了县署。

    一个黑脸县丞拍下一方竹板说:“足下这照身帖字迹不法,依秦制不能通行。”

    王次仲本人久受山东士风浸染,素来鄙视秦人无文,闻言冷笑道:“秦法有字式,未尝闻也!”

    黑脸县丞道:“秦法固无字式,然足下照身帖之字秦人不识,岂非白白误事为足下计,换帖再来。”

    王次仲道:“只怕是你自家不识罢了,休以官法塞我之口。”

    黑脸县丞立即变了脸色,“便你这般隶书,也敢蔑视于我”说罢当下拉过笔墨皮纸,提笔刷刷写了几行推了过来,冷笑道:“自家看看,本官隶书如何”

    王次仲一看之后,当即深深一躬道:“大人隶书卓然一家,在下敢请师从学书。”

    黑脸县丞见状揶揄道:“山东商旅求秦吏学书,亏足下想得出。”

    王次仲闻言再度深深一躬解释道:“在下原本士子,并非商旅,若得大人收为门人,在下愿弃商学书。”

    黑脸县丞在此轻蔑大笑:“我秦人不收草包弟子,你若能写得三两个字来,或可再说。”

    王次仲也不再多话,走到公案前,提笔便在县丞写字的皮纸空余处刷刷刷写下了两行隶书。黑脸县丞看到王次仲的隶书后脸色倏地一变,当即霍然起身深深一躬:“先生书体劲健灵动,简约清晰,在下程邈愿师从先生,弃官学书!”

    一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程兄钟子期,次仲俞伯牙也!”

    “因隶书而遇知音,奇哉快哉!”

    一场痛饮之后,两个年青的书痴结成了意趣相投的挚友。

    十年之后,就在两人相约弃官弃商一同游历写遍天下山崖巨石的时候,程邈突然下狱了。

    得闻凶信后,王次仲没有丝毫犹豫便处置了自己手上全部的商旅事务,携带着多年积累的千余金赶到了下邦县,想要罄尽全部家财营救程邈。

    但秦国律法之严远过山东,王次仲连番奔波于下邦咸阳,不说营救无门,便是连与程邈见得一面这样的要求也未能如愿。最后,王次仲从一个熟识的下邦县吏手中得到了一方白帛,那上面写着程邈留给他的遗言:“世无邈矣,兄自珍重,天下石崖书尽之日,邈在云端也!”

    捧着那方白帛,王次仲痛不欲生,驱车赶赴云阳国狱之外,烧尽了他与程邈多年写下的三车竹帛,将笔砚筒墨全部投入了大火,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滔滔渭水。后来若非王次仲手下忠实的商社老执事死命相救,王次仲早已经葬身渭水了。

    老执事见王次仲一脸死志不由劝道:“公子纵不为自家性命想,亦当为程邈先生想;先生被暴秦所害,公子安得不为先生张目,而徒然轻生哉!”

    大病一场后,王次仲终究站起来了。但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老执事死了,多年积攒的家道也凋零了。王次仲将老执事的孙子收作了学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离开了沉睡的妻子和儿子,从此遁出了尘俗,流进了广袤嵯峨的山川湖海,将对秦国baozheng的仇恨写上了万千石崖。

    “大梦重生,不意程兄竟做了秦国高官,天意何其弄人哉!”

    “尘俗之身何足道哉!不能割舍者,唯你我之心志也!”

    “人生已分道,既往心志,过眼烟云耳。”

    “兄言差矣!心志恒在,人生岂能两分”

    一番痛饮畅叙,一番沉沉大睡,醒来之后,两位患难重逢的老人却生分了。程邈真诚地笑着,但王次仲却冷冷地板着脸。

    程邈见状反覆地诉说着自己当初的下狱并不是被baozheng陷害,而是确实因写字失误引发断粮饿死了三人!

    “杀人偿命是天下黔首都明白的道理,一命偿一命,况乎饿死三条人命虽然此事不是程某有意为之,但此事毕竟由我而起,无论如何程某都应该有所承担!”

