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云朗拂袖起身,俊逸面庞忽然一笑,那笑脸绚烂如光,“你这不是来了吗,本宫还以为,太后能多忍耐几天呢。”
“云朗!”
萧太后嗓音加重。
这个时候,他就不能,就不能……再好好与她说几句话吗?
“让本宫猜一猜……”澹台云朗呵一声灿笑,视若未闻,瞥了一眼退后到回廊边那手捧美酒的宫女身上,“让本宫猜猜,这酒里加了什么料,鹤顶红?
五毒砂,还是……”他至她眼前,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出,“阴,阳,合,心,散。”
萧太后脸上瞬间一白,犹遭雷击,猛地退后一步,指着他,“你……”“还是这些伎俩,母后啊母后,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长进。”
澹台云朗脸上的灿烂笑意分外讽刺,两手环胸,啧啧着摇着头,一副甚是无趣模样。
这一声声母后,更是听得尤为讽刺。
“你……知,都知道了。”
萧太后再也撑不住那优雅高贵的姿态,骤然阴沉的表情,犹如鬼魅,面上肌肤白得透明,双唇也微不可见地轻颤。
澹台云朗抬头望月,“父皇也知道。”
他呵一声冷笑,“哦不对,父皇他应该一直都知道的。”
男人袖中双拳紧捏,嗓音缥缈若虚,在那“一直”两个字上,狠狠地加重语音。
阴阳合心散,无色无味,偶然服入无伤大害,但若长期使用,便会渐渐出现心慌气短,体力不支,却无从察觉,而察觉时便药石无灵。
对习武之人来说,最后内力尽失,阳虚耗尽而亡!“不可能!”
萧唤琴猛地跌退,心神大乱反驳,“他怎么可能知道!”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若知道,又怎么可能日日服用,从不间歇,更不拆穿她。
澹台云朗连一个眼神都疲于过去,他只看着那跌落一地的玉兰花瓣,淡淡一声,“或许,父皇是舍不得,你每日亲自捧去的那一碗莲子汤吧,因为他知道,他若不喝,你就再不会去了。”
“不可能。”
萧唤琴厉声反驳,“那是他最爱的东西,他当然愿意喝!”
“最爱?”
澹台云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了,“那你可知道,父皇最讨厌的,就是莲子。”
“什么!”
萧唤琴美眸愕然一瞪。
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澹台云朗眼神飘远,“我记得小时候,我也吵着想要喝母后送来的莲子汤,可父皇却不让,他什么好的东西都肯给我,就是不让我碰母后您送来的甜汤。”
“有一次,我趁父皇专心批阅奏折的时候,捧着喝了一口,却被父皇夺过碗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一次父皇多凶啊,我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
“当时我不明白,觉得很委屈,不就是一碗汤么,父皇为何如此大发雷霆。”
澹台云朗回身,看向萧太后,“我的好母后,你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萧唤琴心尖像是被人狠狠扎进了一根钢针,猝然剧痛,痛得她差点直不起腰,被澹台云朗那冰凉的眼神,看得又是不自觉地几个跌退。
她不知道,她也想问,为什么!萧唤琴将心上的剧烈疼痛硬生生咬牙忍了下去,满眸黑暗大喝,“那又如何,那是他该受的,这都是报应,你总觉得是我对不起你的父皇,可你又何曾知道,你的好父皇,都干了些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要来指责她?
“我不知道父皇干了什么,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好父皇,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凡事无愧于心的铮铮男儿!”
澹台云朗第一次如此愤怒,“你又真的了解他吗?”
“我……”萧唤琴脸色泛白退后一步。
澹台云朗一声冷笑,转过身去,“母后还是安心地待在鸾凤宫,好好做你的太后娘娘吧,别再来惹本宫,否则,本宫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得想想,再好好想一想……“云朗,你这次回来,到底想做什么。”
萧唤琴眸光一紧,定住。
“住口。”
澹台云朗猛一拂袖,石台上摆放的白玉茶盏碎落一地,在月光的照耀下,无数碎片折射出比那玉兰花瓣还要耀眼的洁白来,“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太子……”萧唤琴身躯摇晃了下,无力道:“我毕竟是你的……”“滚。”
淡淡一字,残忍决绝。
就像每一次她站在鸾凤宫门前,撇眼落在他身上时,说的一模一样!萧太后绝美的面庞渐渐恢复平静,“太子,你非要和哀家唱反调吗,你可知道,如今的西澜,早已不是两年前的西澜,你现在没有和哀家抗衡的本事!”
