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田豫根本来不及惊怒和后悔,因为这第一波箭雨落下之后,其人胯下战马便嘶鸣一声,直接中箭吃痛,一个趔趄将田国让给甩在曹军大阵之间的通道里。而田豫出于一名北地骑士本能,几乎是第一时间奋力起身,试图去翻身跃上一匹空马,却只觉左腿毫无知觉,根本无法施力,反而再度摔倒在地,也是心下大骇!
好在其人身侧尚有几十名心腹亲卫,此时见状,几乎是纷纷舍了性命一般停下马来,趁着一轮箭雨空隙将自家将军给扶上了一匹战马。
而田豫趁着上马之时,四下一望,见到只是自己这边通道的死伤者便居然不下百余,心下不由愈发骇然,立即不管不顾,大声疾呼下令
“速速从两侧出阵!速速出阵!”
言罢,其人不敢怠慢,即刻俯身抱着马脖子,带着自己亲卫,护住自己大旗奋力向一侧逃出。
这个时候,南军各营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其中,刘备的核心精锐,也就是丹阳兵与淮南上甲,见状既有节制,又不放过战机,居中的周泰所部,只是派出前沿长矛手向前去结果那些落地无马的燕军骑士、伤员,并没有浪费宝贵的箭矢去再来一轮注定杀伤不足的齐射;而两侧徐盛、陈武,却是毫不犹豫,趁着燕军骑士从自己阵后方向逃脱之时,又发一轮向东的齐射,再度造成了不少杀伤。
与之相比,同样面对战机的毛阶、杜袭二营,却一个发矢过早,一个发矢过晚,并没有跟各自前方的徐盛、陈武形成默契交叉杀伤。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田豫可不会感激这二人配合不利,他的部下骑士死伤惨重,其人也是勉强逃得一条命出来,还一腿骨折,早已经悔恨交加,羞愤难当……而他甫一逃出安全距离,便咬牙唤亲卫过来,给他寻木棍与绳索,一面固定伤腿本身,一面却又让人将他本人给牢牢捆缚在战马之上,以示作战到底之决心。
而此时,其余燕军骑兵主力也尽数来到跟前,见到田豫惨状,自然不会再冒险,只是各自向两翼铺开,包围环绕曹军大阵,以观察寻觅战机。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立功心切的小股部队试图上前试探,然后狼狈而回……直到片刻之后,战场西面白马如云,护佑着一面引得南北两军六七万人一起肃然的白马旗轻驰而至,全军这才赶紧整肃,稍微后撤,以一种三面半包围的姿态,从西面半裹住曹军,然后各部主将便纷纷往旗下聚拢。
公孙珣来到阵前,微微远眺曹军这个空心套空心的大阵,也是一时震动,便几乎本能回头去看军略上最出众的荀攸。
素来寡言少语的荀公达认真看了一阵,不由一声叹气,难得多言“虽说这里面少不了懂骑兵的刘玄德襄助参谋,但曹孟德能一败之后便摆出这种针对骑兵的大阵来,足见其人在军略上是个天下奇才!”
公孙珣微微颔首,却又望着敌阵内外分明的弓弩手、盾毛手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而就在这时,负伤的田豫终于赶到,却是满脸通红,直接在马上俯首请罪
“臣丧师受损,徒涨敌军士气,实在是无话可说,唯愿请殿下战后再治臣下冒进之罪,让臣有机会于此战中拼死一战,以报国家!”
“说的好。”公孙珣回过神来,面色如常,似乎根本不以为意。“万般功过都得等这一战后再说,此时斩你,只会让曹操士气更振,先尽力于战事,再轮其他……说说你是怎么断的这条腿吧”
田豫愈发羞愤,却还是就在诸将与诸多中军幕僚、义从身前详细叙述了自己冒进受损的详细过程,而公孙珣也格外细致,甚至问清楚了周泰、徐盛、陈武、毛阶、杜袭五营兵的发矢顺序与效果。
而大略了解清楚以后,公孙珣依旧是若有所思,一时并不着急进攻。而等到其人回头看了眼身后来路上那不远处遮蔽住了阴沟与官渡大营的树林后,却是忽然与荀攸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即刻唤王象上前,就在马上让对方写了一个周围将军听起来极为寻常的军令。稍微一读后,他还难得亲自添了一笔,便让蒋干亲自送回大营,然后就要立即布置战术,组织进攻。
但就在此时,前方曹军大阵中忽然有一骑自曹操大旗下疾驰而出,临到阵前又弃长矛、环首刀于地,然后继续向前……引得燕军诸将面面相觑。
公孙珣这次又本能看向了一位随军军师,却是贾文和了。
而贾诩也立即会意
“应该是来看殿下身侧诸位骑将有没有到齐的意思!”