    程邈给出的理由让王次仲心中郁闷稍减,长吁一声道:“程兄自家业已不恨秦政,夫复何言哉!只说,找老夫何事”

    程邈惊讶笑道:“次仲明知故问,除了你我未了夙愿,能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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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以真心换真心
    听了程邈的话,王次仲硬邦邦的回应道:“秦国文字繁杂紊乱,粗野无文,老夫不屑为他耗去白头!”

    程邈大笑一阵,遂将新朝文字改制的事从头说起,宗旨、方略、文字勘定、书写范式、皇帝与丞相的特殊重视等等,最后直说到始皇帝对王次仲的骂秦说法,末了程邈真诚的对王次仲说道:“次仲扪心自问,亘古以来天下可有如此君王可有如此宏阔深远之文字改制你我生于世间,所求者何,不过以书为命耳!今有如此良机,你我皆可完成各自的夙愿!建此功业,上可对天,下可对地,何为一己之心病自外于天下文明哉!”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被程邈说动,但王次仲还是嘴犟道:“你的请求老夫也不是不能答应,不过老夫有个要求!”

    “说!你要如何”

    “只做事,不做官,事罢则去。”

    程邈闻言再次大笑道:“兄弟也,我还没说!这件事做完,你当我还想做官么到时候跟你一起,重游四海!你若不放心,我当即辞官,你我一起白身做事!”

    “好!程兄此心,解我千愁也!”王次仲听了程邈的话大喜过望,立即高喊自己的徒弟收拾行装,转身又对程邈笑道:“你老兄还是别忙辞官,毕竟官身好做事。”

    听了王次仲的话,程邈对王次仲说道:“我来之前,皇帝陛下还担心你碍于情面不肯出山!我当时就说我以真心换真心,若是他王次仲还认我这个朋友,他就一定会出山的!”

    王次仲闻言伸手点了点程邈,没有说话。

    决定出山后,王次仲和程邈带着王次仲的徒弟各自背着简单的行囊立即出山。程邈的随从车马在程邈进山后就一直在山口扎营等候,两人登车后车队立即开拔,连夜向南进发。

    路上,坐在高车里的王次仲感慨于车马随从的雄壮整肃。

    程邈闻言笑答道:“这是皇帝特意叮嘱太仆署派的,为的是你,不是我这个御史所能有的。”

    王次仲听了默然不语。次日宿营造饭的时候,缓过劲来的王次仲立即拉着程邈开始谋划书体新法。

    王次仲开门见山的说道:“隶书八分求的是实效,快捷方便为本,因此必须有个根基:改大篆小篆的象形结构,以横平竖直的书写笔画为结构;否则,文字还是难脱画形。”

    程邈听了大为赞同,又提出一条:“书体的要害是转折笔,要改大篆小篆的圆转为方折,这样运笔会加快许多。”

    两人听罢各自的意见后相互赞同对方的提议,见此二人舒畅得大笑了好一阵,仿佛又依稀回到了当年互相求师的乐境。

    李斯将政事交给了右相冯去疾后,自己一头扎进了文字的海洋里。

    总司改制运作的程邈奏请嬴政允准,将一应参与文字改制的官吏都搬进了博士学宫。搬进学宫后,几人分工明确。李斯等创制小篆者一座庭院,程邈等隶书创制者一座庭院,勘字署吏员一座庭院,所有的博士都是后盾,可随时参与会商。

    程邈的一摊有了王次仲的参与进展扎实,他与王次仲两人商定方略,主要的事便是日日写字日日议字,可说是日有进展。不过另一边的李斯、胡毋敬和赵高这一摊,却卡住了十余日没有进境。最要害的难处是三处:

    其一,字制之难。战国之世,小篆业已生发为一种流行书体。唯其流行,形制便因国因地因人而异,没有统一形制。要统一形制,必得先定法度,并得先写出若干字样范式。而法度范式之难,如何能没有争议

    其二,字数之难。到底是将勘定的天下三万余文字全部写成小篆,还是只写一部分,抑或只写常用字全部写,数量太大,延误改制期限。部分写,则存在如何分割,写哪些字凡此等等,亦有争议。

    其三,文体之难。改制的文字到底要写成什么样的东西是一个个单字排着写还是编成某种文体,既利于识字,又利于知识传播写单字快捷,然却过于简单,对童稚发蒙显得很是枯燥无味。而编订文体,则难免用字重复,起不到增大识字数量的效用。这一难,最费心思。

