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安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秉烛三更手
临水乡,自然民丰物富,泽城民众以捕鱼为业者甚众。
因地处南方,时值盛夏,蚊虫皆盛,泽城的军民担心北魏大军会以城外枝繁叶茂为阻挡,悄然南下,便将整个城外的树木尽数伐光,以测敌情。
盛夏炎热,水雾渐盛。
“唉,这个懒婆娘,昨日叫她把这渔网再织织,怎得还有个这么大的洞,一会儿可该如何捕鱼!”渔民王栋一边收拾着手上的渔网,一边抱怨的往停靠在江边的渔船处走去。
盛夏清晨,暑气还未盛起,混杂了水汽的薄雾还笼罩在城外,能见度不足五米。王栋显然对这样的天气习以为常,丝毫未觉得不妥的他,只是专注的撕扯着自己手中的渔网,并未察觉到不对劲儿。
突然,脚下绊了一下子,险些将其绊倒。王栋踉跄了几步,这才没让自己手中的渔网绊倒,站稳后,看清了脚下的东西,原来是个人。
因为靠近水域,时常有喝醉的渔民醉卧在岸边,所以王栋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反常,一边拉扯着刚刚散落在地上的渔网,一边用脚踢了踢地上躺着的那位“醉汉”,“喂,起来了!天亮了!喂!”
连踢了几脚后,王栋这才缓过神来,察觉到不对劲儿。地上躺着的这位身子似乎极是僵硬,他后面跟着的那几脚已经用了气力,即便是醉的不省人事的人,也该有个反应,断然不会这般任由踢打。
一股寒气顺着王栋的后背窜了上来,但现在正是白日,日头已然高悬。王栋装着胆子,弯下腰仔细打量起这位“醉汉”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眼下这哪里是个活人,明明是个脸色惨白,眼下铁青,嘴唇发紫的死人。
王栋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哪里亲眼见过这等死状的死尸,惊骇之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蹬着向后退去。不知是向后退的速度太快,还是他原本就没有注意,退了几步,身子被什么东西拦住了,王栋此刻已经意识到了问题,心胆俱颤,但还是没忍住回头确认。
“啊!”身后拦着他的是又一具尸体。此时王栋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尖叫,在大雾中慌不择路的一阵乱跑。但总是没跑几步,便传来再一次的失声尖叫。
此时大雾已经渐渐散去了一些,让人可以大致看得清楚,这片江岸上散落的尸体,几乎每隔几米便有一具。
日渐清晰的视野让王栋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再也顾不上地上掉的他用来捕鱼为生的渔网,仓惶的向城门口跑去,边往回跑边大声喊道:“死人了,死人了,好多,好多死人!”
……
“近来可有人来衙门报案,家里有人失踪的吗”泽城的城主魏斌看着这满地的尸身,一脸愁容。
现在大雾已然散去,日头正浓,江岸所有的一切都看得真切。虽说仵作还在尸检,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人绝不会是普通的寿终正寝。
惨白的脸,铁青的眼眶,泛紫的嘴唇,都在提醒这些人的非正常死亡。且这些人看着虽然双手老茧,皮肤黝黑,蓬头垢面,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都不错。
此时岸边已经围观了大量的民众。众人谁见过这样的排场,自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报,城主,清点后,尸身一共一百零三具,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些尸体要不要等仵作的验尸情况出来后,再做打算”
魏斌看了看周围围着的百姓,又看了看地上堆起来像小山一样的尸体,沉了沉心,仿佛做了一个什么大胆的决定般,紧紧攥紧了拳头,“就地焚烧!”
