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异世录

    “疙瘩汤。”郭子衿忽然开口。

    “啊”周贤都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一碗少盐少料的疙瘩汤。”郭子衿说，“粗陶的破碗，盛满了，水多面少。上面漂着几根没洗怎么干净的野菜，就算是点缀了。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花了一千两白银，换来这么一顿饭。”

    “你疯了吧”周贤吓了一跳，“据我所知，郭师兄，你不是什么财大气粗的人。陆师叔心疼你，也都是直接给你东西。你花一千两银子买这么一碗疙瘩汤，图什么呢”

    郭子衿惨笑一声：“不堪回首。你可知，我差点就嫁为人妇了”

    “我知道啊，不就是令尊给你说的那门亲吗”周贤点头，“那个大财主邓修远的小儿子，我印象还挺深的。那个邓修远是福天楼的东家，对吧”

    郭子衿一扬手：“不是那回，是另一次。”

    “啊还有另一次”周贤都傻了，“令尊他……”

    “跟我爹没关系，我受唐恩禄的命，前去探查极乐馆……”郭子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自己是怎么跌落山涧，又是如何被逃民救得性命，再而屠村而走，够奔京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贤听了不免唏嘘：“所以说啊，这世上还有这等人，这天下就不得安宁。什么男尊女卑，什么纲常礼教，都是吃人的东西。郭师兄你杀得好。”

    “那村子里许有没杀过人的呢”郭子衿问道，“那你也觉得我杀得好吗”

    “那村子里没杀过人的，也都吃过人，同样喝过血。”周贤惨笑一声，“这些人说不得也帮着捉过逃走的媳妇，也眼瞧着别人溺毙女婴。没亲自动手，但是跟亲自动手的那些人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郭子衿点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问道：“那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呢”

    “具体是什么东西，我说不上来。”周贤笑着，朝着县衙的方向伸手一指，“但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是在那个地方吃的。”

    郭子衿心下了然：“十二年前”

     




第二百四十四章 鬼宅无人
    郭子衿瞧不见，也感觉不到。这阴气的虽然精纯，但是实在是太淡了。白日里天光一照，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周贤手上戴着道器，也只能是在这个时辰，察觉到一星半点的痕迹，领着郭子衿在城中摸索。

    本来周贤的意思是在这儿多呆几天。

    因为根据洹城县提供的线索，不管这是妖物也好，贼人也罢，行动还算是规律。前一日刚从县衙掳走了小衙内，料想这几日应该没有声息。之所以要在夜里守在城墙望楼上，只是怕错过了。毕竟……万一呢

    真就赶上了这么一个万一，他真的在城中，发现了这同源阴气留下的痕迹。

    周贤很是纳闷，这东西有意识地避着人偷小孩，一定不是灵智未开的妖精。既然他明白什么叫趋利避祸，那应当懂得躲藏才是，怎么前一日偷了孩子，到今天还到城中呢

    或说是，这东西本就藏在城里亦或是这月余来养大了胃口，要连续作案

    想到这一节，周贤加快了脚步。郭子衿也是一声不出，紧随其后。

    俩人都是大修，看似是在地上跑，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脚踩在土上，连一层浮灰都粘不起来。试想周贤当初炼气化神的时候，就能踏水不落了，到了如今这个能飞天的境界，自然也能做到踏雪无痕。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且说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城东一处小院。瞧着门脸不大，碎石和米汤泥垒的院墙，不过两尺来高，别说防贼了，小孩子都能翻过去。

    院里头瞧着挺有烟火气。一侧笼子里头关着鸡，这时候都睡了。另一侧垦了几垄地，种了一些时蔬。只是打理得不怎么样，眼瞧着都缺水枯黄了。三间泥胚木梁的草房连在一起，除此外没别的建筑。

    到了这个地方，可不用周贤再给郭子衿领路了。这阴气郭子衿也能瞧见了，浓得她浑身不舒服。好一处寻常寻常的民居，愣是跟野外坟岗似的。

    不对，不能这么形容。荒郊野外的乱坟岗阴气是够浓了，可绝对没有这里的阴风煞气精纯。说这儿是乱坟岗，那可有点委屈这个地方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儿应该就是那东西的老巢。”周贤轻声道，“就算不是老巢，也与其脱不了干系。郭师兄，与我前去一探如何”

    郭子衿神色一凛，撩袍从腰中拔出两把qiang来：“千岁相邀，敢不从命。”

    甭管一会儿要面对的是什么，妖精也好，恶鬼也罢，哪怕是大活人，都得加着小心。郭子衿那是从一个小校干起，一路拼到百户位置上的。跟李桐光那种，拿了弘武大会的魁首，得一个千户的人，差别从这儿就能看出来。

    照理说已然是大修了，而且才二十出头，这得多不容易这心里得多狂要知道江湖上一些小门派的掌门人，也不过这个境界而已。

    然而郭子衿却是带着十足的小心。炼气士也不过是凡人之躯，哪怕到了炼虚合道这个境界的陆地神仙，说是神仙，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冷不丁让人拿刀捅一下子，只要不是专门奔着横练去的那种体修，也是一刀一个窟窿。