第878章:子不知母,母不知子
谁都知道,如今的西澜,萧太后只手遮天。
即便朝中大臣想要支持澹台云朗,怕也是有心无力,因为最重要的兵权,牢牢握在萧太后的手上“是吗,那便试试。”
澹台云朗忽然一笑,缓缓转过身来,俊脸笑得灿烂,“那太后可还知道一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太后娘娘你也是知道的。”
“不是我有没有,而是我想不想”
萧太后愣住,对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多说无益,哀家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再来回我,至于议和文书的事情,哀家和皇帝自会处理,你无需再管。”
说完她拂袖转身,纤细背影傲然笔直,带着她仅剩的骄傲,踏着碎了一地的玉兰花影,一步步消失在穿廊深处。
“太后”碧玉一手扶住缓步过来的人,看了一眼手中捧着的玉碟。
上面摆放着两个小小的酒杯,很是刺眼。
“等等,再等等”萧唤琴移开眼。
碧玉愣了下,躬身后退,“是。”
今夜乍然知晓的那些事情,让萧唤琴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她一直以为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那人竟一直都知道那么,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也是她不知道的。
她迷茫了,心底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要冲出体内,却被她再一次,强行遏制了下去,所以她几乎是逃也似地跑出了东宫,像是逃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澹台云朗一直站在庭院中,最大的那一颗玉兰树下,眉目静静瞧不出任何想法。
这时,陆乘风快步而来,那张一向冷静的脸上尽是气愤,单膝落地禀道“殿下,太后离开后,命一千禁卫军包围了东宫,严令不允任何人进出”
澹台云朗却不见多少反应,静静地负手而立,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乘风有些急了,再道,“殿下,太后此举分明是想圈禁殿下,不让朝臣探视,也不准殿下出去,让庞策率禁卫军严防死守,说不定”“说不定什么”
澹台云朗淡笑一声。
乘风禁声,低下头去。
他还有没直接说出口的说不定想囚禁殿下一生。
当这不是没可能澹台云朗眸光轻掀,看向那皎皎如玉的月轮,红唇轻勾出一抹讥讽至极的弧度,“本宫想要做什么,岂是一个小小的东宫可以困得住的。”
乘风听得这句话,却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是啊,殿下若真想争这个皇位,那个草包那是对手,萧氏太后又何须如此草木皆兵,实在让人寒心澹台云朗笑了,只道了句“子不知母,母不知子,母后啊母后,你从不了解父皇,也一直未曾试过了解我,可到底是我狠不下那个心,于这而言,我始终敌不过你。”
陆乘风埋头听着,不再言语。
“乘风。”
陆乘风拱手抬起头来,不知有何吩咐。
但最后,他却只听到一句“或许,我真的错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乘风一阵不解,但再看时,眼前却没了澹台云朗的身影。
暗夜无边,明月皎皎,数匹快马疾驰在通往金陵城的官道之上,在夜色下快速飞掠而过。
领头乌黑骏马上的女子扬声询问,“过了这片山岭,离金陵还有多少路程”
“回娘娘,如此快马加鞭,应该不出七八日就能赶到。”
“驾”金陵城中,天下阁分楼。
“小姐要来金陵”
冷枫收到消息,有些意外。
水清浅也没办法镇定,那俏丽的脸上也不似一贯的冷漠,笑着颔首重重一点,“没错阁主,我刚收到小姐传来的消息,此时应该已在来的路上了。”
水清浅原是青州人士,虽为女子,但办事能力极强,又得萧九君信任,在金陵城中建立天下阁分部的时候,萧九君特意将她指派过来,全权掌管一切。
可进入天下阁已有五年,却一直未曾有机会得见正主,对于这一位传奇人物,更是仰慕已久,此时乍然听闻凌兮月要来金陵的消息,如何会不高兴
