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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游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羊行屮

    只是一眼,便是万年……

    终于懂得——

    “呵!原来,你一直都在。”

    “嗯。没有你,我的心,少了一半。”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未了情。或思念、或不甘、或遗憾,终化成蛊,滋生蔓延于血脉。在夜深人静时、在意兴阑珊时,在愁肠百转时,在千杯百盏时,绞痛于心,悲伤于泪。

    情蛊之毒,毒于心憾。

    “李叔,不管接下来你会有什么下场……”月饼擦拭着脸庞未干泪迹,嘴角扬起笑意,“依然要谢谢你,让我又清晰地见到了她。如果不是情蛊,她的容貌,已经模糊了。”

    月饼说的那个“她”,我自然知道是谁。

    足足影响了月饼小半生,美丽、天真、邪恶、心机的女孩——阿娜。(关于月饼与阿娜的故事,详情请见《灯下黑》第一部、第二部。)

    我绝不相信,她在至情至性的月饼记忆里,会渐渐淡忘。

    “生死情蛊,阴阳互促。一入老宅,忘情忘爱。”李叔嘴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诵经般地声调吟唱着,“回答一个问题,答对了,你们就可以进去;答错了,各安天命,好自为之。”

    “还有一种方法,或许更简单。”月饼从腰间拔出几枚桃木钉,摩挲擦拭着,“对么”

    我抽出军刀站在李叔能够躲避桃木钉的位置,琢磨着只要月饼动手,说什么也要戳他七八个血窟窿,才能出这口恶气。

    “你们可以试试。”李叔沉重的眼皮耷拉着,遮挡着浑浊眼睛透出的一丝不屑,“游戏规则如此,破坏者,就无法进行咯。年轻人,别冲动。魇族,远非你们想的那么弱小。”

    那一刻,三个人,默立。如果目光似刀,早已“铿锵”劈砍几十回合。这场心理博弈,赌的是,生死。

    忽然,一阵阴冷的微风,从里份深处飘出,阴森森地穿透身体,几乎把血液冰冻凝固。我隐隐听到女人哀怨的哭泣,凄厉的嘶喊,偏偏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而我却真切地感受到,分明有“人”,站在身边,默默地注视着我,冰冷双手抚摸我的身体。

    半小时前,刚到里份口那种无比恐惧的感觉,又出现了。同时,我的视力远超平时,穿过肮脏杂乱的里份,穿过所有阻挡视线的障碍物,清清楚楚地看到,藏在黑暗里那所老宅的全貌。

    一扇沟壑交错数道裂缝、红漆斑驳脱落的虚掩木门,随着晨风“吱吱呀呀”。茂盛的绿藤爬满墙壁,“悉悉索索”的小虫穿梭于其中,汲取着沾在树叶的清晨露珠。掉了半截的木窗忽地推开,一个身着白衣,长发覆面的女子从黑暗中出现于窗口,哀怨地呼喊着“南晓楼……南晓楼……”。

    她的声音很熟悉,她的身形很熟悉,她的长发很熟悉……

    我双腿不受控制,僵直地挪动,军刀“咣当”落地,手臂颤抖着向前伸着,不知不觉,又一次泪流满面。

    “呵呵……月无华,你的定力,超出我的预期。还想破坏游戏规则么”李叔“吧嗒吧嗒”抽着烟,讥讽地地瞥着我们,“做不到忘情,就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月饼认真地把桃木钉别回腰间,很随意地摊摊手:“问题是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视线像是高速倒退的汽车,缩回到目力所及范围。

    里分依旧,一切依旧,只是那些晨起料理生活琐碎的妇人们,消失不见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时间仿佛倒退到了一小时前……

    然而,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偷走了,空荡荡的虚空感非常难受。

    李叔拉开搁置零钱、微信支付宝二维码的抽屉,摸出一张边角破损的泛黄纸张:“回答出来,就可以进去了。”

    月饼捻起纸张,靠近笔尖闻了闻,才放心地举到眼前。我的心思,却不在那张纸,而是注视着老宅方向,心中满是目送心爱之人远离,此生再不回头的凄苦。

    “南瓜,魇术,情蛊,幻象。”月饼附在我的耳边轻语,“我刚才也看到了阿娜,收敛心神,压制情绪。还有,这张纸上面的东西,我看不懂。唉!书到用时方恨少,惭愧啊!”