    旬日之间连番会商,又广采博士们种种谋划,李斯胡毋敬赵高三人又反覆议论揣摩。最后议决之日,李斯出面,对应上述三难,确定了三条法度。

    一则,小篆形制,以秦篆为本。原因是秦篆形繁,写难识易,不易混淆。为防文字形制过简而不易区别,这次改制须明确数目字写法:凡数目字,笔画单者,皆取茂密字替代,以利各种书契之明白无误。

    二则,本次改制,小篆书体只写常用字;其余文字,由勘字署吏员在小篆范式确定之后一一写出;如此既不迟延改制,又使所有文字皆有范式。

    三则,小篆常用字确定为三千,由李斯、胡毋敬、赵高各写一千字。此千字不能写单字,必须成文,且必须尽量减少重复用字,以利于初学识字之趣味盎然。为最大限度避免重复用字,三人将书写范式文字的用字领域给予区分,各有命题:李斯《仓颉篇》、赵高《爰历篇》、胡毋敬《博学篇》。

    诸事确定,李斯三人各自离群索居,开始了文体构思。

    程邈两头照应,给李斯、胡毋敬、赵高三人每人各配了一名勘字署吏员、一名博士、一名缮写能吏。勘字署吏员专门职司三方通联,以确定用字不相重复;博士专司会商文体,以出风采;缮写能吏则负责专司誊刻抄写副本。

    这一夜月明星稀,庭院沉寂。李斯郑重沐浴了一番,整装束发,来到了庭院大池旁设置好的香案之前。李斯拈起香炷深深一躬,拜倒在地,庄重地祷告:“仓颉书圣在上,大秦丞相李斯奉天子之命,一统天下文字。今欲以小篆为天下范书,祈求书圣佑护,赐我神思,赐我才具,佑我千字文华彩成章。倘有正字不周之处,伏唯书圣见谅。”

    河汉璀璨的夜空,滚过了一阵隐隐沉雷。李斯祷告完毕,站起身来仰望星空,却没有一丝云迹。李斯心下一热,大袖一甩,毅然走进了书房。李斯在长案前落座,铺展开一方制作精美的羊皮纸,肃然提起了大笔。便在这万籁俱寂之时,李斯原本并无成文的心田突然泛起了滚滚滔滔的波澜,诗情勃发,一个又一个秀丽遒劲的秦篆工稳地从笔端流淌出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霜降时节,文字改制宣告大成了。八八读书,23o≥

    庆功大宴上,始皇帝嬴政饶有兴致地亲自吟诵了李斯的《仓颉篇》千字文章,大加赞赏。又教赵高胡毋敬分别吟诵了自家写的千字文章。当赵高那奇特的嗓音念诵出“天地日月,周而复始,寒来暑往,乾坤阴阳,春夏秋冬,雨雪风霜,耕耘生计,爰历参商”之时,始皇帝被赵高的才干大大地惊叹了,当场下诏将赵高的食邑增加了两百户。

    不过赵高在领赏之余还是站出来主动向嬴政说道:“陛下赞谬了,小的哪里有什么才干!小的只是借鉴了子戈公子早些年所创的《千字文》,公子所创的《千字文》被儒家奉为启蒙读物。胡大人和李大人才是真的有真才实学!”

    嬴政听后摆手道:“子戈的《千字文》朕早年读过,确实是孩童启蒙的最佳读物。不过你们做的是总览天下文字的大事,各有各的长处。”

    君臣一番酬酢之后,程邈命书吏们抬来了连续九方可折叠的大板,一一靠着大殿石柱展开。每板都是拳头大的隶书新字,整肃排列如森森方阵,煞是壮观。

    嬴政亲自走到大板前浏览片刻,高声赞叹道:“隶书新体,简约清晰,独具神韵,必将有大用!好!程邈、王次仲二位,为天下文明建一大功也!”

    程邈在上殿面政时尚在担心王次仲执拗褊狭,不想这位老友此刻早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嬴政见状感喟叹息,高声下诏道:“自今而后,无论王次仲在朝在野,皆为大秦书监!足迹所至,官民俱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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