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人屠

    所以他们沉默，不管此前讨论过些什么，此刻都变混沌起来。

    这是杨念如入得江湖后第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双手倚在窗台上，竟觉自己此刻也变得和窗外那细细柔柔一样了。

    天已慢慢暗下，屋中众人却仍各自坐着。到得最后，还是周采薇第一个开口。

    “我不知你们想要结果是什么，但我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不过和你们一起后方才变得犹豫起来。我很是好奇这场谋划甚大的局的结果是什么，也很乐意陪你们一起走走，但我不希望在以后的相遇中，你们还和现在一样。”

    “现在什么样”杨念如问。

    周采薇从凳上站了起来，出声道:“不管金银锏杨念如还是鱼肠剑莫玄衣，你们都是江湖共知大名鼎鼎的人物。可你们的大名鼎鼎，何以现在就变成了毫无威胁的模样他竟一点不担心你们这群或许知晓真相的人，我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周姑娘，”周文元起身抱拳。“你觉得今日事后，海荒他们会如何选择”

    “海荒”周采薇明显愣了那么一弹指的时间。

    “今日种种，姑娘应是看到的了。我们在海荒等人面前说了很多话，其中就包括说这是个阴谋。姑娘觉得他们在知晓这些后，会做何选择”

    “这和我们正在讨论之事有关系吗”

    “有!”周文元点头。“他们所做选择，或许就能回答姑娘方才的问题。”

    “他们能代表天下”周采薇皱眉。

    “就此事言，他们就是天下之始。”

    “所以你们还要等”

    “姑娘可是觉得我们应该去做些无用之事”

    周采薇摇头。“天下江湖人有多少，你们可曾算过”

    “不曾!”周文元摇头。“但少说也得数以十万计。”

    “数以十万计。那随着凌御风从杭州到南京再到凤阳开封的江湖人士，又有多少”

    “海荒曾说，慕容家出事后，由天下各处奔向凤阳的人马，该以万计。”

    “那这万数之人中，你就保证人人都和海荒一样”

    “不能!”周文元极老实地摇头。

    “再有就是，数月之前，凌御风还是那人人皆信的大梁公子。难道他的信誉在这数以十万计的江湖中，都是这么的不堪一击还是说你们现在维护的，本身就只是一个错误”

    “姑娘是想借我们的口来唤醒人们的良心”

    “良心什么的不敢说，但只要有一丝，只要有一人怀疑，便是有功。”顿顿，周采薇继续道，“再者就是，对方目的是什么”

    “冒牌货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忽想起自己方才时候的那种无力感，杨念如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一时之间，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此时理智回归，他便想起了很多应该想起的东西。比如白衣男子说的话。“他想还我们一片一碧如洗的天空，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

    “一碧如洗的天空”周采薇继续开口。“什么样的天空才算一碧如洗”

    “正好像池塘中只有一种特定的鱼。”

    “那怎样才能让池塘中仅剩一种特定的鱼呢”

    周文元想了想，道:“若不能将水抽干，便只能将除此而外的鱼统统网住，再一同移出池塘之外。”

    “可池塘只有一个，离开了池塘，那些鱼会怎么样”

    “死!”死之一字出自莫玄衣，既带血腥味，也带阵阵袭人的凉风。

    众人悚然一惊后，周采薇继续开口。

    “所以他们今天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对他们来说，海荒赵雍这样的都不过些应死该死的杂鱼而已。现在，你可知道主动出击的意义所在”周采薇看杨念如。

    “总有人会信的，对吧”杨念如也紧盯周采薇。“哪怕他们会觉我们心怀妥测，哪怕他们会将我们贬得一文不值，但，总有人会信的，对吧。哪怕只有一个，也是有人信的。”

    “若是不信，你又何必再管其他”周采薇声音渐冷。“天下江湖人都知富贵险中求，也知天作孽犹可补，自作孽不可活。尽力之后的结果，便与你们无关。当然，”话音一转，她又转到了凌御风身上。“看得出来，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你们心中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名叫凌御风的你们的朋友。按莫公子以前所说，凌御风未出杭州前，他们并不打算对付他。但在他出杭州后，对方就调集了两百余剑来想将他置于死地。我想，不管那个凌御风是否掉下了悬崖，或者说，不管他死没死，你们暂时都不可能再见到他。”

    “为什么”