    郭子衿是见识过自己的同袍遭人暗算，一身本事没使出来，让境界不怎么样的贼人阴死的。

    抬qiang便射，双qiang各点了两下，射出了四枚灵弹。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这灵弹飞得很慢，照着那草房拢过去，没等碰到墙面就消散了。

    郭子衿没把qiang放下，倒是拧着眉头轻哼了一声。周贤也眉头紧蹙：“这不对劲儿啊对方手段这么高明，连郭师兄你也探不出来布置”

    郭子衿先前这四qiang不是为了杀敌，而是试探对方有没有布置下什么东西。即使是妖精，或者是一些修行有成的恶鬼，即便没人教，往往也会掌握一些奇异的神通本领。在自己的老巢外布置一下简单的阵法，这种事不难做到。

    这就跟在野外扎营的时候，布置一圈响铃是一样的道理，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多少是个提醒。

    “也可能是这东西本事很高，做得隐蔽，我来试试。”周贤说话间从袖内掏出一张符纸，抬手一甩，符箓笔直照着房门飞了过去。

    周贤是术修不假，但是他修炼的不是一般功法，而是阴阳遁法。学这门法术的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会得特别的杂。当初弘武大会的时候，周贤不主动施展术法神通，别人都以为他是剑修，实际上那都是用阴阳遁术拟化出来的。

    而今用符纸，也没什么不对。

    更何况这道符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甚至比不得当初孔诤让周贤飞到房梁上的那一道精致。不过就是一个试探的手段。

    但见那符纸轻轻贴在了房门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跟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没什么区别。

    郭子衿一皱眉头：“周师弟，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对方什么布置都没做，这就是一扇普通的门，三间普通的房子。”

    “也有……这个可能吧。”周贤也觉得有点尴尬，“所以说刚才咱俩是对着空气斗智斗勇呗”

    “还是要多加小心，小心无大错。”郭子衿轻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转了转手里的qiang，“这回换我打头阵，周师弟你可要护好我身后。”

    周贤也没多废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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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冤家路窄
    凭心而论，只要尚在城中，这个地方就算不上是荒凉。左右也不是没有人家，门前是街，房后是路，那精灵鬼怪，当真会把此处作为老巢吗

    房前屋后又寻了一圈儿，俩人也没找到什么机关暗道，这是时候心里就犯嘀咕了。到底是不是他们找错了地方呢周贤和郭子衿心中都有所怀疑，但是这萦绕不散的阴气骗不得人。而且两人摸过来的时候，门是从里面闩上的，这也做不得假。

    老话说的好，一个人藏东西，十个人找不着。如果说当真有什么机关暗道，掩藏的巧妙一些，一时之间找不见，也是正常的。郭子衿见周贤有些着忙，便是劝导他：“咱们两个知道了这处所在，就算是有所进展了。不急于一时，不执著于一刻。办案最重要的不是有多高的能耐，往往更看重有没有那个耐心。”

    “好吧，就依郭师兄所。”周贤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是听从人家办案经验丰富的前辈安排，“也是，一开始我琢磨的不也是等吗一日间找见线头儿，已经是颇为不易的事情了，没想到到这儿我却急了。还是不如郭师兄你沉得住气。”

    说着话，周贤抬身要走。郭子衿连忙说：“注意一下，你刚才都动过些什么东西可得记着把它放回原位，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要留下。”

    周贤轻笑一声：“这种事倒不必郭师兄来吩咐，方才我动过些什么，早就安排好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我哪怕头一回潜进民居，也多少知道一点做贼的规矩。”

    “你讲这话就是讨打。”郭子衿被气乐了，“咱们两个办得是正事，怎就成了做贼了既然你说都收拾好了，那就信了你，咱们且先……”

    这句话没说话，就听得地底下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俩人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多时，只见床板下翻起来小一块儿。一支竹竿先伸出来，撑住了这块儿板子。紧跟着，是一个干干瘦瘦邋里邋遢，做道人打扮的男子。这道人瞧着说七老八十了吧，须发倒都是黑的。说年纪没那么大这脸都瘦的嘬腮了，活像是当了十好几年大胖子，忽然有一天瘦下来那样，满身都是褶子。真瞧不出来年纪是大是小。

    这道人从洞里钻出来，掸了掸土，又弯下腰去在洞里摸索，提出一盏灯来。

    这下屋里头亮堂了不少。老道折身把那块床板放下来，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这么一伸懒腰不要紧，可是露出了左手来。要说左手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呢他这个左手，少了小指和无名指两根手指头。

    藏身在房梁上的周贤心里头一惊，转回头来看了一眼郭子衿。郭子衿对着他微微摆手，示意周贤不要弄出什么响动。

    周贤却是不等了，轻飘飘落下身去，长剑出鞘，从后面架在了这老道的脖子上。

    老道先是一愣，转而轻笑一声：“匍匐梁上，不是君子所为。背地出刀，不算磊落的英雄。呵呵呵呵……不知你以剑挟持贫道，意欲何为呀”

