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人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六昧
“其实一直向往江湖的是你不是我,一直想仗剑而行的也是你不是我。可你身做女儿身,老头不让你去学那些危险的东西。
“我承认,相识久后,我也逐渐喜欢上了江湖的味道。
“我喜欢它时时弥漫的酒香,那是杨念如;我也喜欢它时不时散出的华贵味道,那是楚江宇;可我最喜欢的,还是竹筒鱼香。
“之前,我和陈管家谈论过江湖。
“江湖是什么我说不清楚,然后就回了句听来的谶语。那是谶语,所以是对的——人之所在,便是江湖。所以人,就是江湖。所以你,就是我现在唯一的江湖。”
凌御风转身,看着林叶落披散的长发,道:“我不叫你老树杈了,林叶落,如果你到现在都还没能想起我,或者,如果你到现在都还不愿想起我,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凌御风,一个扔了长剑的凌御风。
“你不用再忍得那般辛苦。十年,在你了解我的同时,我又如何能不了解你所以你再用不着拐弯抹角地说些什么。
“林叶落,我很明确的告诉你,凌御风是很自私的,他和江湖传言不一样,甚至都做不到《侠客行》里的前半部分。
“所以,你就别逼他做大侠了。他不过一个蹲在街角的小乞丐,他等着盼着,终于等来了一个愿意将饼送到他手里的小姑娘。小乞丐已经错了一次,他绝不会再错第二次。纵这江湖亡了,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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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噩梦
一连做了好几天的梦,即使凌御风不说,她也知自己为什么叫林叶落,为什么心里总在担心惦记着什么。
她确实不知那小村在哪,她没出来,也没人说过。但她知道那小村长什么模样,何处是林,哪儿有河,她在梦里见过,所以她知道。
但她知道越多,人却愈发不快乐。
她得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不是为了留住凌御风,恰相反,她想赶走凌御风。
她知高墙外的世界都在发生着些什么,她也知道,只要自己身在墙内,凌御风便断无离开的可能。
她不想这样,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害了墙外无数人。
刚梦到他小疯子的外号时,林叶落就在考虑说要不要见他。
她觉得自己若始终板着一张脸的话,凌御风终会因无趣而回到那需要他的世界。
但她做不到,那人只和自己隔了一道墙,静下心来时,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
所以她总是很没出息地打开房门,踱到他门前进不是退亦不是。
她放弃了故作冷漠,却一直坚持着再遇时的情景。她想让凌御风知道,自己记忆未复,纵使他走,她也不会记得什么。或者,即使他走了,她也还是那一直呆在高墙内、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林叶落。
可她又好像有些操之过急了。他伤还没好,剑也没个踪迹,此时逼他以义相待,林叶落不知这是否为好。她知道的仅有一点,相处时间越长,自己必也会越来越舍不得。
她怕,怕凌御风因她的自私而变得更自私。凌御风并未说错什么,十年相处,纵是一句话不说,她也知道他的性格。
那实是个惫懒极了的家伙,若非自己身遭意外,她相信,纵是练就了一身过人本领,凌御风也能很好的将其隐藏。他若不愿意,除早知之人,这世间或许就再无人能知晓他本领如何。
她知道,所以她不能再等。
她已说了很多很多,多到别人都不愿信她没有记忆。纵她赔上掩饰地说了这么多,凌御风却只将自己的自私表达得越发清楚明了。
林叶落哭了,她不知在已识的凌御风前,是该继续装未识还是不愿相识
她无法作答,所以抬步,将凌御风远远抛在身后。一时间,她只觉身上压了千斤重担。
每天站在村口,她曾是那么的渴望重逢。现在重逢,她却只愿自己从未出现过。
她想陪着凌御风,她不想困着凌御风。可她知道,只要有自己在一天,这墙纵不高,凌御风也翻不过,因她翻不过。
凌御风已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因他最在乎的那个就在他身边,因他还在乎的那些,都有足够的能力存活于江湖。
沈杨说得没错,其实他就一假正经,且是被别人堆出来的假正经。
