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好,多谢挂念。不知温良娣是正好路过,还是特意在等谁?”
我心里有股闷气,既是为了于归更是为了自己,言语间难免显得有些漠然生硬。
温尔却也不恼,还是持无所谓态度,淡淡道:“王妃似乎对我有什么敌意。”
我皱眉,稍有不愉:“可笑,我对你能有什么敌意,是你想多了。”
她嗟笑,“真的是我想多了?”
我凝眸,不解的直视她,她今日怎么如此奇怪。
“王妃不说我也知道。王妃对我心怀芥蒂,既是因为太子妃,也是因为长极对吧。”
我像被人踩住尾巴,立即驳斥:“这与长极有什么关系?”
“王妃应该有看到那幅画吧。”
我哑然,再无法淡定。
低头凝着地上的柿子,只觉得气很不顺,一脚踢开柿子,柿皮被踢破了,我的鞋也脏了。我忍着心里的不适,掏出帕子蹲下去擦,一股脑想要赶紧逃离这里。可转念一想,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又要装糊涂呢。
我迟疑稍顷,理了理头绪,直言回道:“我没必要为了一幅画就和谁置气。那画我见过了,上面画着你。你若是想要向我炫耀你的得意,那大可不必,因为我现在毫不在意。”
她睫毛微微一颤,突然大笑,笑罢后又落寞伤神起来,苦笑的说:“你以为那画上的人真的是我吗?。”
我闻言诧异:“难道不是吗!”
她始终苦笑着,十分的悲切,轻声碎碎:“我也希望,那画上的人真的是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去问长极吧,长极会跟你说清楚的。”
话落,她悻悻离开。
我于她身后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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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分,雾雨濛濛,屋内光线昏暗,潮湿微凉。
宫中突然来人通传说陶贵妃自杀未遂被救下来的消息。而来通传的人,竟然是曹宫令和高兴公公。见着我,曹宫令一声就哭了出来,哽咽着赘述。陶贵妃目前情况不妙,一心求死,南帝念着昔日情分应允一些平日与贵妃交好的女眷进宫探望,但贵妃却是谁都不见,只央了南帝,想要见我一面。
我大为吃惊。
按理来说,无论是谁,弥留之际最想见的人应该都是自己生前最爱最重要的人才对。于陶贵妃而言,最想见一面的,不是宴臣,就是冬嘉。可惜宴臣远嫁鲁国,无法赶来见她。至于冬嘉就更不可能了,毕竟盼望了快二十年都没能如愿。但不管怎样,就算除去这两个她无法见到的人外,也有她的侄女陶絮儿,再不济,也还有早已反目成仇的旧时好友安平,怎会轮到我去呢。可现实就是她却偏偏选择了见我,这实在令人费解。
长极尚未回来,我也没个商量的人,虽也满心不安,但事发紧急,由不得我的迟疑。最后,我还是随着曹宫令匆匆赶去。
藻燕宫的殿门外冷清异常,没有太医,没有值夜侍卫,就连小黄门和伺候的宫娥都没有两个。曹宫令领着我进去,映入眼帘的,是薄而透明的黄纱,四下昏暗,烛火惺忪在凤台上随风摆来摆去,摇曳晃眼。
进入内间,床榻上却不见陶贵妃的踪影。曹宫令急得逮住一个刚进门侯夜的小黄门吼道:“娘娘哪儿去了,狗奴才,你们是怎么当的值,娘娘若是有了什么差池,谁都别想活。”
年轻的小黄门被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叩首回道:“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啊,不是奴才们看管不力,是陛下,陛下让人将贵妃娘娘重新送回了清乐宫,奴才刚刚进门本想告诉您的,可还没开口,您就……”
剩下的话也不用他多说,自然是明白了。
曹宫令面露惊诧,怔一一会儿,又赶紧领着我又想清乐宫赶过去。
一路我都在想南帝意欲何为,既然救下了陶贵妃,让她留在清乐宫里养病,那对她必定还是留有情分,就算不念着一场夫妻恩情,看在宴臣的份上,也会对她保留仁心。冷宫潮湿破旧,门可罗雀,确实不适合养病,但在夜里搬来搬去最是磨人,还不如派遣太医前往藻燕宫好些。
我摇了摇头,再不多想,赶紧跟在曹宫令身后。
……
未至目的地,报丧的钟声便自正元门传来——
坦诚
回了房,他将我放在软榻上,蹲下身去替我揉脚。罗袜解开,我才发现原来脚已经踝红肿得这般严重,怪不得走路会那么疼。长极的手才触到,我便啊的大叫出声,他蹙眉,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都准备好挨训了,可他却一反常态没有训我。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郁了些气,揉散了就好。”
他起身出门,未几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瓶药油。
药瓶塞子拔开,一股刺鼻的药味便四散开来,顿时提神醒脑。
我捂住鼻子,嫌弃道:“有没有香香的药膏,这药油好难闻,熏得我头晕。”
“没有。”
“真的没有?那你加一点茉莉精露进入,那个香。”
长极被我气笑了,松开原本蹙得不成样的眉头,啪嗒给了我一巴掌,正拍在小腿上。疼倒是不疼,只是声音很是响亮。我得了由头,戏瘾上来,立刻抱着腿鬼哭狼嚎:“你竟然打我,我受伤了你还打我!赔钱,赔钱。”
长极怔了怔,痞笑道:“看来打得不够疼,你还能耍无赖,要不,再送一巴掌怎样?”
