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仅此而已的时候,公孙珣却复又解开自己的玄色绸缎披风,给程普当众系上,于是不由人人侧目。
程普在低头受过披风之后,也赶紧准备俯身而拜,谢过此番恩义,却不料被对方直接扶住了肩膀。
“德谋!”公孙珣扶着对方肩膀正色言道。“我知道你久驻雁门,经年不移,有心为自己与本部正名,所以并没有拦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对你的期待并非只是一临阵豪勇之将,乃是希望你能以持重的大将姿态,立于世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程普羞愧万分,却只能拱手以对。
公孙珣越过程普,居然又来到沉默寡言的高顺身侧,然后开始解下自己罩在外面的精细铁甲……娄圭见状,赶紧与韩当、杨开打了眼色,后者二人当即领人上前,一个帮着公孙珣,一个帮着高顺,倒是利索的将甲胄给换了起来。
“素卿不善言,所以也没人知道你的名声。”公孙珣换好衣甲后,也是由衷扶其肩叹道。“但我却明白你为人清白,治军严整,也是一等一的大将之材……也罢,临阵无需多言,此战且观你成名!”
言罢,公孙珣便不再做多表示,而是返身上马,径直往河畔而去了。而程、高两将则径直俯身下拜,待跟着公孙珣的白马旗和节杖伞盖远去百余步,这才各自转身,往东武阳城南大道上而去了。
时值五月,天气渐热,本属自然。但黄河之畔、东武阳之南,这段二十来里的狭窄空地上,温度却攀升的格外之快!
不及日上三竿,各处便已经燥热起来!
“卜帅已然到大堤上了!”东武阳城头上,张伯远远指着河堤颤抖言道。“正在列阵。”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渡河……”梁仲宁远远看去,心情悲怆之下,却是忽然想起一首乐府名辞来,但是默默吟诵到一半,也是不敢再诵下去了。
“梁副帅。”张伯勉力问道。“你说汉军早早引骑兵去河畔……那骑兵若是如你说的那般厉害……卜帅会不会不等不到我们”
“且不说此事。”梁远一手扶城垛,一手却忽然指着南门前五六里大道上的一队汉军人马冷笑言道。“张副帅,你说汉军这是何意我原本以为这只人马是遮护骑兵离营的,可现在却居然还在此处四千多步卒,三千余静候于营中,一千当道而立……莫不是看不起我们,是觉得一千汉军便能在野地里挡住我们两万人吗!”
“梁副帅,你连卜帅那边不愿意理会,何况是此处多了一千人马”张伯在旁咬牙勉力劝道。“要我说,就按照你之前见到汉军增兵时所言,不必理会人家,咱们全军出城,奋力一战便是。”
“张副帅所言极是。”梁远忽然狞笑道。“咱们出城奋力一战便是,说不定此战还能咬下彼辈一块肉呢!”
言罢,这梁仲宁握着手中长剑,昂然下城,便对着城下一群聚集而来的各路小帅鼓舞连连,而这些小帅之前也已经看到汉军主力离开大营,只有几千步兵尚存,自然是愈发信心满满,故此纷纷呼喝响应。
城头上的张伯苦笑一声,但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黄天大旗后,却是忽然变色,然后抽出刀来,居高临下,对着下方诸帅奋力喊出那句许久未曾出口的口号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自梁仲宁以下,墙下众人怔了一怔,却也是猛地醒悟,然后在梁仲宁的带领下齐声呼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随即,城门大开,黄巾军两万自四门倾巢而出,并滚滚往城南集合列阵。
……………………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几乎是与此同时,眼见着大部都已经渡河,阵势也勉强顺着高大宽阔的黄河大堤一路铺开,头裹黄布的黄巾军兖州渠帅卜已便拔出剑来高高举起,在河堤之上喊出了这句在之前两月间撼动了整个天下的口号。
卜已在东郡是何等威望郡南郡北,黄河两岸,多少太平道信徒,多少东郡百姓都是因为他的威信才持锄、镰而起,杀官逐吏,响应黄天的。
故此,卜已于黄河金堤上一声呼喊,登时周边临近之人俱喊,俄而河中浮桥之上、河南苍亭未渡之处,还有已经正在河堤上试图列阵的黄巾军主力人人俱喊,其声震于黄河两岸!
