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月公子
我像只小猫探出头,却见他江风雨水中的凛冽表情,有些怅然若失。
我安抚到他的不安:“我不过离开燕都三五日,你这反应,好似我不回来了一般。”
他没急着应声,只等那飘飘如絮的烟雨收止了些,才喃喃说道。
“忽然想起当年离开大历时的光景。那时的你也是这般素净雅致,绑着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远远立在漫天梨花雨中,目送着我离开上京。”
转过头,他漆黑的星眸中,有股郁郁氤氲化不开。
“离别未改,仍是你我;可这一等一盼间,转眼已经过了七年又十个月,快八年了。”
我柔笑而感:“可昨是今非,等待的结局不同了。”
察觉到他心中的一丝脆弱,我就着他呵护,轻轻环上他的腰身。
“那时的上京,有我的家,有我的亲人,我必须留在那儿;而如今,燕都才是我的家,你才是我牵挂的人,我离不开的。”
微微踮起脚,拂去他脸上糖霜般的烟雨,捧着他的脸颊保证到。
“阿曜,我会照顾好自己,速去速回。”
“嗯。”
终于,他露出心安的笑容,低头顶上我的额头。
他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别在外流连贪玩,速去速回,不然我亲自去封昱郡抓你回燕都。”
“是,夫君大人。”
这场烟雨不休,又绵又暖,我立在渐行渐远的官船尾,手挥了又挥,别了又别,揣着这样的复杂心情,我启程踏上前往封昱郡的路。
近一天的水路,我们在金池落脚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在我的坚持下又马不停蹄的,改走曲阳官道前往南陲边关;这样的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晌午时分顺利到达了封昱郡边境。
事事亲眼所见,总有出乎意料的惊艳。
大约是位处北燕大历交界,且临着南夷,这小小的封昱郡不见慕容曜口中的“穷乡僻壤”样,却是出奇的热闹,随处可见奇装异服,走南闯北的客商。
长途跋涉兼舟车劳顿,我在柳飞的安排下,找了间干净的客栈好生补了个安稳觉。
等醒来时,已经接近傍晚。
点了一桌当地的特色菜,再烫了壶果酒佐肴,吃吃喝喝间,听着隔桌客商间高谈阔论的趣事,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有趣的故事还未回味尽,此时又走进来两个走商。
两人叫了一壶酒,咕咚地灌了一气下了个满碗,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就拉开嗓门说起来了。
“老三,你不要命了不成听老哥哥一句劝,那雷城去不得!”
另一人满口怨愤:“二哥,你以为我不怕么,谁愿意把命朝那鬼地儿送可现下,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我,要是这次再收不到皮货,我们家都得饿死街头了。去是送死,不去也是饿死,我索性豁出去了!”
这两人对话引起我注意间,我也发现在座的听到“雷城”二字,脸色都变了一圈;而一旁招呼生意的伙计,上了叠酱牛肉,也是连声劝到。
“客官,你老哥说的对,钱哪有命重要,赌不得这口气!”
第六十七章 治祸失源
心中所想之人如一张熨金名帖,名气颇盛,我顺势问到。
“这位大哥,您口中的‘霍将军’,可是大历镇守南陲的镇南大将军,霍子陵”
“可不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在南陲,谁人不知其名”
点点头,这老哥脸上涌现出钦佩之色。
“战场上,霍将军驱除南夷,军功赫赫;私下,他为人也是刚正不阿,侠骨柔肠。就拿雷城五十里外比邻的襄城,有霍将军麾下的‘启元军’庇护着,那帮流寇就不敢猖狂妄为。”
我微微一惊:“这就奇了。大历将军,庇护着北燕子民,传出去倒是个本朝打脸的笑话。”
尔尔一笑间,我目光不由地扫了眼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柳飞。
走商道:“姑娘这话点中要害,是够我北燕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员无颜的。不过襄城位置本特殊,自来北燕和大历的百姓混居,加之贸易自由,霍将军越俎代庖庇护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忙问:“大哥,小女子问句题外话。霍大将军常到襄城走动”
“这得看运气。听说启元军每月初一十五,都有人会到襄城内走动采办日常军需;运气好的话,能碰见霍将军本人。我自然没这个福缘,一睹这少年英雄的风采。”
惋惜地灌了口烈酒,这老哥眯着眼瞧上我。
“听姑娘这口气,也是仰慕霍将军,想一睹他的飒爽英姿”
“算是吧。不过一切随缘。”
我落落大方一笑后便起身,朝身后的掌柜交代到。
“掌柜的,这二位大哥的酒饭钱算我的。”
“唉哟姑娘,使不得!”
