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直都忍耐着,时至今日回宫,才不吐不快。
偌大的宫殿内,一度陷入死寂。
澹台云朗盯着眼前垂下头,却依旧拧紧着眉头的乘风,不知过了多久,微一叹,“乘风,绝非是我无情,不是不愿见,而是我不能见。
就算不见,我都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
乘风抬起头。
澹台云朗转眸看向窗外,“在皇家,再纯粹的感情,一旦牵扯到皇权,都会变了味道,这一次我回来,只为两朝议和之事,若私下接见大臣,就什么都变了,你知道吗。”
他道:“即便我再不想,他们也会推着我向前。”
“……殿下。”
乘风捏紧了手中之剑,不禁有些颤抖。
可到底凭什么,这个皇位原本就是殿下的,如今却要处处避嫌,鸾凤宫中的那位害死了先帝,又逼得殿下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归,难道还嫌不够吗!东宫外,几十个朝中重臣,以魏相国为首,或站或跪,杵了一地,还有许多澹台云朗之前的旧部下属,从早朝之后,便一直等候在此。
“太子殿下是真回来了吧?
可为何对我们拒之不见啊,这都一天了。”
“皇上今日早朝所说,究竟是何意思?
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天临会做的事呢,琰皇和月后可都是人精,我看其中必定有诈!”
“是真是假,问问太子殿下不就知道了,这议和书可是殿下带回来的,我是相信殿下的,殿下总不会害我们西澜,但皇上说的似是而非的,没个准头,不亲口问问太子殿下,我这心总不踏实。”
“对啊,殿下就差人说了句,一切以皇上说的为准,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里话外没敢说出来的话就是:他们这皇上整一草包,不给他们添堵就是好的了,指不定传话都说不清楚,他们能指望相信他什么啊,如今西澜落得这般田地,还不都是托了他的福。
“可是殿下不见我们。”
“真是让人着急!”
……虽已夜深,但东宫墙外依旧火炬通明,议论之声不见消减,反而渐呈鼎沸之势。
这时,东宫的大门开了。
大家精神瞬间为之一震,赶紧迎上去。
出来的是乘风,一袭黑衣护卫装,腰挂长刀。
大家有一秒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纷纷询问道:“殿下如何回话?
还是不肯见我们吗?
殿下这到底是何意啊,为何回宫却不肯见大家?”
一连串的问题,轰炸过去。
乘风扫了一眼外面等候的将帅朝臣,走下台阶,到那跪得背影笔直的老人身前,将他扶起,“殿下让各位大人先回去,勿再聚在东宫门前,若真有事,殿下会各自召见。”
“这……”“殿下还是不肯见我们?”
众朝臣相互对望,实在是无法理解澹台云朗的做法。
许是跪了太久的原因,老者被人扶着,起身都还晃动了两下。
乘风也几乎是将人强行扶起的,特意道,“魏老,夜深风凉,你年事已高,快快回府休息吧,殿下让属下转告魏老,让魏老保重身体,你是西澜的栋梁,不可损伤。”
老者嗓音有些嘶哑,“殿下他……”“殿下他很好,魏老放心。”
乘风恭敬颔首。
“哎……”魏老轻拂官服广袖,炯炯有神的眸光看向东宫深处,沉沉一叹。
他如何会不知道澹台云朗的意思,这里的人,又如何会体会不到澹台云朗避而不见的意思?
但大家到底是心存希冀,希望那个人能重掌朝政,如此,至少他们对西澜的未来不会那么的迷茫。
即便再是国灭身死,那也至少是为明主献身,而不是愤对天颜,含恨而终,无颜见先帝!“魏老,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不要在这里让殿下为难了,陆侍卫不也说了,殿下若想见我们,自会召见。”
旁边的一名将军叹息着劝道。
“是啊。”
“都回去吧。”
大家对视着,纷纷摇头。
魏相国收回望向东宫深处的眼神,长长叹息。
此时,乾清殿中灯光暗沉,气氛很是压抑,太监总管李闲和禁军统领庞策一左一右,站在端坐在龙案后的泽帝身边,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群老东西还没回去吗。”
澹台翰泽极力压抑着话语中的不快。
庞策低头回道:“应该还未,臣让人再探。”
“不用了!”