仁义礼智信,江湖之大梁
算了吧,和站在跟前的林叶落相比,那终是些虚到不能再虚的东西。别人不知道,但他一直都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不然在游历的那些年里,李平也不会时时抱怨说吃不饱。
现在的他已不需再装,有人已把他看得通透。
……
夜至,陈默端药时,忍不住道:“公子和小姐吵架了”
好几个时辰过去,他都没见林叶落来凌御风房间。傍晚时,她也只让陈默将饭菜放在门口。自凌御风进了院子,这是何其难得的情况。搁一天前,莫说几个时辰,就一刻钟不见,她也会蹦跳着叫嚷。
凌御风笑着反问:“陈管家觉得我们会吵架”
“不会。”陈默摇头,手拿托盘地站在门边。“说和谁吵架都有可能,但和小姐,不可能。”
“既知不可能,陈管家又为何要问”
“公子,”陈默躬身。“小姐虽来于外,但相处这许多年下来,我们都渐渐喜欢上了这天真无邪的丫头。还望公子在为小姐考虑的同时,也捎带着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一生见不了几个活人的糟老头子。”
“御风不懂。”凌御风同样躬身。“还望赐教。”
见凌御风如此,陈默只笑着转身,并未作答。他知道,聪明人在装糊涂的时候,恰也是最清醒智慧的时候。
凌御风确在装糊涂无疑,他虽觉得陈默实无必要来做此提醒,却也未和他正面相抗。他坐在桌前,没了林叶落的吵闹,这偌大院子还真安静得有些骇人。书在灯下翻开,他却一个字都没看见。眼盯门外的黑暗,他如根木桩般一动不动。
就这样呆坐了一个时辰,沉睡肌肉被一声痛苦的呻吟惊醒,站起瞬间,人也飘进了黑暗之中。
远处,陈默陈宁兄弟俩正微笑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只看到白影一闪,林叶落房间的窗户就被打了开来,眼睛眨过,一切又恢复成它的本来模样。蜡烛燃着,四周静悄悄的。什么白影什么窗户,若是常人,定会觉得这不过眼花所致。
陈家兄弟不是常人,他们是能联手拦下大梁公子的隐匿高人。所以他们看见了,因为看见,他们笑了。
陈宁道:“小姐这几天好像睡得很是安稳。”
陈默知他所说。凌御风未至前,他也会时不时地守在窗外。他听到过很多的梦呓,也想过很多办法,却一直都不曾改变什么。凌御风出现了,他一直无法解决的事也解决了,所以他说:“这世间除小姐外,谁还栓得住那大梁公子”
“我确也没见过此等奇事。”陈宁点头。“小姐天天噩梦乃是家主都束手无策的毛病,可他凌御风一至,就能获此奇效,若能好生研究,说不准还能收些奇药。”
“奇药”陈默笑看这和自己性格最像且喜好钻研的三弟,道,“哪来的奇药,不过是一种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安全感。不管我们和小姐相处多久,在她心里,最值得信赖的,始终是那名叫凌御风的童年玩伴。”
“那我们还盯”
陈默转身笑道:“我尚有壶好酒。”
两人放心而去。林叶落房间,握着凌御风的那只手却越握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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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马蹄声声
马蹄声,自四面八方涌来的数不尽的马蹄声。
林叶落尚未跑出树林,又传来无数凄厉的叫喊。
“杀,统统都给我杀个干净。”
有人这么喊。
当她跑出树林时,数十匹烈马正在小小的村子里横冲直撞。村子本就很小,马匹跑动间,直若塞满了村子的每个缝隙。
马蹄声声,也塞满了林叶落的耳朵。伴着声声马蹄,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把把带血长刀。每次长刀扬起,都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扑倒在地。
林叶落呆了。有人在前狂奔,叫着嚷着,可他只有两条腿,又怎跑得过那四条腿的畜牲。
长刀再扬,狂笑声中,那人身还向前,人却倒了下去。
有母亲抱子下跪。林叶落知道她们,一月前,她还提着两条鲜鱼上门祝贺呢。
马上之人厌烦地掏掏耳朵,那小小人儿也瞬间停下哭嚎。母亲呆了,感受着那在手中流淌的温热的血,她一时竟忘了动作。
忘了就再没想起,那人的嗜血狂笑后,她彻底停下了呼吸。
有老人跑无可跑,便只能抬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用不解之眼去看那晴朗的天。
