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月公子
“不必拘礼,淳美人上座叙话。看茶。”
对人话语如拉不断的糖丝,柔柔绵绵的,不时伴着几声克制的咳嗽。我抬头稍稍失礼地定瞧了片刻,澹台静慧这气色比那日在太皇太后寿宴上一见,似乎更见冗沉。
人虽大病在身,可那股威仪不减半分。
同审视我片刻后,皇后道:“李淳元,我们这一面兜兜转转落到今日,见得不容易。”
“的确不容易。”
平心而论,我和皇后间早该有这段插曲,只是换在如今我这等光景下,多少滋生了些纳闷。
我直奔主题:“机会难得,淳元在此就开门见山地求问了。敢问娘娘为何要帮我”
“看来你对本宫心意,很是在意。”含了一片参片,澹台静慧在婢女的搀扶下坐正了身姿:“想听真话”
“自然。”
皇后目中含威:“那你得有所心理准备。我的本心,极不愿帮助你,甚至时时刻刻想置你于死地。”
不掩其实地说,敌意来袭,我当时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半响,我反应过来其中猫腻:“等等。娘娘言下之意,淳元在宫内宫外屡遭袭击,全是出自您的手笔”
“对。”
话虽软柔,却如绵里针般扎心,令人不寒而栗。
“何故”我突然有些上气。
“因为你对皇上而言,是祸水般的存在。”
她漆黑的眸子,是她整个人的精气神所在,分毫不移地盯着我,有种摄人寒。
她字字铿锵道:“放眼这后宫,荣妃嚣张跋扈乃是时势所致,不足以左右皇上的心绪;而你不同,你像个致命的蛊惑,能全然操控皇上的一切喜怒哀乐,进而让皇上为你听之任之,甚至放弃心中积攒多年的宏图壮志。易位而处,换做是你,也不会为北燕天下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不是吗”
“看来,我还是估错了娘娘您。”
听到这,我不禁苦笑泛滥在唇。
皇后问:“错在何处”
我道:“错在不够警觉,活得天真。天真的以为这北燕最为安宁的地方,是这与世无争的凤仪殿,可谁人能知,您是把这局势洞悉掌握地最透彻的人。”
自嘲一番,我毫不避讳地瞧上座上之人。
“怕是自我进宫起,皇后娘娘就一直把我视为眼中钉,欲除之后快吧。”
皇后莞尔一笑,把话接起:“错。早在你进宫前,本宫便知晓你的存在,只是当时你已嫁为人妇,未曾想过有狭路相逢的一日。”
这话带着些曲折,我耐着性子等澹台静慧一吐心绪。
“本宫十三岁被先皇钦点为太子妃,十五岁凤袍加身,入主这凤仪殿,一路走来,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人前,本宫和皇上是相敬如宾的帝后,人后,却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眸中幽幽,如岁月倒流,她病态的脸上多了几分凄凉。
“本宫年长皇上两岁,成婚后,皇上一直敬我如姐。你从不知道吧,当年你与大历皇容舒玄完婚之时,远在他国异乡,有个为你伤心欲绝的少年日日以酒为伴,时哭时笑,时癫时狂;在陪着他熬过那段低落,本宫不止一次从醉生梦死的皇上口中听到你的名字。”
我觉荒唐:“皇后娘娘是在责怪我插足在你和皇上间,故屡施辣手”
话虽反问得坦荡,但于心,有难以言喻的心虚。
“你的危险,不仅在于你是皇上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更在于你利用宋家外女的身份,蛊惑皇上为你远在大历蒙冤的李家雪耻;冲着你这份动机不纯,即便是不为了私心,我也要为北燕社稷清君侧,除祸水。”
我微微一怔,问上:“可皇后娘娘为何改变主意,不但未落井下石,
第六十一章 闹心之间
撤回手,暂不谈她如何病入膏肓,我郑重问到。
“皇后娘娘似乎知晓自己中毒,为何要拖到今时今日这个田地”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澹台静慧淡淡一笑,不见那些哀怨的凄凄之色。
“宋家人一心想把本宫拉下后位,扶植宋小钰上位,我若不顺应他们的心思,如何叫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您想来个玉石俱焚,可结果呢,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做值吗”
“很值。”
我惊色难掩:“就为了斗倒一个宋小钰”
她应到:“不。如今能不能斗倒宋小钰,已无关大局,而我唯一期望的是,有人能为慕容家诞下血脉,后继有人;至少,我能为慕容家保住正统血脉,不会让个满腹狼子野心,权臣门阀的血混杂其中。”