公孙珣哑然失笑,便想要拒绝,却又一时心中微动,反而是对着已经在燕军骑士监视下来到跟前的信使直接开口应许“告诉你家主公,不许带弓弩,阵前相隔百步,遥遥相见答话便可,就不必交马叙旧了。”
信使不及开口,便立即颔首向后,回自家大阵中去了。
而果然,片刻之后,曹孟德便亲自率数十骑出阵,来到周泰阵前不过二三十步的安全距离立定,周泰也专门打开一个缺口以作照应,而公孙珣一时摇头,也亲自引几十骑向前……双方相隔百余步,勉强处在寻常箭矢射程边缘,远远相对。
说起来,这竟然是两位故友自当日孟津一别后第一次当面再见……人是物非,旧恩新仇,二人竟然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孟德。”
就在曹操临阵数着那些燕军著名骑将旗帜之时,公孙珣忽然开口,却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这个针对骑兵的大阵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还是玄德替你想的”
“自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曹操看到燕军骑兵名将基本上全在,再加上之前徐荣旗号出现在轘辕关的情报,也是心下大定,便直接轻笑开口以对。“如何文琪的骑兵能破此阵吗!”
“能不能破你待会自然知道。”中午阳光之下,公孙珣勒马轻松以对。“不过,若真是你一人想出来的,还真是如公达刚刚所叹那般,你在兵事上的天赋,足以称得上是天下奇才了!”
曹操微微眯眼,并不作答。
“不过,我也是真好奇,你怎么就有胆子出来与我决一死战呢”公孙珣继续随意问道。“你是天下奇才又如何,半辈子可曾胜过我半回真要是落得不忍言的下场,你让我于心何忍”
“文琪啊!”曹操坐在马上,一声叹气,然后便遥遥大声回应。“你这话太荒谬了,你我这种人,什么时候会因为强弱之分和私交而失了雄心壮志呢当日董卓那么强,不是咱们俩最先起兵宣战的吗我尚且记得,你杀了董卓之后,曾在未央宫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当时朱公伟质问你,你居然说什么你从束发读书时便想着那一日了……”
“这是我真心话!”公孙珣失笑朗声打断对方。
“那我也有一句真心话!”曹操奋力喊了回去。“你今日务必听好了!”
公孙珣一时好奇。
“这一战!”曹孟德在马上奋力直起身子,尽全力放声言道。“从当日得知你屯田燕地,大略明白了你的狼子野心时算起,我曹孟德朝思暮想,不多不少,也足足等了一十二载!明年今日,我自会看在你我弱冠交往的份上,与你亲自写一篇祭文,以慰你之亡魂!”
周围白马骑士与身后诸将,纷纷大怒,公孙珣却仰头大笑,笑过之后,方才扬声以对“孟德!你欲杀我,我却一直从心底不舍得杀你,我是真心爱惜你的才华,珍惜你我的旧交,以至于视你为革鼎旧制、建立新政的同志!有时候啊,我不是没想过,你来做我的首相,玄德来做我的左相,咱们一起开创一个盛世……”
曹操微微一怔。
“但你我俱为天下争雄之人,仗打到这份上,谁还能容下谁呢”公孙珣继续扬声感叹。“所以说孟德啊,你是真让我为难。因为你若身死,我公孙珣必然痛彻心扉……”公孙珣言至此处,不免望天微微一顿,而不等对方开口,这位天下二一之主却又忽然肃容厉声以对。“可若足下一日不死,孤便一日不得安!”
言罢,公孙珣不再废话,直接拔刀出鞘,高高举起,转身驰马向后。
其人身后当面,数千白马骑士与各部将领军官见状,也都纷纷拔刀相对,呼喊万胜不止,旋即,燕军几乎是全军齐呼万胜,声震于野,撼动敌阵!