这是什么鬼逻辑,合着一定要把我打疼才算完啊。我定定盯着他,企图用眼神告诉他我的愤懑。
我高扬起下巴,瞪着眼睛大喊大叫:“你要是再打我,我就翻脸了哈。”
长极不做理会,眉头一挑,还真就扬起手准备呼过来。
我尖叫一声,赶紧往后退去,却被他猛地摁住了腿,一把捞进了怀里。
我松了口气,“你不打我了?”
长极笑的前仰后合,摇头说道:“你还真笨啊,我吓唬你的。我怎么可能会打你。”
“哼,谅你也不敢。”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打我,我装得如此害怕,不过是想与他闹着玩罢了。
他笑罢,再次给我揉起了脚。
虽然长极将力度放得很小,但药油涂抹在脚踝上,还是刺疼刺疼的。我以手托腮杵在腿上,一瞬不瞬的看着长极一张俊脸,真是赏心悦目啊。
他间或瞥视我,舒眉道:“你这样瞧着我,心里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撇嘴,翻了个白眼:“我能打你什么主意啊。”
他兀地对我眨了眨眼,勾唇哂笑,还笑的不怀好意。不再给我揉脚,而是将我圈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上。他就这样静静不说话,什么都没问我。
我又想起了今日的种种怪事,思虑着,该如何向他询问才不会显得唐突。翕动嘴皮,待要开口,他的手就摸在了我的肚子上,低沉着嗓音道:“都努力了这么久,应该也要有成果了吧。”
我错愕,一下就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霎时闹红了脸。我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怯生生道:“那可能这么快的,这种事儿怎么急得来。你,很想做父亲那吗?”
他点了点头,一个吻落在我额头,又道:“我很想跟你有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我甜甜笑道:“那如果我不能生小孩儿,你就找别人给你生呗。”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轻叹道:“看来,我还是得更努力才行啊。免得让你有时间胡思乱想。”
“什么?”
我尚在茫然,他的唇便落在我的嘴上,辗转流连。他轻轻捧着我的脸,慢慢的撬开我的牙关,我闭着眼,任他索取。
我们的衣裳尽数褪去,烛光之下,真真是“坦诚”相见了。
长极的呼吸越发急促,眸色迷离,呼出的热气伴着炽热的吻落在了我的脸颊,脖颈,锁骨……一遍遍的吻,极尽温柔缠绵。
他进入那一刻,我还是感到了疼,我紧紧环住他的脖子,醉眼迷离的去看他。
他一壁动着,一壁亲吻我的眼窝,声音沙哑低沉:“我轻一点,若是疼了,就告诉我。”
我点头,用力将他的头扳下些,然后努力迎合他。那里湿漉漉,黏糊糊的,但很舒服。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羞死个人了。
…………
……
半夜,我从长极怀里醒来,睁眼看他时,发现他也没睡。他平平的躺着,双眼出神的看着锦帐,连我醒了都没察觉,他一手搂着我的背,一手为枕支着头,像在思考什么疑难问题。
“长极。”
我忍不住开口唤他。
他回神凝着我,不复之前惆怅,换回笑脸问我:“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爬起来坐直了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得问问清楚。这事有关于长极,我不想糊里糊涂的遮掩过去。
我亲了他一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长极,我们来玩一个小游戏,交换一个彼此的秘密怎么样。”
他含笑说好,欣然接受。
我拉他起来与我面对面坐着,十分严肃的开口:“我们是夫妻,交换的秘密必须要是真实的,绝对不能隐瞒,不能欺骗。”
长极灿然一笑,捏着我的脸道:“都依你,你说怎样都行。不过,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我又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呢?”