澹台翰泽猛一掌砸在案上。
旁边的老太监将头低得更下了。
澹台翰泽按在奏折上的修长手指,白若宣纸,或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隐隐能看见青筋浮动,嗓音微抖,“这群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真当朕是死的吗,别忘了,朕如今还是西澜的皇上!”
一个个下了早朝,像有鬼在后面追一样,全部往东宫去,就这么不愿意多听他一句话?
皇兄才刚回来,这群老东西就如此明目张胆地不将他放在眼里。
简直是可恶!
第876章:玉兰花开满院
澹台翰泽心中一阵无名火涌动,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怪皇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原本那些支持东宫的大臣们,还能维持着表面的恭顺,特别是那魏相国,还有那帮东宫旧部,可皇兄一回来,他们一个个就红了眼一样,立刻就跑去东宫表忠心。
怕是恨不得立刻将他从这个皇位上拉下来,好还给东宫。
可他如今还坐在这个皇位上,还没死呢!他是真的什么都不如皇兄……“你,你说,朕是不是什么都不如皇兄?
朕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超过皇兄在臣民心中的地位!”
澹台翰泽忽然指着老太监,恶狠狠一问。
那阴沉的表情,丝毫看不见昔日单纯潇洒的王府少年郎的样子。
这一问,直接将李闲吓得跌跪在地,瞬间额头就涌出了冷汗,赶紧回道:“皇上何须妄自菲薄,皇上是九五之尊,自然是谁都没办法比的,太子只会是太子。”
澹台翰泽一哼,“九五之尊,就是说,没了这个皇位,朕什么都不是,对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李闲整个人都贴到了地上。
“够了——”华丽而冰冷的大殿中,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澹台翰泽眸光缓缓扫向庞策,“皇兄可有见他们,可有说什么。”
“太子并未接见任何大臣。”
庞策赶紧拱手,如实回道,“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都在东宫内闭门不出,似乎也没有任何要见朝臣的意思。”
澹台翰泽慢慢地沉默下来。
他都说了,自己愿意退位,为何非要闹到如此尴尬地步,是想故意戏耍于他吗。
什么时候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在自己将西澜弄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带着议和文书,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看,只有他澹台云朗才能拯救西澜于水深火热啊。
多么的英明神武,多厉害的雷霆手腕……而自己即便坐在那九五至尊之位上,也依旧什么都不是!皇兄啊皇兄,你是真不想要这个皇位,还是故作姿态,使旁人的手来推动,好将自己置身事外,想做两边的好人?