曹操望着对方背影,稍作伫立不语,但仅仅是片刻之后,其人也即刻拔出腰中青釭剑来,一面勒马归阵,一面自呼万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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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九月末,太祖以骑兵数万设伏于乌巢泽,而操尽步卒,猝然立阵,长枪大盾在外,弓弩在内,八营分列,空心相套,邺下精骑竟寸步不得前。太祖至阵前,望操军阵而叹‘此真天下奇才也!故,其人不死,孤不得安也!’”——《新燕书》卷二十七世家第二
s这次是定时……
第二十五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上)
震天的呼喊声中,双方各自回阵。
而甫一回到自己阵中的指挥车上,曹孟德便立即唤来身侧那些虎豹骑残余,也就是如今他身侧最后一支铁甲骑兵,并挥剑下令
“传令下去,告诉各军主将,我军准备充足、士气高昂,敌军骑兵妄自冲阵无异于自寻死路……而我全军也不得擅动,且观敌军姿态,先固守杀伤,待敌稍懈,便听我指挥,次序挪动,交次向南归营!”
临时充当传令兵的虎豹骑分散传令不提。
另一边,公孙珣回到白马旗下,待喊声稍缓,便也从容挥刀下令“敌军全步,盾矛在前,弓弩夹杂于后,且甲士极多,骑兵实在是难以近身,且让甲骑稍驻,各部主将亲自率轻骑四面散开,借骑射试探敌军各营强弱,分出结果再来汇报!记住了,全军各部骑兵,除田豫部需要休整外,其余所有,务必要将敌军外围七营一一试探一次,再来汇报!但要节约箭矢!”
除田豫外,成廉、张辽、田畴、杨开、宇文黑獭、于夫罗、须卜居次,恰好也是七将,纷纷听命,然后各自回阵,立即选出本部轻骑,便开始以骑射试探曹军外围七营。而弓弩手本就是防御骑兵的重要一环,故此,曹军阵中自然不愿示弱,纷纷反击。
一时间,双方弓矢乱发,箭雨交织,而一方持大盾而立,不动如山;另一方却左右飞驰,疾行如风,端是震动人心。
实际上,这也就是平原,即便是指挥官也只能勉强立在战车上或者马上,略微观察一下战场情形……而若是有人能居高临下,以俯瞰视角来观察整个战场的话,那抛开聚集在公孙珣身后的大面积候命的万余甲骑不提,这些正在交战的北地轻骑与中原联军的步兵大阵恰好组成了一个类似于五铢钱的,极为巨大的‘孔方兄’!
中间的方形自然是曹军八营重步兵所组成的大方阵,而外围的圆形却是顺着日晷阴影运行方向在外围绕行燕军各部轻骑,他们得到自家主公的命令,被要求试探到曹军外围每一个‘小’方阵,最佳方法,当然绕着敌阵直接跑一圈,然后分出部分部队来一轮奔驰骑射了!
话说,燕军制度分明,此次出击的三万五千骑装备俱全,却又稍有不同,三千白马义从且不提,剩余三万两千骑,从编制上来讲,恰好是一万两千甲骑,外加两万实际上军官普遍披甲的所谓能骑射的轻骑……此时田豫部未参战,所以残余这场环绕大游行的轻骑其实不足两万骑,但也仅仅是不足两万了!
而近两万骑兵绕着曹军大阵飞驰旋转,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根本不需要伪作上前践踏,基本的骑兵威吓作用便已经显现出来了。
曹孟德也是面色煞白……他当然不是在畏惧这些骑兵,而是畏惧外围诸营中会不会有人动摇,然后直接溃散,然后引来公孙珣身后那万余甲骑的践踏驱逐,最后直接溃败
当然了,事实证明,曹孟德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这些兵马之所以被他挑选出来,本身就代表了除曹仁部外的官渡大营最精华部分……他们不是什么散兵游勇,而是一支支从上到下组织严密的军队!即便是文聘和李通的部队,也是经历过足足七八年的战乱而成长起来的成建制军队。
而在军队中,人的胆量是能够受到集体加成的。
换言之,如果不用有效杀伤打垮整支军队的建制,这样的军队是没法通过其余手段压垮的。
燕军各部骑兵环绕曹军一周,箭雨一圈,便各自仗着骑兵之利稍作后退,然后各部将领纷纷再度往白马旗下集结……此时却已经是两刻钟过去了。
而曹孟德见到燕军停下令人心悸的疾驰环射之后,自然一时大喜,却又再度唤来虎豹骑传令“告诉各营主将,燕军技穷了!他们不敢真的冲阵肉搏,而骑射威吓却又无用……让其各营务必稳住,此战我军必然能全军归营!”