    这个人啊,有时候吧……

    悲伤的时候,拼了命给他灌心灵鸡汤激励做人要振作,只能齁得越来越悲伤;恐惧的时候,使着劲讲各种灵异古怪证明不过是无中生有,只会吓得越来越恐惧。

    反倒是岔开话题,几句无关紧要的玩笑,更能瞬间缓解情绪。

    月饼一声“惭愧啊”道罢,莫名戳中我的喜感,不知为什么,顿时觉得心里轻松许多。顺手接过纸,完全无视李叔的存在:“居然有‘蛊族最强男人’看不懂的东西我瞅瞅……咦这是什么这……这……这是……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有点意思啊!等下,我好像有些思路了。”

    “看来‘文族最不强的男人’也搞不定啊。”月饼摸了摸鼻子,悠悠然点根烟。

    “谁说的这串数字,是有规律的。再说,我是文族,这是一道数学题!‘哥德巴赫猜想’能被东野圭吾解开么”

    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李叔眼皮一抬又迅速闭合。目光中,既有“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又有“我也该放心离开”的诀别……




第九十八章昔人黄鹤(三十三)
    “12363221171225277552333……”我一遍遍重复着纸张上的这串数字,完全找不到头绪,“月饼,有笔和纸没”

    月饼尴尬地耸耸肩:“呃……你也知道,我记性挺好,一般不用那些玩意儿。”

    “把没文化说得这么清奇也是难为你了。”我眉头皱成疙瘩,默算着这串数字的各种排列组合,几乎把从小学到高中还给数学老师的知识全捡回来了,只恨大学怎么学了中文没主攻数学。由此验证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老话的真实性。

    “李叔,没有什么提示么”我也顾不得敌我双方了,厚着脸皮不耻下问。

    李叔狠狠嘬了口烟,大拇指和食指捻灭烟头:“武汉有个很奇怪的传闻。情侣之间不能送‘石头记’的礼物,不出一月必分手。”

    我和月饼很懵地对视,不知道李叔这句话到底是啥意思。

    “我卖了这么多年热干面,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在面里放入情蛊。月无华,你知道原因么”

    “蛊,每隔半月,必施于人身,由受蛊人承受效果,才能维持蛊性。”月饼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冷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并非‘石头记’,而是情蛊。李叔,也是难为你了,拆散了多少对恋人。”

    “是啊,‘石头记’的礼物,大多是项链手链,垂于心悬于腕。情侣之间,无非是始于牵手,铭记于心;始于变心,终于分手。将情蛊藏于美食,以定情信物引发,考验情侣是否忠贞,似乎我没做错什么吧”李叔很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很难形容的复杂神色,竟有些初涉情海被狠心抛弃的少年感伤,“戴着恋人送的首饰,和别人幽会欢好,以至于情蛊入体,心如死灰,终生受情蛊反噬,有何不可我是在做好事啊。”

    我几乎能听到李叔脖颈“嘎嘎”的骨节摩擦交错声,而他本就苍老的容颜,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似乎又老了很多岁。我猜出了大概原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滋味,对他的恨意荡然无存。

    毕竟,面对即将死去的人,谁会无休止地追忆与他这一生的仇恨何况,李叔对我和月饼,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一碗生死情蛊而已,反倒更让我体会到了——所谓“情”,不过是,两情相悦时的一颗蜜糖;诀别离伤时的一剂毒药。

    我心中一动,李叔“以石头记、热干面引发情蛊”这番话,看似与破译那串神秘的数字密码无关,其实大含深意。或许,这串数字并非用数学方式破译,而是……而是……

    忽然,我很模糊地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好像也和数字有关,情急之下抓不住头绪:“月饼,帮我想想,数字!咱们经历过的数字!快!”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要是换做别人,肯定不明白我的想法。可是与月饼多年默契,几乎心意相通,彼此经常在某些想不通的时刻,用这种方式沟通。

    “62188”月饼扬扬眉毛,随即摇头,“肯定不是。这串数字太熟悉,你绝不会忘记。”

    我的眼前,幻化出无数和我们有关的数字,像一群在急流里飞快穿梭的鱼,灵活地躲藏着我的捕捞。而我,则是手举鱼叉的渔夫,专注地观察着鱼群,伺机而动,一击致命其中某条最重要的鱼。

    “732”

    “那是我高考成绩。”

    “186”

    “那是我的体重!你丫随时提醒我比你胖是不”

    “96、66、98。”月饼摸摸鼻子,忍着笑念了串数字。

    我稍稍愣了会儿神,认真想了想,恨不得一拳直塞月饼面门:“月公公!你又编月野的三围来糊弄我再这样,我把你学昆曲变成女人那件事,写个番外!可别怪我糟蹋了你!”