冷枫点点头,“那便密切注意皇城的消息,待小姐来了再说。”
“是。”
水清浅高兴作了个礼,退下。
第三日,夜里。
鸾凤宫,清冷得不像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太后寝宫。
萧太后手按着眉心,倚在凤椅一侧,整个人显得很是疲惫,“太子那边有何动静。”
碧玉端了水到萧太后跟前,“太子殿下一直安静地待在东宫,似乎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也不见让人传递消息夜深了,奴婢服侍太后梳洗,休息了吧。”
萧太后将碧玉伸至眼前的棉巾推开,“太子呢,也没有要见哀家吗”
“并,并未。”
碧玉声音都不自觉微低了几分。
萧太后无力地闭上眼,“为何要逼我。”
碧玉瞧着萧太后那疲倦的侧颜,沉默了许久,这才咬咬牙,唤她道,“公主,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这句话憋在她心中已久,再不说或许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听得碧玉的称呼,萧唤琴微怔忪了下。
十七岁,她远嫁西澜,入太子府,再到登封为后,大家都称她为太子妃,皇后,还有现在的太后娘娘,风光无限,可再也没有人唤她公主了。
甚至连她都渐渐忘了自己从前的模样,从儿时陪伴着她,从天祁到西澜,能唤她公主的人,如今也只剩下碧玉一个了,如今听来恍如隔世。
“你说。”
这一份忽来的触动,让萧唤琴松了口。
碧玉福了福身,颤声道,“不管公主从前和先帝有多少仇怨,太子殿下都是无辜的啊,不管他有多强大,在公主你这里他始终只是一个孩子,不该承受上一辈的恩怨。”
作为萧唤琴从小到大的贴身婢女,碧玉一路跟着她从公主府,到太子府,从天祁,到西澜,她见证了所有美好的破灭,也看着所有悲剧的发生。
澹台寒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中,所以对于他,她也恨不得将之置之死地而后快,不管他如何挽救,都无法弥补他对公主造成的伤害
第879章:你是主子还是我是?
但她一直觉得,太子殿下是无辜的。
他只是一个孩子,也是公主的亲生骨肉,恨这一个字太重,不该他来承受碧玉道“如今先帝也已不在了,不管是先帝,还是王爷,爱也好,恨也罢,他们都走了,都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公主你何苦还要执着
何不好好看一下,如今尚在身边的人。”
“公主,请赎奴婢大胆逾越,多嘴说一句,难道非得要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知珍惜吗,皇上和太子殿下一样,他们都是小姐的骨肉至亲啊。”
“够,够了。”
萧唤琴颤手打住。
“公主”萧太后缓缓将自己身躯摆正,恢复那端庄典雅的骄傲模样,一丝不苟,“碧玉,你确实逾越,这是第一次,哀家不怪你,但你记住,这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让哀家再听到这样的话。”
“是。”
碧玉心中一声长叹。
公主的执念太深,以前她还能理解,但如今澹台寒都已经死了,那个毁了公主一生的始作俑者已经得到了惩罚,她真不知道公主还在坚持什么。
难道说恨真的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无视亲生骨肉
现在她是真的不懂公主在想什么了这短短七八天的时间,西澜整个朝堂可以说经历了一场近乎惊涛骇浪的动荡风波,起因是太子澹台云朗,死而复生,带着一份盖着琰皇玺印议和书的归来。
澹台云朗都还未现身,西澜众朝臣便自成两派。
一派支持萧太后和皇帝澹台翰泽,称唯恐其中有诈,要另寻人与天临再作商议,一边请求澹台云朗现身说明。
而另外一派,以魏相国为首,支持澹台云朗,请求萧太后立刻解除对东宫的封印令,让澹台云朗返回冥北关与天临王朝完成金帐盟约。
所有人都等着澹台云朗,或想听他亲口一允,或想等他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