    杨念如问出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周采薇却仍负责任地回答。

    “他若是个死人，你肯定见不着他。他若是个活人，想来也不会那么傻。我们能想到的东西，他应大多都能想到。你们合力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应也不能光凭一己之力来解决。他虽武艺不错，应也不是那种空有一身余勇的人。所以在毫无把握和方向之前，他要做的不是怎样去阻止这么一件事的发生，而是静看它如何发生，并以此来推断它的最终结果。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终结果发生前阻止这一切。”

    “所以我们也和他一样”

    周采薇摇头。“我们不可能和他一样。”

    “这又是为的什么”

    周采薇未言，周文元就抢先答道:“丁武说过，有人会找些事来给我们做做。”

    周采薇点头。

    “我们既已无法离开这条船，便该死磕这条船，用我们已知所有的方式。”

    目视窗外，周采薇那对水光盈盈的眸子里，也泛出了阵阵冷意。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处处是谣言
    时间仅过一夜，当天上的细雨变得无处可寻时，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

    大雨虽能隔断雨中人的视线，却是无从隔断声音的流传。仅过一夜，凌御风化身为魔联手刺客门数十人大杀四方的消息就不断通过各种方式传向江湖各地。

    此时未出前，凌御风便已成了江湖人人喊打的对象，此事一出，他那破败的形象再变，变得完全破烂不堪起来。现在的他已不再是人人喊打了，略有良心之人，不管这样的良心是否带有其他别的什么目的，大家此时所打旗号，均为还江湖一个和平，还众多无辜惨死的江湖人士一个公道而来。

    凌御风已成了魔，一如五十年前的沈天南和二十年前的笑谈刀，他已成了整个江湖的魔。除魔卫道，这本就是江湖中人人人应尽之责。他们也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借口，别人再问起时，他们能像海荒他们一样说出些正义凛然的话。

    而这消息所传最广最热的地方，无疑就是整个事情的发生点开封。所以杨念如他们方从温暖的被窝中起身，就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当大多数的江湖人士都往凤阳赶，开封城中所留江湖人就没有了多少。但世间消息，往往都开始于未在江湖或庙堂之中的普通人。也因这数以百万计的普通人，才又使消息的流通速度快若闪电惊雷。

    人人都是闲不下来，纵是闲了下来，也会自行找些东西来听听看看再传传，仿佛在这样的传诵之中，他们也会变成事件的参与者而受人关注。而人生之于世，通常都是需要别人来投以关注的，纵是那些自诩勘破生死的大人物也不例外，否则又哪有那么多人能知他已勘破生死。

    杨念如他们并未下楼，因那众人讨论的事件之中，也有他们的戏份存在，且其扮演的，还不是什么正面角色。

    那人说到做到，从今天起，哪怕他们不想做，也要有事做了。

    “听说了吗，昨天发生的那件事”

    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桌前，身上虽都穿着些锦缎之类的衣裳，却还是忍不住要和普通人一样。

    富贵与贫穷，就某些地方来说也是一样的。

    “开封城都传遍了，又怎会没有听说”

    “他们说血流成河，都已流到了赵家门前的那条大街上，是真是假”

    “昨天雨下那么大，赵家所处之地又低于事件发生的地方，再加血流足够多，流到赵家门前这话，应也可信。”

    “真就死了这么多人”

    “凌御风听过没”

    “听过，他们的那江湖里，现在所传最多者不就是他吗”

    “他不是一般人物。”

    “若是一般人物，又怎可能牵动这整个江湖”

    “说来也是。”顿顿，其人继续道，“那刺客门，你可听说过”

    “一个收钱杀人的组织。据传他们门中之人各个心狠手辣，不管老弱妇孺，只要你能出钱，他们就能杀人。”

    “果然都是些丧心病狂的家伙。”

    “不仅如此，他们门中还有一个鱼肠剑首，鱼肠剑首听过吗，就是手执鱼肠剑的刺客。”

    “传了千年无数代，鱼肠剑却还是在刺客手中啊。他是鱼肠剑首，是否也能像专诸一样去刺刺当朝那些为非作歹之人”

    “他身手惊人，和专诸可不一样。若是想刺，天下恐无不能刺之人。”

    他们说到此处时，杨念如目光就落在了莫玄衣身上。看着这个别人口中无不能刺之人，他想开口调侃两句，那些人的话语却又让他闭了嘴。除了莫玄衣，也还有他的存在。

    “刺客门虽也来了数十人，但这数十人中，除了那个鱼肠剑首莫玄衣需要特别注意外，其他也只能称为一流高手或高手。本来凌御风和莫玄衣的组合已经足够让赵家吃些苦头的了，但除他们外，竟还有两个超一流的高手存在。”