他是真的有点看不清。
都说登高可以看远,他却现在才知道,原来,位置坐得越高,不一定看得越清楚。
澹台翰泽抬手捏着鼻梁,越想越觉头痛,以微不可闻的嗓音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会的,我怎么能怀疑皇兄,皇兄是对我最好的人,他不会那样做的。”
李闲跪在地上,依旧控制不住颤抖。
就在一年前,他还拿看呵护孩子的眼光去看他们这位皇上,可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快揣测不出帝王心了,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更是让人心惊。
“出去,都出去,谁都不许打搅,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澹台翰泽疲惫至极。
庞策和李闲自不敢多话,赶紧退下。
可就在两人走出大殿不久,一道身影缓缓步入乾清殿。
宫人们纷纷跪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在她的示意下,默默退开。
澹台翰泽双手按着额头,埋头撑在龙案上,听得脚步声烦躁一语,“朕不是说了,谁都不准打搅吗……”只是抬头见到来人,他微愣了下,又止住斥责的话。
也就在同一时间,东宫也迎来了“客人”。
而这一位,在如今的西澜皇宫,可是比皇帝还要有威仪,无人敢阻拦,所过之处,宫人跪了一地,就是东宫外面守卫的侍卫也不例外,不敢多说一个字。
一袭正红宫装的绝美妇人,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步入了东宫院墙,那一脸威仪,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越往东宫内走,萧太后的步伐就越慢。
她的表情,也随着那一地盛开的雪白花朵而渐渐僵硬,怔忪。
在月光下的那一抹背影,映入眼帘的瞬间,萧太后双眸更是猛地一个恍惚。
这一刻,她不知道是看见了那个已经许久不入梦来的人,还是谁。
他们是那么的相似……呵,当然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
“你终于来了。”
澹台云朗正独坐院中饮茶,听得声响,头也不回地给自己斟上一杯,“太后娘娘。”
男人平淡无波的嗓音骤地打断萧太后的思绪,茶水哗哗流淌声,刺得她耳膜莫名疼痛,错乱的神色瞬间收敛,轻抬挥手,将身边的宫人尽数屏退。
澹台云朗并未回身,颀长身躯笔挺坐在树下。
“我五岁,从皇子所搬来东宫,那晚,只有父皇一个人来陪我,我问父皇,母后怎么又没来,父皇却不回我,只指着院中这一片空地说,这空荡荡的一片瞧着冷清,就都种上玉兰吧。”
萧太后心上猛地一抽。
这个时节,东宫的玉兰开得正好。
萧太后从来不知道,这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却开满了她最喜欢的花,满眸洁白,或许是她在战场上见多了太多的血腥,所以偏偏就对这样纯白无瑕的花,情有独钟。
可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和她斗了一辈子的那个人,故意为之?
若是故意为之,又是何意!呵,如今人都不在了,他们的恩怨也都已了,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你最喜欢的花,就如乾清殿外开满一院的玉兰花一样,或许父皇以为,你就是不想来看我,某个时候你总会想来看看这边的玉兰花,总会想起我……想起父皇来。”
“可是玉兰花开了一季又一季,父皇依旧是一个人,我也是。”
“我以为是自己没将它们照顾好,但后来的后来,我发现自己又错了,原来父皇的意思是让这些玉兰代替,陪着我,填补那永远都会缺失的一角……”男子的嗓音是最简单的平铺直述,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可不知为何,一向以铁石心肠自称的萧太后,心上的一个角落,忽然之间破开一道缝隙,那么的痛。
她那高贵无瑕的脸庞,一瞬之间比那盛开的玉兰还要煞白。
“云朗……”她的孩子,她的小朗……澹台云朗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那一向阳光俊逸的面上寒凉若霜。
第877章:他都知道
乾清殿,东宫……看着满庭院盛开的玉兰,皎皎如白月,萧太后心中忽然一阵慌乱,这么多年,她的眼里全是恨,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这些……萧太后心上忽然猝痛。
还有她的孩子,她的小朗。
她都还没有好好抱抱他,怎么就长大了……他有多久没对着她笑了,记得小时候,云朗也是喜欢侯在鸾凤殿前,笑着唤她母后的,只是她一次都没有弯下腰来,像抱起小泽一样,将他抱进鸾凤宫。
她不是看不见他那张小小脸庞上的失落,可每当她想伸手,便被他那一张和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惊退,她恨,她恼,她没办法伸出手去。
与妇人那惊悸交错表情相比,澹台云朗脸上冷漠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他回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吵着想要母后抱抱的孩童了,男人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淡淡一声,“所以,太后今日破天荒地踏入我这东宫大门,所谓何事?”
“不会是心血来潮,为了来看一看这些开得正盛的花吧?”
萧太后高贵绝美的容颜上的失控情绪,也只一瞬间,便尽数收敛。
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她也冷冷回道,“太子昨日回宫,却不去鸾凤宫向哀家请安,哀家只能亲自过来瞧瞧了,太子真真好大的架子,呵,太后,眼里可还有哀家这个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