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曦

    可何苗一下子给她这么多书，还都是专业或者偏专业的，她开始随意看了几本，感觉自己就是站在岸边，被一个又一个的大浪拍晕，还要看着后面那些预备浪发呆。

    元青还在书店打工，时不时来找他，周围人似乎都接受他是她弟弟的设定，苏念熙简直怀疑这个未来人是不是有着某种类似黑衣人的道具，什么手电筒之类的，只要按下开关，便可以篡改他人记忆。

    “你……该不会改过我的记忆吧”

    她还曾惊恐地问。

    元青嗤之以鼻，当然，他是个斯文书生，就算做个不屑的表情也是文艺青年的那种冷脸。

    “就你这小脑袋，要不是我教你锻炼记忆，恐怕以前的事情早都自己删除了吧。”

    苏念熙低头不语，好像挺有道理。

    要不是穿越前，吃了记忆力低下的亏，也不会如此感同身受。

    她有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大脑仿佛是个机器的零部件，需要她不断锻炼，跑步打拳，每天刻意记忆些什么，时不时做些思维训练，方能保持其肉身不腐。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有些人活着，可他早已死了。

    苏念熙可不想做这种行尸走肉。

    话说回来，在元青的教训下，她终于肯好好看看每本书的导语和目录，终于在看书时，心里有条脉络，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虚无缥缈，记着的点也多些。

    “碳汇”这个点，何老师不是没有强调过，不过苏念熙就当是个考试重点而已，没想到第一次有机会外出就是为了它。

    “总而言之就是种树好，脱贫就要多种树。”

    苏念熙最后耍赖皮似的说。

    仙仙师姐无语，只好多费几句口舌。

    “通过出售cer获得碳汇交易收益来增加当地农户收入。”

    苏念熙云里雾里地想，cer是啥，反正种树就完事了。

    等下了飞机，她才诚惶诚恐地想到，该不会自己这个月就得苦哈哈地种树了吧。

    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就大一跟着社团活动装模作样种了一棵树，还没出几分力，担忧着是不是自己穿越后没有再多为环保事业做贡献，树种得太少，因而被支使来参加这样的活动。

    可怕可怕。

    这回目的地在一个叫做苍梧的县里，名字倒是挺好听，就是苏念熙没听说过。

    她一般的印象，自己没听过的地方肯定很远。

    这里果然没有打她的脸，下了飞机转大巴，过了高速走山路，终于在三个小时后，苏念熙看见了苍梧县的界牌。

    她晕车晕得七荤八素，再看看这第一餐只有一荤两素，顿时绝望。

    “师姐，咱们来这么个地方干嘛啊，该不会真的来种树吧”

    晚上时，苏念熙终于有机会问。

    “当然不是，”仙仙师姐都被她给气笑了：“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我给你的那份材料。”

    “一路晕车，也没睡好，想着来了再看的。”苏念熙委屈巴巴地说。

    “快看看吧。”

    苏念熙在外也就对着师姐撒撒娇，因为知道人家不吃这一套，比起撒娇获得些好处或者她不好带着出野外。

    她知道自己想走的这条路并不容易，作为一个女生，一个形象并不怎么女汉子的人，时常回被人非议，可她不管，想来世人眼中的成见，总归能给时间融化，可她自己总得坚持到那一刻。

    从前去找工作，苏念熙时常觉得有点招聘公告看得人并不怎么舒服，非得限定男性，为什么呢。

    可工作以后，她才明白，女性婚前就有每月一次的虚弱状态，或许为了容颜好看还不能总是熬夜，而婚后心里牵挂着宝宝，总归不如男生好用。

    一来二去她也理解了，这是某种最具性价比的策略，就好像她一个女孩子，选择稳定的工作，简简单单拿一份工资，再成了家，就是最经济划算的。

    但总有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苏念熙看着仙仙师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仙仙长得漂亮，男朋友也是个高富帅，想来居然还愿意跑到这穷乡僻壤，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笑什么，现在就看材料。”

    “哦。”