自古以来,国人都讲究入土为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焚烧尸身自然是有悖传统,有悖信念的。一般发现无名尸身,都会在原地停留个几日,静待其家人前来认领。
魏斌哪里不知道这层关系在其中。只是现在盛夏炎热,原本疾病就容易侵扰,再加上这些尸体的特征,一看便知绝非正常死亡,这样的尸身留在这岸边,如若引起其他传染疫病,则是万万得不偿失。
周围围观的民众见城主迫不及待的要焚烧尸体,一下子便炸了锅。这在以前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举。众人不敢大声叫嚷,便小声嘀咕,似乎对魏斌这样的决定蜚声颇多。
第四百二十八章 瘟疫
即便如此,魏斌还是坚持一把火将堆如小山的尸体烧了个干净。又叮嘱手下的兵士们回家务必沐浴更衣,这才放心。
但这世间的祸事要来,还真不是你百般防御便可安然度过的。在清理完江边的群尸后没多久,先是衙门里负责上次清理的一位衙役在家中得了重症死亡,很快,他全家便得了同样的病症,陆续死亡。
魏斌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那位衙役身子不好,得了病。却不想接下来,疫症如气味般迅速蔓延开来。先是衙役家周边的邻居,后来扩大到街市,再后来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泽城。
魏斌见瞒不住了,硬着头皮上报朝廷。
“什么你是说泽城发生了什么”九歌不可置信的看着双眉紧锁的季云信,显然被他刚刚的话震惊到了。
“瘟疫!”季云信紧紧盯着面前的这封信,言语表面上平静,内心却早已翻腾不已。
“太医署的人前段时间不是刚刚巡查过嘛并未发现疫症发作的征兆啊,这么短时间怎么会”
“折子从泽城到乌苏,再到层层审批,怕是至少有七日了。七日,泽城恐怕已经犹如一座废墟了!”
“太医署的人呢赶过去了吗泽城是否已经围城”
说到这里,季云信仿若想到什么痛苦不已的事情,双手紧紧抱着头,浑身都在抖动,“已经安排了,但即便太医署的人赶过去,怕是也已经于事无补,泽城终究要废了!泽城地理位置特殊,恐怕这场瘟疫已经散播开来了!拦不住了……”
九歌听出了季云信话语中的颤抖和惊悚,瘟疫,足以让一城在顷刻间倾覆,其力甚于雄兵。
看着颓燃的季云信,看着他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惧怕和担忧,九歌不由得伸出手,覆在了季云信的手上。
温暖和绵柔的触感传来,季云信的心跳几乎慢了一拍,他愣愣怔怔的抬起头,看向九歌。“别害怕,办法总会有的。”九歌看着季云信犹如被云雾笼罩的双眸,柔声说道。
“眼下最当紧的是弄清楚疫症真正的起因,同时保持对周边的惊觉!”
不知道是不是九歌给了季云信力量,只见他用手肘随便在脸上抹了一下,对身旁的内侍官道:“赶紧去把山相和忠勇公找来,越快越好!”
因为九歌听政的事,山涛之前没少向季云信进言,更没少给九歌好脸看。平日里在府中实在没办法了碰到,山涛也总是向九歌投来不屑一顾的一个白眼。现在山涛和季云礼一起来,这两个人都是九歌不想打照面的。于是九歌附耳对季云信道:“那九歌便先退下了!”
说罢,九歌便向转身就走,却被季云信一把抓住了手腕。季云信手中一用劲儿,九歌一个不稳,竟然向季云信身上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九歌为了不砸在季云信身上,愣愣是把脚撇成了一个奇异的姿势,勉勉强强算是站住了。但啪的一声,清晰的骨裂声音传来,“哎呦!”巨大的疼痛袭来,九歌终究是没站住,缓缓的倒在了一脸担忧的季云信怀里。
不过片刻,九歌便犹如被蛇咬一般,忍着痛跳着站了起来。季云信看着如避野兽一般躲着自己的九歌,神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仿佛刚刚撞在自己怀中的那个软玉温香,不过是黄粱一梦,如此那般不真实。
见九歌有些尴尬,又扭伤了脚,却还是急着要走,季云信站起来,左手顺手揽过九歌的肩膀,接着身子微弯,右手顺势抄起九歌的双腿,腰间用力,一把将九歌抱了起来。
九歌忽然间全身僵硬,愣愣的看着季云信,还没等她想要挣扎,季云信便一把将其放在了身后的座椅上。
“脚疼的厉害吗如果不是特别厉害,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说罢,季云信深情而又坚定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九歌,“说来也很是奇怪,只要有你在,我便觉得凡事可安!”说到这里,季云信才将眼睛移开,嘴角微扬,发出了一声冷笑。
“能在我面前袒露自己的怯懦,想来他是信任我的!”这个念头一经在脑海中闪过,九歌便点了点头,“好,我陪着你!”