大堤南侧三里处,初经如此阵势的曹孟德瞬间吓得脸都白了,以至于连连回望……然而,身后十几到二十里的地方,此时也是烟尘滚滚,俨然是彼处黄巾军大军也正在奔走列阵。
一时间,其实不要说曹操了,便是整个已经列队完毕,正下马节省马力的骑兵军阵也有些骚动起来,骑马的军官一时纷纷制止不及。
中军伞盖下,自然不用下马的公孙珣回头瞥了身侧这位‘魏武’一眼,却是猛地在伸出一只手来:“孟德兄,我佩刀给了子衡,你刀借我。”
曹操不敢怠慢,当即解开佩刀,在马上双手奉上。
公孙珣也不直接接刀,却是握住刀把,直接在曹操手中抽出刃来,然后挥刀指向身侧不远处的护军司马公孙越:“公孙司马,传我军令,除督战白马义从外,传令十遍结束后,自骑都尉以下,擅语而乱军心者,斩;擅动而乱阵型者,斩;擅退而违军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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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赴前连赴后
此时,公孙珣身后十五里的地方,程普、高顺的那一千人其实已经被黄巾军彻底淹没了。但离此处不远的汉军大营中,无论是已经披甲完毕的乐进、李进,又或者是亲自攀上营中望台观战的吕范,此时却都没有出击接应的意思。
当然,吕范一度是有些犹豫的。但是,眼见着黄巾军一**涌上去,又一**退下来,而已经变阵成圆阵的汉军,非但能够死守,却还能时不时的反冲时……总之,汉军虽然有些许伤亡,但吕子衡却实在是觉得没有下令的必要……尤其是河畔那边战况不明,吕范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孙珣才会引兵折返。
相对应的,东武阳黄巾军实际上的主帅梁远此时却几乎已经快要崩溃了!他不是因为汉军顽强战斗力而崩溃的,而是因为对两万黄巾军丧失了控制力而崩溃的!两万黄巾军,随着自家小帅,各自为战,阵型混乱,步调不一,简直围着区区千人乱打!
实际上,从吕范那个高高的望楼上来看,同一时刻与汉军接阵的黄巾军绝不会超过三支以上,根本形不成围攻之势。
而就在梁仲宁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这个平日里自恃才高的濮阳大户子弟,却忽然在电光石火之间醒悟了一个道理——他才发现自己对大规模战争有多么深的误解!这不是自己无能,也不是黄巾军全都是废物,而是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没有大规模作战的军事经验!
或许多打几仗,便可以调度自若了然而,汉军会给你练手的机会吗
战场之上,面色恍惚的梁仲宁想通了这一点,却又更加绝望和崩溃起来……因为再往下想,这个聪明人便进一步明白过来,无论是那里,看似势大的黄巾军都没有和汉军野战的底气,大规模野战,黄巾军几无幸理!
实际上,梁远还真就说对了。便是他此时还不知道的波才大胜朱儁,其实也是朱儁攻打阳翟不克,被四面八方的黄巾军援军汇合起来并反扑了出来而已。可即便如此,朱儁退守长社后,两万主力居然依旧没有多少损伤。
而顺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以后,梁仲宁几乎是举止失措,因为这最终意味着在汉室反应过来并排出十万主力分兵南北后,看似势大的黄巾军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可能性真正夺取汉室天下……可若是如此,他举家投奔卜已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远梁仲宁原本还想着,便是东郡失利,自己也可以带着残部转而去找张角……可现在看来,岂不是白白浪费心机
一念至此,已经指挥不灵的梁远半是带着愤恨之意,半是自暴自弃的放弃了指挥,反而只是呼喊不断,鼓励这些黄巾军朝着区区一千汉军努力进攻。
当然,依然是乱攻不下。
………………
黄河畔,黄巾军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安慰之地——那便是身后坚实挺拔又状况的的黄河大堤!