    她们今晚所住的是康源林场，夜深才到达，白日里清新蓬勃的树，到了晚上仿佛伸着长指甲的老巫婆，黑黢黢的，笼盖四野，根本看不到完整的天空。

    可等她洗了脸，逐渐习惯了这种环境，走出小木屋，才觉得原来高高的树木之间，透着那样明亮的星光。

    仿佛就是真的有个巨人将一颗一颗的星星挂在巨木的枝梢上，夜空也不再是纯黑，而是某种墨蓝，静谧，好像铺下来张绒毯，能吸收所有的烦恼。

    苏念熙本来跑回宿舍拿了手机，想拍下这场面与人分享。

    可惜不知是技术不行，还是设备不够，无论如何拍，成片都是乌漆麻黑的一团。

    或许真正美好的景色，只能自己欣赏了，苏念熙只好把这景象印在脑海，念着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晚的星空。

    次日，苏念熙一下子被从月亮拽向了六便士，生活变化太快，她总感觉猝不及防。

    上午，来了辆车，说是接她们去营林公司。




二百二十八 再造林碳交易三
    “因为清洁发展管理办法有规定，一个项目只能由一个单位申报，最后还是选了营林公司，其他公司和林场，农户则同营林签个委托协议。”

    苏念熙想过具体，但没想过这么具体。

    她们在公司参观时见着了何苗教授，才知道她近期已经跑完了该项目主要县区的所有林场，甚至也去见过几家农户。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苏念熙她们倒是不用一一去跑，只是后面几天终于有了个中规中矩的宿舍，不需要再借住林场。

    虽然这边宿舍一应俱全，可苏念熙还是有点怀念那时的夜色。

    “差不多了，还记得怎么算人为净温室气体汇清除吗”

    “啥啥啥”

    仙仙师姐给她一个晕掉的表情。

    苏念熙吐吐舌头，回去看材料了。

    “嗯……是用那个嗯……实际净温室气体汇清除减去基准净温室气体汇清除，再减去温室气体排放的泄露合计。”

    苏念熙磕磕巴巴背出这一段，却发现和仙仙师姐实际算了一阵子，对这些长长的名词都有了个概念，也不会再有那种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的感觉。

    “实际净温室气体汇清除为地上和地下生物量中的碳储量变化量，减去氮肥施用引起的n2o的排放量……”

    苏念熙拿笔敲着一份近三十年的详细数据表格，当然，后面那些年份还未开始，数据只是预测出来的，口里念念有词。

    “基准……这个要估算……”

    “泄露的话，这个项目……”

    她看向同样在灯下读书的师姐：“咱们这个项目所有劳力都来自本地对吧”

    “对，不需要考虑劳力运输的方面。”

    “那如果按计划走，就是在实施七年后的运送木材，还有十六年后运送松脂的中型柴油车产生的二氧化碳……”

    苏念熙又做了个估算表。

    这个项目也进行了几年，她依靠着从前的数据，像模像样地预测着，终于吭哧吭哧把这给憋了出来。

    她做完这些，感觉脑子都要爆炸，自己这台电脑的cu一时之间仿佛处理不过来了，过载地卡顿，一下一下，太阳穴跳着疼。

    苏念熙将方才做模拟数据赖以为生的泄露监测日志扔在一旁，继而被仙仙蹬了一眼，只好恭恭敬敬将其放好。

    “泄露监测日志表是档案里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当初设计这个项目时就规定了内容和填写方法，”

    仙仙拿笔轻敲一下玻璃水杯，说道：“平日由县林业局和林场的技术人员共同完成，要求及时填写记录小班卡和日志，绝对不能遗漏，也不能出现矛盾。”

    “是是是，这本日志无比神圣，没有它我们就做不出预测模型了。”

    苏念熙开她玩笑，可惜师姐并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笑容。

    “日志内容主要是整地，栽植，施肥，防火，治虫害等等造林和森林管理活动，运送监督或技术人员，运送买苗木，产品等过程中因汽车燃油而产生的二氧化碳。”

    “说起来也讽刺，为了抵消碳排放，我们还是不得不使用车辆，排放一些二氧化碳来完成这件事。”

    “得大失小嘛，就像……”苏念熙歪头想举个例子：“就像为了种果树，总得损耗些果儿来做种。”

    她不好意思地笑：“可能不是个太好的比喻。”

    又把话题转回去：“监测指标写得很具体呢，起讫地点，距离，运输车辆数量和种类，耗油量，燃油种类，居然全都标明了，真是难为他们了。”