“如何”
稍待片刻,白马旗下,公孙珣也开始认真询问起了自己最信任的这批骑兵将领,同时也可能是这个星球上目前平均素质的一批骑将。“南军哪一营弓弩手最多纯弩手又是哪营最多还有,我军骑射之下,南军哪一营受损最多又是哪一营威吓最有效果”
众将不敢怠慢,纷纷全盘托出。
而最后的答案有些明显是情理之中,但有些却又出乎意料。
譬如说,弓弩手最多、反击箭雨最盛的自然是最东面文聘、李通二营,这是因为他们军阵最厚,甚至还有兼任后营的责任,其中藏着不少牲畜车辆和军事辎重;而军队素质最差,也就是面对燕军骑士环绕威吓下最不禁吓的也是这二营;同时,刚刚那一圈下去,燕军杀伤最多与杀伤效率最高的同样还是这二营……这当然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至于公孙珣格外提出的弩手,出乎意料却又在清理之中,居然是中间三营……即西面正中周泰军阵、南面正中的毛阶军阵、北面正中的杜袭军阵。
很显然,这是因为这三支部队的地位与政治性质决定的,上好的劲弩造之不易,又是双方交战半载后的疲敝期,好东西自然要分给最核心的部队,毛阶、杜袭这两个军阵乃是曹操中军分兵出来的,根本就是曹操中军,而周泰的三千丹阳兵,则是刘备起家的老底子,当然也有资格跟曹操中军一个待遇。
而公孙珣低头思索片刻,却是再度开口询问“换言之,徐盛、陈武二阵虽然几乎尽数披甲,但你们也是能造杀伤的”
“正如殿下所言,杀伤总是有的。”
第一个开口做答的乃是张辽,其人几乎是瞬间醒悟了公孙珣的意思。“这二营位于敌军大阵两个角上,完全可以两面一起射击,而且两营用来反击的弓也好、弩也罢,数量确实都是最少的,所以若要以骑射集中各部协力杀伤,确实该从这二营入手……但恕臣直言,这二营极其精悍,几乎尽数披甲不说,大盾也极多,军容也极为为齐整,如此杀伤,便是全军轻骑都射空了箭囊,恐怕也只能微微动摇这二营而已。”
张文远既出此言,周围诸将也都没有意见,反而多是颔首。
话说,自从张文远斩了夏侯渊、曹纯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战后必然封侯,而且军中素来敬重军功与敢战,夏侯渊的首级诸将还多有不服,但那日血战之后,其人在诸将中的地位到底渐渐起来了……除了成廉资历实在是太老,还能压他半头外,其余诸将不免都有些落后的感觉,而今日最年轻的田豫的冲阵败绩,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张文远所部就在他身后。
“别的你们不用管,先稍微动摇这二营再说吧。”孰料,面对各位将领几乎一致的看法公孙珣却面色如常,直接一反常态下了军令。“全军轻骑立即轮流出战,两面夹击,先将各部轻骑的箭囊在这二营头上清空再说!”
众将不敢怠慢,纷纷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之前那种震撼人心的箭矢交战瞬间再起,却是燕军集中兵力,轮番替换向前,以环形骑射之姿,尽数将箭矢抛洒到了陈武、徐盛这二营所谓淮南上甲的军阵之中。
而不同于之前燕军轻骑绕行整个大阵时行云布雨一般的公平,陈徐二将阵中却是遭遇到了疾风骤雨一般的集中打击,举盾之人,宛如躲雨一般听着盾牌之上噼里啪啦一刻不停。而稍有不慎,便会有箭矢从盾牌空隙中飞入,又与这些士卒的铠甲进行第二轮较量,继而造成些许杀伤。
曹孟德立在中军战车之上,奋力垫脚看了许久,也是忧心忡忡……他心知肚明,这就是骑兵比步兵多一匹马的机动优势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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