这两走商也是老实,急着个脸忙推脱到。
我笑劝到:“您莫推脱。相逢是缘,况且大哥如此古道热肠,一顿便饭算不得什么。二位慢用。”
见唤雪放下一锭银子结了账,我随和一笑,便领着人出了客栈。
在热闹不减的大街上走了一段,犹豫了半响的柳飞,忽然快一步挡在我跟前。
柳飞道:“娘娘,属下这就启程赶往雷城,处理郡守王义失职一事。”
看来先前在客栈的我眼色没白递,我浅浅一笑,颔首到:“这关系到皇上的体面,你务必谨慎小心。速去速回。”
“是。”
沉稳一应,柳飞恭敬有加地朝我一拜,便提着长剑快步混入熙攘的人群中。
“主子是故意支开柳飞”
望了望已不见柳飞踪影的街道,唤雪在旁轻声问到。
我道:“一半一半。毕竟这王义太不是个东西,长点心的,都不会继续放任下去。”
唤雪问:“那主子口里的另一半,难道想曾着这个空档,去襄城会一会那镇南将军”
“你这丫头,眼色也不是这般看的,瞎支招。我千里迢迢跑来南陲,可不是为瞻仰霍子陵如何被人歌功颂德的。”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又说到:“怕是真有机会照面,我怕霍子陵会犯头晕。”
唤雪一头雾水状:“犯晕主子这话太深奥,奴婢真猜不出个眉目来。”
蓦地,我拢嘴偷乐起来。
我这话里的玄机,自然是指皮相上的迷惑性;如今一个是陪王伴驾的林思安,一个是混迹边关的我,霍子陵若见了,会把我当成谁
他不晕,才奇怪。
我打住这个话题:“十有没可能的事情,你丫头就别费神猜了;有这份心思,不如帮我觅一觅哪有药材行才是正事。”
“主子身体不舒服”
一下子,唤雪紧张起来。
“笨丫头,非得不舒服才朝药材行跑,就不能挑点补品”我顿时无奈地摇摇头,朝另一头的玄冥招呼到:“你也不是第一遭来,这附近可有什么合宜的文房四宝铺”
玄冥谨回上我:“附近就一家‘上林轩’,主子可上那瞧瞧。”
也不多话,玄冥探手一请,就为开道带路;而唤雪丫头就旁伴着我,没少挠她那不开窍的脑勺子。
在封昱郡集镇范围内兜转了一个多时辰,我这两个贴身护卫皆是两手不空,收获颇丰;回到客栈,吃
第六十八章 大隐于野
散学稚童的欢悦还犹响耳畔,佝下身正欲整理歪歪斜斜蒲团的老者,矍铄的双眼忽然注意到神色恍惚的我。
探起身,捋了捋白似雪胡须,他温和一笑:“散了吧。”
可我坐在那儿,不吭声。
我这来者何意,老者开始似乎丝毫不在意,一边规整着蒲团,一边拾拣着席榻间被丢弃的宣纸;一张张用来练字识文的纸上,鬼画桃符着孩子们闹趣之笔,老者表情极心疼又无奈。
等打整好木亭,老者再看上我这头,依旧纹丝不动地僵坐在原地,此时他眼中终于多了分疑惑。
“姑娘是在等人”
我蓦地一怔,随即点点头。
“难怪。”
老者释然一笑,顺势将那放在角落边的炭盆挪到我跟前。
“天冷风大,姑娘可别冻着了。”
话毕,老者终于起了去意,含笑慈祥地朝我一颔首,便转身朝木亭外退去。
而此时面对这番既熟悉又生疏的相逢,如鲠在喉的我不知如何挽留。而换上谢公屐的老者没走出两步,忽转过头,又眯着眼打量了我一番,问到。
“老儿唐突。姑娘,你我是否见过”
一瞬间,心中如暖春袭来,融去那些让我心口难开的寒冰。
站起身,拖出比垂暮之人还蹒跚的步子,走到最靠近老者的木栏边,僵硬地开口应到。
“见过的。”
一阵显而易见的惊错在老者面见腾起,慢慢地,又平抚过去,他极抱歉地说到:“老儿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只瞧着姑娘面相莫名亲切,却想不起在何处遇过。”
我憨憨而笑:“亲切足矣。”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老者更疑。
趁着被那股泛滥吞噬前,我鼓起勇气说到。
“先父曾说家母怀我时,因胎动频繁,被家中长辈断定是个男孩;先父大喜间,早早为麟儿向授业恩师求福赐名。师公听闻此事,以一句‘淳自良材千遍酝,源出清流万载甘’相喻,并取诗头‘淳、源’二字,合拼为名。谁知,数月呱呱坠地的我,竟是个女娃。”
汩汩咸咸涩涩的泪悄然滑下,浸入我微张的口中,堵得无法言语。
可听着我叙述名字里典故的老者,突然口犯惊慌。
“不,不,不对!姑娘,这故事还有后续!!”