    “嗯昆曲”月饼微微张嘴,眼神很空洞地盯着纸张上的那串数字,嘴唇微微煽动,“17656。”

    “这是什么”我似乎发现了那条急流中猎捕的那条鱼,悄悄抬起鱼叉,却被它支棱扭身,又消失于鱼群,“这串数字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熟悉这是……这是……”

    “哆西拉嗦拉。”月饼直接唱了出来,似乎是很多年前,听过的一首很火的歌,其中的某一句。

    我跟着哼了几遍,偏偏是越觉得熟悉,越是想不起来。急躁得面红耳赤,心里像塞了只猫,抓心挠肝:“月公公,别卖关子了。”

    “西山大佛,织网的恶魔。”月饼从我手中拿过那张纸,对着上面的数字挨个念着音阶,“这不是什么数字的排列组合,而是歌曲简谱。”

    我如同找到了那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随着盒子的开启,一段关于数字和密码的尘封记忆,于脑海里接踵而至。

    几年前,我和月饼以“异徒行者”的身份寻找下半部《道德经》,在进入西山大佛时遇到很凶险的机关,正是靠一部遗留的老式手机收到的短信——“织网的恶魔”,由此推出这五个字出自梁静茹《燕尾蝶》,并根据简谱破译了密码,死里逃生。(详情请见《灯下黑》第一季)

    月饼正是由我那句无心说出的“学昆曲”这段往事,联系“西山大佛”的经历,推断出这串数字的真正含义。

    月饼这哪儿是人的脑洞简直就是宇宙黑洞!

    “这个曲儿很熟悉,月饼你再哼一遍”我抢过纸,照着数字哼唱着,“好像在哪儿听过,就在最近。”

    “南晓楼,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忘记。”李叔剧烈地咳嗽着,暗灰色的老脸闪过一抹红晕。一口血沫咳到摆放调料的案板,星星点点的红,垂垂将死的人。

    这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接下来的话,会是李叔的遗言。为什么,他要强调,要让我一定牢记,而不是“我们”

    “李叔,你也是信人”月饼用衣袖仔细擦拭着李叔嘴角残血,手指微微颤动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我或许有办法……”

    “都要死了,还顾得上什么体面”李叔两颊的红晕越来越浓,竟蕴着一层很超脱神圣的光芒,混沌双目精光一闪,“我和海燕,都是信人。她能舍弃生命,助你们一臂之力,我又如何做不到”

    此刻,于我面前,再不是那个阴沉狠毒、心思叵测,处心积虑致我们于死地的李叔。而是一个看淡生死、慈祥和善,将死之际也放心不下我们的老者。

    “李叔……”我的眼泪,早已被这些年的人性恶火,烘烤的烟消云散。然而,这几天,却流了很多,很多……

    “不要打断一个要死的老头,最后几句话。”李叔吃力地抬起手,摸着我乱蓬蓬的头发,“小南,一定要记住。”

    我哽咽着点头,泪眼模糊中,李叔贴近耳边,气若游丝低语:“小九,没有死。她,背负着一个秘密,一个诅咒。生死情蛊,只是为了让你们感悟情之所困,破译数字密码,不会危及生命。进入老宅,不三不四,左五右六,横七竖八……解决他们,用勇气和信任,去救她……还……还有……千万要……”

    我的肩头一沉,李叔的脖颈再也支撑不住苍老的头颅,重重落下,佝偻的身躯向一侧滑倒。我双手环抱李叔,眼泪打湿了他稀稀疏疏的白发。

    为了那本虚无缥缈的《阴符经》,我亲手送走了两位,看似敌对,却不惜牺牲生命,帮助我们的朋友。

    海燕,李叔,一路走好!

    谢谢!你们!

    剩下的事情,你们安心。

    交给,我们!

    “南瓜,有些事,有些人,悲哀缅怀,不如放在心里,永生。”月饼推起李叔的面摊小车,把调料瓶罐放回抽屉。

    我抱起李叔端端正正地平放车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他的头发、衣服,用面摊的洁白桌布,覆盖。

    天色已经擦亮,里份依然幽暗无光,或许只是被诅咒的黑暗,吞噬了光明。我和月饼各自拖着小车把手,走了进去。

    李叔,你孤身一人,就让我和月饼,为你扶灵,送最后一程。

    “南瓜,你的心,终于稳了。”

    “嗯。”

    “进了老宅,照顾好自己。”

    “嗯。”

    “那串数字的音符,我想起是什么歌了。”

    “《九万字》,我也曾风情万种,实非良人。谁能有幸,错付一生。”

    “这首歌,讲的是一个书生,爱上了青楼女子,爱恨交错一生,直至生死决别,也不忍在笔下,写半点女子的不好。挺像……”

    “像我和小九三生三世的舍离爱恋,对么你想说的是,密码是小九留给我的,对么她背负的秘密,诅咒,由我而起,由我而终,对么”

    月饼默然,苦笑,前行。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老宅门口,驻足,凝望。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所老宅,居然是……

    忽然,老宅残破的窗棂,亮起屋内一丝微弱白光。幽怨空灵的歌声,似带着怨念游离人间的孤魂女鬼,飘忽不定地凄厉哀嚎,呼唤寻找着生前最不舍的情郎——

    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

    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

    飘泊的雪摇曳回风

    诗意灵魂更迭情人

    总惯用轻浮的茂盛掩抹深沉

    有谁不是少年热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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