骑兵是冲不上大堤的!
更有意思的是,当黄巾军全军溃退到大堤上时,汉军居然鸣金收兵了,甚至还扔下两个大鼓,干脆转向北面而去!
卜已被一众黄巾军兵卒给强行护到了河堤上,他先是对着堤下数千东郡子弟的尸体大哭不止;一抬头看到汉军北去,却又醒悟到汉军是要去歼灭东武阳那边的梁远、张伯那两万人马,心情便更加紧张;再一转念,又想到了梁远走前跟他所言的话语,却是愈发后悔不迭;然而一转眼听到身边有人哭泣,他又回忆起刚刚汉军骑兵冲锋时的阵势,想到如此强悍之兵或许之后就要去对付大贤良师,就更是心中悲戚难耐了……
“卜帅!”眼看汉军远去,终于有人从死里逃生中有所反应了。“速速让人下去搬运咱们自家伤兵上大堤来吧!”
卜已猛地醒悟过来,便赶紧抹泪,强撑着下令。
然后,又有人赶紧进言:“卜帅,事到如今,东武阳两位副帅已经救不得了,还请你速速下令撤兵过河吧!回到濮阳,咱们还有万余人,还有粮食,或许能撑到大贤良师和难免波帅的援军!”
卜已此时哪里还不晓得骑兵的厉害,所以闻言倒先是想到北面那两万俨然已经出城的黄巾军要在平原上被汉军猎杀殆尽,一时心如刀搅……然而,他却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耽搁了,自己多待无用,趁着汉军掉头,从浮桥上回河南才是对的!
然而,未等强撑着站起身的他张嘴下令,周围哭声却是猛地剧烈了何止一筹而且不少人都是在大堤顶上对着黄河南岸或者说是对着黄河恸哭不止。
卜已大为不解,在几个士卒的搀扶下勉力爬上大堤,却也如这些人一样,恍然跪地,然后痛哭流涕!
原来,黄河之上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浮桥
只有汉军舟师横于区区数百步宽的黄河之上,然后一个挂着审字大旗的铁索连盘之舟群正威风凛凛居中指挥,调度着无数小船载着一队队持弓汉军壮丁,游弋于河面之上,并对北岸虎视眈眈!
想想也是,汉军怎么可能可能露出如此破绽那审正南连夜回军,与王修一起准备妥当,等到这边战事一开,他们便从上游借着水势与大船的威势直冲而下,当场冲断了黄巾军浮桥!
构成黄巾军浮桥的舟船,要么直接沉入河底,要么被俘获后解开铁索,反过来连在了汉军舟船周边,成为汉军助力。
实际上,负责浮桥的前东阿县丞王度,比卜已都更早的绝望下跪了,此时他正下游某处大堤内侧仓惶痛哭呢。
卜已哭了一阵,立在堤上张望半响,想要劝全军向北,去寻梁远、张伯,但却始终张不开嘴;想要劝全军顺着大堤左右而走,却更明白此举徒劳!
绝望之下,他倒是止住了哭声,转而僵立在了烈烈河风中……无他,只是在等北面消息而已。
万一呢,万一北面得胜了呢
………………
十五里路,或者说不到二十里路,对骑兵而言不要太快……在另一个时空里,曹孟德为了追杀刘玄德,一日夜三百余里,这可是不停歇的极限操作,而此时汉军酣战了不过大半个时辰而已便疾驰而回,马力其实还算充沛。所以,就在卜已望河无泪的时候,汉军前锋几乎是转眼便到!
而此时的东武阳黄巾军,却还是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最先赶到的成廉部千余并州骑兵,一马当先,直接插入黄巾军那庞大而又事实上已经毫无秩序的军阵中,成廉更是瞥的清楚,持矛左右突进,直接来到那个最大的黄天大旗之下,将一名在马上呼喊不止的年长首领给一矛捅了下来。
恰是东郡黄巾副帅张伯!