    周贤冷笑一声：“许久不见，道长的胆子倒是长了很多，再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了。”

    眼瞧着周贤都跟对方搭上话了，郭子衿干脆了不藏了，就这么半蹲在房梁上，特意弄出了点响动，拔出了qiang。这是在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哦，还有一位好汉。”老道士又是一声笑，“听持剑的这位小兄弟方才所，曾与我有过一段交情”

    “不，你可不配。”周贤冷笑一声，“陈渊，你是怎么脱出死囚牢的。”

    周贤声音一落，这老道士一哆嗦，房梁上郭子衿也跟着一愣。哪看的出来这是陈渊了

    陈渊是谁呢当初郭子衿领着周贤、李桐光师兄弟两个，查邪教那桩案子的时候，带着他们回到了五妇坳，见识了人间炼狱。在河中，他们发现了有人驱鬼运船箱的证据。而靠着这个证据，他们找到了自称租鬼给别人用以维持生计的老道士，那个鬼修就是陈渊。

    周贤对陈渊的印象颇深。当时他还以为这个驱使鬼怪的人就是幕后黑手，所以一眼看过去，先记住了这张脸。今日里再见，虽然陈渊的模样已然大变了，是眉眼颧骨一类，没那么容易发生变化。

    这张脸周贤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却始终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对方一伸懒腰，瞧见了那一只缺了两根手指头的左手，周贤才把这人和脑海中的印象对上了号。

    唤出名字来一试，当真不假，正是此獠！

    为什么周贤对陈渊讲话是这个口气不为其他，这陈渊不是个好东西。想当初捉住他的时候，他干的什么营生租鬼。

    那有人要说了，租鬼怎么了把鬼租出去，剩下的事情那不都是那什么号称纯阳圣君转世的太监干的吗非要落罪，最后也应该是算到周穆宣的头上，怎么就怨陈渊呢就因为陈渊是个鬼修吗

    周贤本人对于鬼修没有什么偏见，不过是走得路不一样，殊途同归。学玄门正法的，也有那个作奸犯科的人，练旁门左道的，也可以是正人君子，不能一概而论。

    毕竟青要山上就有鬼修，要是真当每一个鬼修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这帝隐观有怎么可能延续这一支的传承

    还是因为租鬼。这租出去的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不是什么善本书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页金纸
    陈渊干得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说白了还是那一套，采生折割，用这些孩子的命，来成全自己的修行造化。照理说，这就算是入了魔了。

    陈渊是怎么从死囚牢里脱身的，目前周贤和郭子衿还不清楚。只是从街坊四邻那儿打听明白了，这老头搬到这儿已有半年光景，是个本本分分的算命先生。据说还挺灵验，给不少人瞧过事，算过命。

    有的丢孩子的人家，还求到他门上，让他给算算能不能找回来。万万想不到城中为非作歹掳掠幼童的就是这个人。

    作为一个修士，陈渊至少不会错读了什么炼丹的经书就以为应该用小孩子下药了。但他做了更可恶的事情，他把这些孩子当做了他手中饿鬼的容器。

    回想起在地下见着的那些孩子的模样，周贤和郭子衿都觉得后脊梁发凉。他们知道这世上的恶人是什么样的，也见识过不拿人当人看的。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杀人不过头点地，有多大的仇怨，非要把这些孩子折磨得不成人形呢

    陈渊准备了二十个笼子，高才过周贤的膝盖。那些孩子就被锁在这一个个小笼子里头，吃喝拉撒都在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解决。站又站不起来，躺也躺不下去。吃的不比猪食好到哪里去。

    陈渊多少是役使了两个没有神魂的小鬼，让它们收拾这些孩子的秽物。不然这种近乎于封闭的地下空间，堆积着这么多屎尿，如今又正是热的时候，非得发出沼气来不可。

    他抓这些孩子回来，也不是为了就这么让他们受罪的。他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了一部极为恶毒的功法，能够速成。这代价，就是要牺牲十数条童男子的性命。也不是如同献祭牲口一样把他们挨个放血就成，非得是用饿鬼，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吸干净了这些童男子的阳气，再把这些个恶鬼捉了熬炼成丹，才能得这个速成之法。

    被鬼上身是什么感觉周贤没被鬼上过身，但是他可以有根据的想象。

    所谓鬼，一定不是好死，寿终正寝的人变不成鬼。还得有什么冤屈，有什么割舍不了，心中含着一腔怨气咽下了这么最后一口气。而且不是这么死了就算了，还非得是死对时候，正晌午时死在人多的地方，那得怨气冲天到窦娥那个程度不可。

    让这种东西附到身上，那没个好。

    反正周贤和郭子衿寻下去的时候，就只有那个小衙内的甚至还算是清醒，其余的孩子，在这儿待得时间越长，就越没有人样。面黄肌肉，就剩下皮包着骨头，要不是还能喘气儿，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死是活。

    总而之，这件事结果还算是挺好，这些孩子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而且阳气也有所亏损，但好歹都活了下来。

    这应当说是万幸了。

    这些孩子年纪还小，只要以后调养得当，可以控制住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