    “还有高手”

    “自然，天下皆知金银锏杨念如是凌御风的生死之交，凌御风有难，杨念如又怎可能会袖手旁观”

    “所以杨念如也参加了这一次的屠杀”

    “若是没有杨念如，那血的浓度最起码要减三成不止。”

    周采薇看杨念如，但在听到他们接下来的话后，她便忍不住想掀桌而下，狠狠扇上他们几个耳光来告诉他们胡说八道的代价。与周采薇愤怒至极的反应不同，杨念如竟是嘴角衔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心里乐开了花。

    “那另外一个超一流的高手呢”

    “听说是杨念如勾搭到的相好。”

    “随便勾搭一个相好都有那么厉害”

    “那哪是随便勾搭的啊，我若说出那人身份，保准你会吓一跳。”

    “你倒快说啊，此时还来卖什么关子。”

    “听说那人是蜀中青城剑派掌门的徒弟，名叫周采薇，是个性格冷冽剑术超绝的女中豪杰。”

    “肯定也长得非常漂亮。”

    “那当然。”言者点头。“若是不漂亮，能入了杨念如那等人物的眼。但这都不是重点，”话音一顿，他又继续道，“你可知这周采薇此次出得蜀中，是为什么而来”

    “不会就为寻夫吧”

    “想什么呢你”轻笑一声，继续道，“此次出得蜀中，她本为寻仇而来。”

    “寻仇”

    见那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言者情不自禁就露出了一个自得表情。

    “看来你对这江湖的事情所知甚少啊。”调侃一句后，他又继续去满足问者的好奇。“凌御风之所以会惹到天下群雄，起因只为他在杭州西湖湖心岛上毒杀了十数人。这十数人中，不仅包含有四海山庄镇威镖局的世家子弟，还有凌御风的另一个至交好友李平。除这些人外，身受其害者还有周采薇的同胞弟弟。竟没想到的是，寻仇之人一时之间也变因爱情而变成了助纣为虐之人。”

    “爱情啊，天下女人岂非都一样，为了爱情，便是什么都可以不顾的了。”说话之人面露感慨，所言之句也处处都是对周采薇这番作为的理解。

    但也就是这理解，让周采薇尤其怒不可遏。

    爱情

    爱情是什么一件狗屁的东西，她不知道，也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下山后的目标一直都没变，始终只为复仇而来。此时听他们言语，自己竟也成了那些传奇小说中的无知女子，她怎能不怒

    感觉到身边不住传来的煞气，杨念如赶紧出来打圆场。

    “别生气，清者自清，且他们他们会说出些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来。”

    看着杨念如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古菁竟是没有出来添油加醋的挑拨一番，但心中对杨念如的鄙视却又多了一分。

    周文元看着杨念如模样，想笑而微笑，只得端起自己身前的那杯热茶，刻意不看杨念如。

    场中无人说什么，周采薇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她看杨念如，话语直若是从牙缝之中摩擦而出的。

    “你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得意”杨念如赶紧调整自己，认真道，“哪有的事”

    “那你去向他们解释清楚，我们不过普通的江湖朋友而已。”

    杨念如面露难色，摊手道“这事怎么能解释得清楚，若真解释，只会解释越说不清，甚还会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再说，他们说便让他们说了，你只要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终是不可能让这天下不说话的。”

    “他们说些什么我倒可以不在乎，但我有一句话需要你明白，周采薇这一生，从没想过什么嫁娶的问题。”

    杨念如先是一愣，忽又指指自己，不解道“为什么是要我明白”

    周采薇虽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言语错漏，却也不曾表现出任何的局促。

    “只是不想让你误会而已。”

    “你莫不是觉得我相信他们的言语”

    杨念如再指楼下几人，想笑而微笑。

    “不相信最好!”

    “但我始终觉得吧，”杨念如又开启了她的话痨属性。“一个女孩子，终归是要有嫁人那天的，不为什么，只为将来老时有个说话的伴。还有啊，其实现在说什么都假的，不过是因你还没遇到那个倾心的人而已。正如他们所言，为了爱情，有太多人会不顾一切。这太多人里不只包含有女人，连像莫玄衣这样的男人也不例外。”

    莫玄衣抬头看了杨念如一眼，不解他为何要将自己带进他们的谈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