“我身上流着的血,不是也有宋家的一部分”
“毕竟你姓李,不姓宋,名不正则言不顺。”
我顿时冷抽一口气:“没想到,皇后娘娘是个比我还死脑筋的人;对阵间,至少我还会想到先保全自己,这样才有机会斗倒敌人。”
皇后婉约一笑:“本宫身为皇后,能做的,就是让皇上心无旁骛地投入朝堂政事中,在后宫中无半点后顾之忧;而如今即便没了我,还有你继续替我斗下去。”
“可我说了,我怕死的要命。”
她道:“那就像狐狸般狡诈,狼般狠的活着,挺着,强大到没人能伤你分毫。你想你李家的大仇得报,你就得拼命地挤兑掉宋家所有阻挠,坐上我这个位置。”
“我的路该如何走,不劳娘娘费心规划,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不想在人前暴露太多自己的心思,我生出了去意。
“这是我自己调制的‘九仙玉露’,虽不能解你体内千丝毒,但至少能让您在每次毒发时好受些。皇后娘娘服用后若觉得受用,差人支会声我再送来。告辞。”
“稍留步。”
我正欲转身离开,不想软榻上之人轻声唤住我。
我转首回问:“皇后娘娘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临别之际,给你留个忠告。”
“愿闻其详。”
皇后道:“希望你能时时牢记,皇上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指望,而不是你背后那弄权一时的外祖父。本宫今日能助你在后宫中平步青云,他日你若有丝毫异心,做出对皇上不利之事,本宫依然有办法拉你下马。”
我瞧着她的严肃貌,不由冷笑:“就怕你没命活到那天,皇后娘娘。这千丝毒,可是我恩师‘药神’的成名之作,一旦种在人身,便无药可解。”
她不以为意:“本宫是没那个命长,时时规正于你的一言一行,但想提醒你的是,你身边仍有不少本宫布下的暗线。若日后你真有什么不轨,他们自然会替我料理干净,为皇上永绝后患。”
“你!”心头莫名一阵冷颤,“淳元受教了。”
我咬着腮帮肉,匀了气,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永和殿。
回味这和皇后这番交锋间的种种,越想越闷气的我,如只败阵的斗鸡般进了自己的金缕阁。
眼前光影色调一暗,先闻其声:“我不过在昭德殿处理个把时辰的政务,你这又是溜达到哪里去了”
不知从哪里闪出的慕容曜,一把将我横抱起,吓得我魂不附体。
“你!!没个正经样,快放下我!”
他严声道:“瞧你,我还没审,自己就心虚起来。别乱嚷嚷,老实呆好。”
四平八稳地把我抱到软榻上,他又是摆软靠,又是盖绒毯,又是挪炭炉,这仔细间,生怕对我有半点不周到。
“唤雪,刘太医呢”
唤雪道:“回皇上的话,刘太医还在花厅候旨。”
他道:“赶快宣,让刘太医给你主子诊脉。”
“我又没病!”
一听这么繁琐的阵仗,我顿时气憋心。
“这叫防患于未然,犟。”
九龙明黄前襟一摆正,端坐在我身边的慕容曜开始了他的唠叨经:
“往常你任性,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着你,可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还不知收敛性子我听唤雪说,早膳你连小半碗粥
第六十二章 得汝辛悲
论到皇后澹台静慧,同靠在软榻上的慕容曜,面上换了副平静。
“是该去皇后那儿走动走动。你我能重归于好,亏得皇后费心撮合;等过两天天气转好些,我再陪你一道去看看静慧。”
我一口没把持住的震惊:“她的病你”
“她的病怎么了”
理解上的偏差,产生些欲言又止,我摇摇头,自行把这尴尬唬弄过去。
“没什么。只是觉得皇后风华正盛,却成日于药罐为伴,挺可惜的。”
他认同间,说道:“她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喘疾,时有反复,是需要静养。前几年我还一直为她在宫外招募名医,希望能根治她这痼疾,只可惜收效甚微且折腾的她够呛,渐渐我也放弃了这法子。所幸的是,静慧天性乐观,这点,反倒让我十分愧疚于她。”
我听到这,心不由一颤。
看来澹台静慧是有心对慕容曜隐瞒自己的真实病情,我一个外人,没有立场在他面前多这个嘴。
他忽问到:“对了,在永和殿,你和皇后聊了些什么”
“还能些什么。”我定了定神色,敷衍到:“这后宫的主心骨,除了你还有谁。”
慕容曜笑:“聊我我有什么好聊的。”
我道:“聊的可多了。要不是皇后提点,我还不知有些人在人前装得高冷,背后却暗自神伤的很。”
慕容曜顿起尬色:“静慧同你说笑的,莫信!”