    苏念熙发现，仙仙师姐这人虽然很和气，脾气不错，却不是特别爱笑，她习惯于和实验室那几个师兄插科打诨，此刻倒是有点不习惯。

    好吧，可能仙仙这种女孩，总归有点遗世而独立的感觉吧。

    跟着师姐混了一段时间，苏念熙终于不得不承认，果然有这么一类人，她就是自带某种超凡脱俗的属性。

    可是这就所谓的气质吧。

    这么多天，仙仙师姐除了第一日坐飞机带了个披肩外，也没穿过裙子或者飘逸的外套，而出外考察，也不再披着头发。

    可人家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裤在深林河岸行走，依旧是仙仙的师姐。

    即使被当空的烈日晒黑几分，也有汗涔涔的时候，也有熬夜挂着黑眼圈的模样。

    可依旧是仙仙师姐。

    苏念熙看来看去，也不知道人家到底哪里和她不同，只好掩面，暴风哭泣。

    有天晚上睡觉聊起来，师姐不以为然。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有时也羡慕你时时刻刻活力四射的模样。”

    “你不知道实验室都叫你小太阳呢。”

    苏念熙没提防让师姐一顿夸，登时有点不好意思。

    但也终于收了想学学师姐的心思。

    她倒是想起多少年后那个做古风美食的姑娘，人家居于山间田园，可连日常劈柴担水都是如仙子一般美好，却不会显得做作。

    师姐说不定也是这样的人呢。

    项目这个阶段快结束的某天，苏念熙又钻研了一上午的数学计算公式。

    “v是材积，dbh是树的胸径，h是高度……”

    见何教授进来，她忙站起来打招呼。

    “没事儿，你继续，怎么样，看得懂吗”

    苏念熙如今看见少时心中的偶像，还是有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这样的专家学者成了偶像，和那些明星艺人自然不同，就像她虽然很喜欢沈西周，却还能与他愉快玩耍。

    可同何苗说话，不管多少次，总归还是有点紧张。

    “看是看得懂啦，就是有点不太会算……”

    苏念熙揉着手指头说：“之前还不明白，生态学为什么要学数学，如今看来，不止要学，还得学得很不错才行。”

    “对啊，建立预测模型需要数学，计算实际的碳排放与抵消量，也得有个能结合多重复杂因素的公式，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数学。”

    “以后做动物分布的相关研究，地区估算某种动物的总量，还有预测未来的生老病死，甚至了解某个个体的领地范围，都得需要统计学知识。”

    “嗯嗯。”

    苏念熙点头不迭。



二百二十九 再造林碳交易四
    她低头又看看手里材料，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诶，好像材料上没写原因。”

    “你说。”

    “就是这个项目的树种，您看，马尾松，枫香，杉木，木荷还有桉树……”

    “对啊，这些也算是我们精挑细选的树种了。”

    “可桉树并不是本地的乡土树种，怎么还会入选不担心生物入侵的问题”

    何苗扶了扶眼镜，她或许是为了考察方便，一直留着个短短的男式女发，只有额前厚厚一排齐刘海，在她脸上倒是反而勾勒出几分童真的感觉，显得人极年轻，而实际上，何教授比苏念熙的老妈还要大几岁。

    “你这问题提得很好，“

    或许第一次看苏念熙提问题，何老师还鼓励她一句，才说：”桉树虽然是外来物种，却经过一百多年的驯化，在南方广泛种植，或许你在老家都看过这种树，只是不认识它而已。”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桉树能在项目早期产生较多的cer，而其他一些树种则生长较慢，后期才会逐渐发力。”

    “原来是这样。”

    苏念熙还在对这个问题做着笔记，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何教授，何教授，出事了！”

    这儿的林业局负责接洽的老林是个人未到声先至的主儿，每回隔着老远就能传音入密。

    苏念熙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年轻时天天在林地里和人对答，练就出来的一身狮子吼功夫。

    顺着嘈杂赶过去，苏念熙才知道，原来乡里的一些农户闹事。

    事发原因是今年有一小批采购的种苗有问题，因而大多未成活，苏念熙其实听过几耳朵，明明记得是正在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