季云信感激的看了一眼九歌。没多久,山涛和云礼二人便匆匆赶来了。
“两位爱卿可有什么主意”山涛刚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议事厅殿上与云礼并肩而坐的九歌,心中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刚刚季云信那一番言简意赅的解释,根本就没听进去。
“丞相丞相”季云信见云礼和山涛都不回应,尤其是山涛,很显然是在走神,便轻声唤到。
唤了几声,一声比一声高,山涛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躬身作揖道:“陛下,臣以为当以救治为主。毕竟民生最重嘛!”
“丞相的意思是原因不重要吗泽城虽毗邻三国,地理位置特殊,但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疫症,此次疫症来的凶猛,之前毫无预料。难道还不够引起我们的重视吗”
“忠勇公又何必曲解老夫的意思,老夫只是觉得民生社稷当先以民生为先而已。难道看着疫症肆意蔓延吗”山涛面对云礼的指责毫不示弱。
“莫急,莫急!二位说的都对,又何须争论呢!只是朕已经派太医署的医官前往救助了,现在多事之夏,不得不防啊!”
季云信见二人剑拔弩张,不得以再次充当了老好人。“忠勇公,北境边防的换防如何了”
“回禀陛下,北境边防换防刚刚完成,裴愿将军带兵回防京畿,罗朴将军率兵前往北境重镇,协助蒙毅大将军!”
“罗朴将军遇事沉稳,倒也妥帖!”季云信不由得自顾自嘀咕起来。“那么你二人觉得,派何人去调查此次疫症为妥”
未等山涛和季云礼争执,季云信身旁一个声音响起:“我想,去泽城,我比较合适!”
“九歌……”
季云礼和季云信二人同时出声阻止。
第四百二十九章 较量
季云信和季云礼有些尴尬的看了对方一眼,云礼自知刚刚出声很是不该,便低下了头,眼中的怨怒之气一闪而过。
季云信定了定心神,这才看向旁边的九歌,“你怎么总想着往外跑,给我老实呆在这!”不知道是不是云礼在现场的缘故,季云信刚刚这话里满是宠溺,像是故意说给云礼听似的,这话在平日里,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九歌被这略带暧昧的话语说的一愣,但很快便缓过神来。正色道:“陛下,九歌的好友天一局的易真,您是知道的。他之前给陈燃将军诊病,算算日子,正是启程反回之时,泽城的疫症若是他在,说不定能有扼制之法呢!”
“再怎么说,你去也不行,此事不能商量!”此次与上次的事情完全不同,疫症绝非儿戏,防不胜防,九歌的身子日积月累早已虚弱不堪,最是容易引邪症入体,季云信怎会不知道。
“陛下!”
“行了!”