“未必噢。”瞧着眼前略带慌张的慕容曜,我兴致盎然地打趣到:“不过当年你在大历当质子时,我还真曲解了你的心思不少。”
“曲解我什么”
我打趣到:“你不是矢口否认么何必追问得这般细致。”
慕容曜来劲:“这,这人要脸,树要皮的,我能全认一半一半而已。”
顿时我扑哧一声,笑得泪花涌。
“我总算瞧明白了,你当初啊不是高冷,是死要面子。”
他一本正经同我理论:“哪有!我之前不是也同你解释过,当初在大历是迫于形势所逼,我不得已和你保持距离,怎么成了死要面子。”
我亦有反驳之理:“不见得吧。我记得有一年乞巧节,明明是你主动约我,可结果呢,我人去,你却爽约了。为这事,我隔天还亲自跑书院找你讨说法,结果你怎么跟我说的”
“我,我怎么说的我记不得了。”
一脸通红,跟个羞涩的少年郎般结结巴巴。
我笑道:“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噢。你当时说,端惠公主也约了你逛灯会,把和我之前的约定忘了;我又不是没眼力价的人,你这么一说,不明摆着有意于端惠公主,我好意思强扭着嚒自然是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啰。”
“我当时去了的。”
一口打断我,慕容曜脸异常红,温吞了半天才继续说到。
“可一见你和容舒玄在一处,我自然是提不起那个底气自讨没趣。”
我也怔在当下,回味着这些陈年往事,都是成年人,也说不上什么尬尴,反而是震惊多一些。
这感觉好比一张拼图,你以为自己手中拿着的是完整,可当另一个人拿着另外版本和你拼接在一处,整个事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别有洞天。
我恍然而谈:“这算不算造化弄人对的人,是那个时时对我不冷不热的青涩少年,却总出现在错误的时机里,让人不易察觉他的存在。”
他回应上:“人一辈子虽有无数选择,但无非对与错。失去了,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而重来的机会不多,我不想再错过;我已经改过,那你呢”
换做往常,这样的陈词滥调,我肯定不屑一顾;可看着他没有安全感的样子,我知道,是得给他一个心安。
“好好在这把榻暖着,若凉了,唯你是问。还有,我未吭声前,不许偷看。”
拍怕他的脸颊,我径直下了暖榻,朝书案走去。
展纸,研磨,选毫,蘸墨,落笔,一系列琐碎我处理的从容镇定,而半柱香后,关笔的我再次落座到慕容曜身边。
“很多时候,白纸黑字比说更管用。手有些冷,你凑合着看。”
说着,我将手中那幅字递给他。
当宣纸上“得汝辛悲,不负不离”八个字呈现在我俩眼前,这殿内许久凝固不散的沉重,忽然不见踪影。
他坐在那,脸颊边挂着浅浅的酒窝,眸中睿光涌
第六十三章 风月之谈
一见他手里那本“”,面红耳赤的我撩开绒被冲了上前。
“快还我,还我!”
我拽着他胸前的衣襟,跟想攀枝摘桃的猴子般急,可无奈我这身量跟他一较,全然是被戏耍份。
他教训上:“私藏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还有理”
“我偏爱看,要你管!快还我!”
慕容曜脸一板,单手将我架起,大刀阔斧地折回了软榻。
“越说越有理了你!坐好。”
一副三堂会审的严肃样,我拿不准他是否动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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