老者面色如四季更迭,一番克制后,那激动如西垂落日光染遍沧桑之容。
“‘淳、源’二字过于磅礴大气,众人皆说一个初生女娃无福消受,恐怕有损命缘。故,老儿我在这女娃满月之喜上再次为她正名时,便将这名字中的‘源’字改成‘元’;一来立意其‘活力昌茂’,二则元字拆解开为‘二儿’,有‘二来带子’的好兆头。淳元,你名字里的典故,老儿说得可对!”
“对,师公说得极对。”
一时泪如山崩,我跪下身,连忙朝师公叩头请安。
“不孝徒孙李淳元,给师公您老人家叩头。”
“起来,快起来!”严师公也是一脸老泪纵横,忙搀着我揽入怀中,直唤叹到:“苍天有眼呐,苍天有眼!李家仍有后可继!!”
炭炉上一壶来回添了四五次水,淡了那山茶的香味,可丝毫淡不去我和严师公久别重逢的喜悦。
而我如何从李家这场厄难中死里逃生,成了一个充满奇迹的戏本子,听得他老人家两眼通红,叹息不断。
当听到我得外祖父庇护,他虽稍有心安一点头,可面色间仍愁容不散。
师公道:“如今你在宋家,虽可为避得一时腥风血雨,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小点,你还年轻,还有很长一段人生路要走;好不容易从这是非中抽身,不如放下前尘往事,早觅良缘,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
“放下”
或许是故亲重复,那藏在心里深处的伤疤又再次崩裂开,涌出一股锥心刺骨的痛。
“师公,你叫我如何放得下这血海深仇午夜梦回,萦绕在我梦里的,是我李家上下四十三口冤魂!”
第六十九章 柳暗花明
眼关鼻,鼻关心,我跪在那茶案边的蒲团间,用固执坚守着内心最后一丝尊严。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坚信着,严师公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终会被我的诚意所打动。
也不知跪了多久,我记得最后清明记忆中似乎闪过师公的脸,喜如新芽生间,眼花,耳鸣,心空尾随而至,我的世界突然失去了所有光明,被阵急速的昏天暗地所吞噬。
“小点,小点!顽皮,都什么时辰了。快跟娘回家去,不然你阿爹准罚你”
好长好沉的一个梦中,我遇到许久未入梦来的母亲。梦中的母亲依然温婉动人,她立在一处光影朦胧处,伸着手,和蔼慈祥地唤着我的乳名。
那感觉,像被迷途中的一丝指引,我拼尽自己所用的力气去够住母亲的手;可刚要触及那渴望的温暖时,大片光芒袭来,母亲不见了,而我跌回了一方混乱中。
“小点,小点,小点我是师公啊,可认得!”
我虚睁着视野未成型的双眼,汩汩泪,控制不住地往下坠。
“母亲。”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大概我这一声错唤,忐忑多时的师公整个人全线崩溃,背过身就跟着抹泪花子。
“主子,主子!”
又是搓手暖身,又是替我搽汗,一声声焦虑至深的“主子”,终于把我从来朦胧不真拉了出来。
“唤雪”
几度睁合着眼,确定了眼前人,我沙着嗓子问到。
“我是怎么了”
“主子好糊涂!”垂头一抹眼中盈着的泪,唤雪抗着波动情绪说到:“要是在这样昏昏沉沉的烧下去,恐怕——”
“好了,好了,能勉强认人已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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