我沉了沉心,直视他的眼睛,一板一眼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虽然秘密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可我们于对方而言都不是别人啊,夫妻本就是一体,需要信任,需要互通心意。所以,你不要瞒我你的事,我也不瞒我的事。”
长极脸色渐变,似察觉到我要问什么,别开视线不看我,沉声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我不紧不慢,循循开启这个话题:“我与你说个故事,你权当听了解闷。北邱有个小公主,她是拓拔立的女儿,是皇室仅剩的血脉,看似高贵无比,实际上也是个可怜人。由于外戚干政,公主的父王拓拔立被挟持,一直都在做着傀儡皇帝,他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自己的亲人。他的子嗣接二连三遭到迫害,年过不惑膝下依然无子。眼看皇位就要旁落,拓拔立慌乱无之际,却意外得知后妃贺兰氏有孕,顿时大喜过望。但是,他害怕这个孩子会重蹈覆辙,跟其他公主皇子落得无疾而终的下场,不能保留这唯一的血脉。思忖再三,拓拔立决定让贺兰氏秘密产子时,伪造难产假象,宣告那个孩子没能保住。等孩子顺利出世,再将她送出宫养在异姓王乌洛兰柯达膝下。”
长极始终沉默着,耐着性子慢慢听我道来这段离奇故事,眉头紧锁,眸子微眯。
我深吸口气,紧握着手,率先垂范:“我是北邱的公主。”
长极哼笑,刮了刮我的鼻子,不以为然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北邱的公主,你若不是,也不可能会来南瞻和亲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真正的北邱皇室公主,而不是表面现象上由宗室贵女选成的和亲公主。我的生父,是北邱王拓拔立,并非乌洛兰大将军,我也不该叫乌洛兰牧夏,该是拓拔东詹。拓拔立是我贺格,也就是我亲生父亲。”
长极没有显露太大的惊讶给我,可刮我鼻子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怔怔失笑:“你在与我说笑吗?”
我摇头,长吁叹道:“贺格原本是有好几个儿女的,但是由于皇族的政权之争,我那些兄弟姐妹们,没一个活下来的。有胎死腹中的,有过了满月便夭折的,也有活得长点的,但顶多就是四五岁又死于非命。这一切,都拜元企所赐。元企虽然极度渴望称帝,但他又不想背上弑君夺位的骂名,他需要一个正当夺权的理由。而他想来想去,最好的方式竟是要让拓拔皇族绝了后,让贺格主动禅位于他。”
“众所周知,北邱王拓拔立就是个傀儡皇帝,并无实权在手,一言一行皆任他人摆布。在北邱,真正掌权的是步六孤家族。步六孤一族,原本就是拓拔一族的分支,两族先祖有盟约,东西划壁,分而共享。拓拔一族为正统,居于东,步六孤为旁支,居于西。一为君一为臣,万世同心。但是,如果拓拔皇室在无子嗣继承大统的情况下,便必定要从步六孤的族人中挑选皇储,如此,君臣移位。步六孤一族对皇位的觊觎之心萌发已久,篡位的意图昭然若揭。那族人中,尤以步六孤元企为典型,狼子野心,独揽大权多年,一心想要推翻拓拔家的基业,无时无刻不想取而代之。”
说到愤怒处,我只觉得牙根咬得酸疼,稍作停顿,才继而说道:“我知道,没有谁甘愿一辈子俯首称臣,就像没有一个国家愿意一直求和纳贡,步六孤想当皇帝也是人之常情。既是两族先祖有言在先,两族换着掌权也没什么不可。可元企的手段,实在令人发指。”
“我原本以为我来南瞻和亲这是天神的旨意,可事实上却是人为的。是纂叔叔为了护住皇室的唯一血脉,设计将我送到南瞻为人质,暂时保住我的性命。因宗世争斗,我出生就被送到宫外养在了国王臣子膝下,一直都活得小心谨慎。你知道我才来南瞻时经常遭到刺杀的原因吗?那是因为北邱原本就许女子称帝。贺格为了拓拔家的皇位不旁落他人,所以早早立下密诏,将我定为北邱王储。可是,随着秘密意外泄露,步六孤元企得知了我的存在,在我未成婚前,我便是他步六孤元乞登上王位的最大障碍,所以我才会多次遭到步六孤一族派出的刺客追杀。但是我没有携着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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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谜
我摇了摇手腕上的银铃铛,很勉强的挤出一个笑。
“这铃铛是我生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但我从未见过她,便是画像都没有。八岁时,我和阿诏偷偷进宫,因为迷路,所以误打误撞遇见贺格,始知他是我父亲。我的养母憎恶我,从不与我亲近,我的养父常年征战沙场,我也没见过他几次。虽与他们不亲,但我真的很感激他们,同时,也深感歉疚意。为着我,他们付出太多,甚至是丢了亲生女儿的性命。我一度觉得自己不该出世的,因为我根本担不起振兴拓拔家的重担。贺格当年费尽周折将我母妃送出宫待产,是预想我会是个皇子,好可惜,我不是。我的出世不仅白瞎了他们的心思,更害了我母亲,养母,还有养母的女儿。”
这些事如今说出来,就像是在说一段戏文,或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我很平静的赘述着,全程挂着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