九歌还想出声,被季云信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一时间住了嘴,不再发声。
“陛下,臣觉得眼下疫症肆虐,最好还是请薛将军出山,亲率大军,先围城,防止疫症扩散才好!”云礼上前一步,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薛老将军”薛将军虽然是南楚的大将军,但季云信登基继位后,便时常不上朝,称病在家养老。此时云礼提出让薛丁山亲自去管这时疫的事,季云信倒是颇感意外。
“哼,薛老将军,那么大年纪,你把他派出去!忠勇公,我看你是想让他老人家死在外面吧!”山涛当面冷嘲热讽了一番。这话说的已是相当不客气,不管云礼是不是这么想的,都给他冠上了一个企图弑杀重臣的帽子。
“你,血口喷人!”季云礼哪里能让山涛这样说他,自然是气急。可这诋毁的话刚一出口,云礼便后悔了。
他这般气急败坏,不恰恰中了山涛的奸计嘛。只见云礼的脸霎时间换了个眼色,嘴角一侧微微向上扬起,言之凿凿的说道:“山相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山涛回之以冷笑,“罪你的确是有罪!你真正想干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哦看来山相很是了解我嘛!”说罢,云礼再一次向前躬身作揖道:“陛下,为何请薛老将军出山,陛下当真觉得云礼有私心吗”
这两位当权者在下面争斗,季云信自然是乐意坐山观虎斗的,毕竟这两方的势力差不多便代表了朝堂之上的势力。云礼这么一问,将球踢给了季云信。
“云礼,你若是有什么缘由不妨言明,山相也是考虑到薛老的身子,替他担忧而已!”季云信这一招,连消带打,消了两边的怨气,又让云礼不得不说出他这么安排的原因,可谓高明。
云礼见状也不含糊,躬身作揖继续道:“因时疫围城,原本就是为了阻止疫症继续扩大,但城中的百姓却不这么想,事关生死,百姓于将士们的冲突在所难免。面对敌军,我们的将士能够轻而易举的挥起手中的长刀,但面对的是我们自己的百姓,他们又怎么下得去手,可如若下不去手,便会有更多的百姓遭殃,这样的两难境地,若在百姓中没有威望,在军中没有经验的话,如何能处理的好!这围城看似简单,实则不亚于任何一场关键战役啊!”
云礼这番话说的是声情并茂,道理也讲的明明白白。的确,围城之战甚于对敌,处理不好,民怨沸腾不说,军中的将士恐怕也是面服口不服,多有微词,留下隐患。
季云信的嘴几次张了张,的确,照云礼这么说,朝廷上哪里还有比薛丁山更合适的人选。只是这薛将军坐镇京畿已久,刨除他的身体原因,还有整个京畿,乌苏城的安全问题,季云信即便是想答应,也着实需要下一番狠心。
山涛看季云信这幅欲言又止的神情,开口道:“臣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季云信如释重负,连声道:“山相请说,快请说!”
“既然忠勇公将此事说的如此大义,那便依着忠勇公的想法也未尝不可。只是这薛将军年纪大了却是事实,万一长途奔波,有个三长两短,未及到达泽城附近,便将人交代了出去,岂不是大大不妙。”
山涛话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殿上季云信与身旁云礼的神情,见二人均侧耳倾听,这才继续道:“臣有一个主意,不用薛将军亲自出山,却也能达到相同的目的!”
“哦”山涛这么一说,季云信一时间来了兴趣,连声道:“山相别卖关子了,继续说,继续说!”
“陛下可安排一皇族作为镇抚使与年轻些的将军一同带兵前往!百姓们看见皇族与他们站在一起,自然可安心,同时还会感念陛下隆恩,没有放弃他们!自然也会消停的等待医治。同时此人与其他将军一起,遇事还可商议,臣觉得此事便十之稳住了!”
“此计甚好,甚好啊!安抚民心在前,积极医治在后,官兵不过是维持秩序的手段,极佳极佳!”不用薛丁山跑这一趟,季云信自然开心,现在这个法子,比之前哪一个更有利,自然是连声称赞了。
“只是,这皇亲该选谁呢”季云信小声嘀咕着,一下子犯了愁,皇亲贵族都是安养在乌苏城的,人员倒不愁,只是想找一个靠得住的却没那么容易。多半皇亲在京畿都是养尊处优,现在让他们去时疫的第一线,不用想便知道他们不乐意。
这法子虽好,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山涛仿佛看出了季云信的心事,继续道“陛下莫要担心,最好的人选不恰恰就在这议事大殿上吗!”
“你是说”山涛指向如此明确,季云信自然将眼光看向一旁阴沉着脸的季云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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