他们不明白,自己这与世无争的村子,何以就要接受这么严重的惩罚是谁做了人神共愤之事
不可能,他们大都没出过村子,一辈子就守着那几分薄地和那片看不到边的山林过活。
这种自给自足的村子,又哪能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可它还是受到了惩罚。老天就是这样,灾难来时,没人知道为什么。
林叶落呆着,直到那耸立在村子最边上的房屋轰然倒地,她才重新醒悟过来。
可她尚未前冲,两条人影就窜出了废墟。脚步再止。
自凌御风走后,驼背老头的病也越发严重起来。
刚开始那年,他还能行至林中,带回些雉鸡野兔。可身体在极速变坏,仅过一年,他就连下地干活都不行了。那看似已经不能再弯的腰,竟于一夜间又弯下去。
林叶落再不让他做任何事,打猎做饭种地,她都一手承担着。
以前凌御风在时,她还不会下套抓鸡捕鱼,现在却是什么会了。以前的她也不敢一个人进山,凌御风去后,她竟能在山里一待几天。
为了活,她不得不会。
老头的病越来越严重,最近一月甚至连床都下不了。他知自己命之将终,也知林叶落不管怎么忙,都会去村口坐上那么一会。
开始时,他尚能对此视而不见,可时间越久,他竟也和林叶落一块期待起来。以至于林叶落每次回家,都会面露失望的对他说上一句“没回来”。
老头快死了,老头自己知道,林叶落也知道。
快死了,老头的话却变得多了起来。凌御风在时,他总不愿和他多说两句。凌御风一去两年,他念叨最多的却也是凌御风。
他夸他,夸他天赋如何如何好,天性如何如何高。他也骂他,骂他没出息没孝心,自己都快死了,也不知回来看上一眼。
但更多的是担心惦记,若非身体不允,他甚至都想自己去外边打听打听,看那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少年,是否真遇到了什么不可解决的事。
他快死了,都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了。可就这将死之人,此刻却能一掌打碎横木,与一执刀大汉相斗而不落下风。
“爷爷!”
林叶落低喊一声。一根三尺竹杖也落入老人之手。
只见他面色红润,一直处在黑暗中的脸竟也抬了起来。
竹杖直出时,大汉手中之刀竟是相护不及。数招之后,竹杖带血。
大汉虽是腿部受伤,人却越发癫狂起来。挥刀如舞,每刀劈下均会泛起一帘白色刀幕。
大汉刀舞正酣,老头却是叹息摇头。
有人骑马助阵时,他也看到了村口呆立的林叶落。无奈摇头,手中竹杖甫起,接下大汉长刀的瞬间,他人又是一转。
骑马之人刚到,就见马头忽起黑影。不及反应,胸前已受足击。
老头高高跃起,双脚平踹马上之人。有力相助后,人也稳稳落在马鞍之上。
他那矮小干瘦的身子,竟能一提马疆,瞬止马之前冲。再以左腿夹马腹,马身立刻倒转过来。
动作一气呵成,大汉刀劈而至时,马已前冲,堪堪避过刀光。
“杀!”
大汉面色一沉,那四散于村的数十马匹也围拢过来。
对此情景,老头一夹马腹,坐下之马又快了几分。于此同时,他右手用力,手中竹杖顿四裂开来。手再一挥,分裂之竹篾携凛凛威势直冲众人。
竹篾来势极快,再加马之前冲,马上之人尚不及避,竹篾已插于身。瞬间,痛呼倒地声响成一片。
老头继续控马前行,全不为众人所扰。不仅如此,在前行途中,他还腿挂马鞍,一把坠地长刀立落于手。马术之高,竟是让追击之众叹服不已,均不愿信那是个垂垂老矣之人。
虽叹服,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该追者追,该阻者阻。道道刀光劈下,直若在老头身前设了条滚刀之道。
虽利如此,有刀在手的老头却又换了个人般。与大汉相斗,他凭速度和技巧。此时身在马上,他却和这些年轻小伙子拼起了力气。
刀劈而下时,他想也不想就迎刀而上。双刀相碰,老头前行如常,小伙子却只觉虎口一疼,手中长刀竟是再握不住。
长刀坠地,人也紧随其后。两马相侧而过,老头手上之刀也毫不留情的从他们腰间划过。
一盏茶功夫不到,已有十数匹马失了主人。老头也终于到了林叶落身边。伸手一拽,林叶落就飘到了马上。
“爷爷!”
老头不说话,只快赶坐下之马。
他明显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马行一步,他就觉得精力失了一分。
这像是将他驮往地狱的冥河之马,他知道,但他不得不紧催马行。在将自己驮向地狱的同时,这也是将林叶落驮向人间的幸运之马。
人死人生,他愿用自己的死,去换取林叶落的生。
马行向前,马后之熊熊火光里,是马蹄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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