而就在张伯战死之时,汉军骑兵主力也已经接阵杀入;而早在这之前,远远看见烟尘的吕范便也直接下令,大开营门让营中李进、乐进全军出战;程普、高顺更不是会丢失战机之人,二人亲自拔刀奋战,领着一千士卒于敌阵中心开花……三面夹击之下,东武阳南门前这两万黄巾军比黄河畔那两万辛苦渡河而来的黄巾军溃败的更快!
后来赶到的公孙珣仓促间也只好下了一条极为粗略的命令,那就是让步兵抢占空虚的东武阳城,骑兵驱除砍杀两万溃军往黄河而去!
乱战一片!
此处两万黄巾军,死伤数千,降者数千,在骑兵成功包抄驱赶之前,见机不妙四散奔逃者在倒也有不少……但此时已经顾不得了,剩下的七八千人,在汉军刻意的驱赶下,边死边降边逃。而一直等到傍晚时分,这支溃军才被同样疲惫不堪的汉军驱赶到了河堤前,但居然只剩下了五六千人。
这些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大堤,算是躲过了汉军的追杀,却又和此地的黄巾残部一样,望河而绝望了起来。
“告诉他们!”奔驰了一下午,此时已经疲惫至极的公孙珣叹了口气。“没有粮食,据区区河堤而守是没用的,我军歇过劲来便要动手……许他们投降便是!”
众将多疲惫至极,便是据说喜欢屠城的曹操此时也无力气多言,至于此时围拢过来的关羽等人,更不必多言……似乎后者本就要谏言如此的。
然而……
“不降”公孙珣诧异问道。
“不是不降。”前去劝降的牵招立即答道。“堤上一万五六千人,约有五一之数闻言便直接投降,但更多人却要等那卜贼下令……依我看,愿意当场投降的多是原本的游侠、无赖之流,大部分原本是平民百姓之人却因为笃信太平道而要听信卜贼之言!”
“彼辈太平道荒谬绝伦,却不料蛊惑人心至此!”因为战马不堪重负早早下马的关羽在旁不禁捻须而愤然起来。
“俗语不是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吗’”刚刚纵马来到此处的张飞也是无语,不禁当众咕哝起来。“如今死了那么多人,黄河也无去路了,他们怎么还不死心”
众人看向了骑在白马上的公孙珣,后者思索片刻,终究还是不忍之心占了上风,便下得马来,勉力言道:“先着人封锁上下游堤岸,不要让他们逃脱,然后再去寻一寻那卜已在何处,劝他引人投降……告诉他,我不是好杀之辈,战事已定、东郡已平,是不会视他们为仇寇的,便是他卜已和这些太平信众也可以就地安置!”
众将反应不一,但经此东郡速战速决,此时早已无人敢在他面前质疑什么,因此众人很快便将命令执行了下去。
卜已早已经不哭了,也没有继续干站在堤上眺望,只是在一堆溃兵的主动围拢下安静的坐在河堤顶上而已。
不过,当劝降和公孙珣找他的消息传来后,这位大贤良师著名弟子倒是多了几分生动的表情:“这位公孙将军莫不是在消遣我们无论太平信众和骨干与否,全都就地安置他善战立功,日后自然可以去别处当官,也自然可以不把我们这些留在东郡的太平道信众视为仇寇。可是,我们杀了这么多官吏,当地官府日后能不把我们当仇人吗今日他不杀,他走了日后官府不会杀我们吗而我们被汉军杀了那么多人,能不把汉室和官府还有他公孙将军当做仇人吗他今日强横在此,我们不敢动,他走了,我们为何不能复仇呢”
言道此处,卜已居然如平日间讲道那般朝周围黄巾溃兵笑了笑。
而一众溃兵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哪怕是有些人身上带伤,此时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总而言之,苍天不公不仁,让我等活不下去。而我等信奉的乃是黄天,黄天下无饥馁、无欺压,不用一年交几十遍算钱;生了孩子不用溺死;男孩女孩都能养大,到时候就不至于讨不到老婆;得了病喝符水就能好……这个你们都见过了。”卜已继续盘腿而笑道,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所以说,苍天黄天势不两立!我辈为降黄天于现世,便一时败了,也是不能投降无道苍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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