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个作坊的小伙计双手搬着一块玻璃走了进来。
在开门和关门之时,邵毅已经借着反光,看出玻璃的不一样。
他注意的不是尺寸,而是最关键的光滑度的不同。
玻璃立在一个可以斜放的展示架上,小伙计躬身施礼,便退了下去。
邵毅走到展示架旁,围着展示架转了一圈,又仔细打量一番玻璃,手指在上面划过,忽然就笑了。
阿灿着坑人的本事,真是没的说。
之前的琉璃首饰就是如此,不但大捞了一把,捞的还是看不顺眼的贵女的巨额银子。
用不了多长时间,宝泰银楼跳水价的琉璃首饰出售时,只怕韶华郡主之流会气的呕血吧。
这次,为了揪出品行不端的雇工,骗的好几家豪门建了玻璃作坊。
但是,这种镜面品质的玻璃一经推出,这几家玻璃作坊做出的玻璃,除了舍弃,就只余下把玻璃做出来,供暖棚使用了。
只是那价格,在琉璃作坊的价格压制下,能不能获利,那就很难说了。
只要想想那场面,邵毅就觉得好笑。
这种事情若是来上两次,不知还有没有人再来窥伺琉璃作坊的手艺还有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大力投入之后,不但毫无回报,反而惹人耻笑的事情
他现在不关心这种玻璃的销路,也不关心皇帝那里是不是要最先用上琉璃作坊的新品。
他只想知道,这种没什么波纹、光洁如镜的玻璃,是怎么做出来的若再被剽窃,她是否还能做出更好的
邵毅坐回椅子,笑问道“夏姑娘,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你这玻璃是怎么吹出来的”
夏宴清听得眉头一皱,这话的字面意思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可这吹出来的,可真不怎么好听。
夏宴清无奈,只得说道“的确是吹出来的。玻璃液的可塑性非常好,不但能通过辅助,吹制出各种形状的器物,还能通过牵引辅助,吹成中空的玻璃筒。”
邵毅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些什么。
只听夏宴清接着说道“把玻璃筒子由纵向割开,在重新加热,待到有软化倾向时,把它置于光滑的平面上,让其自由摊平,就是这光滑的镜面玻璃了。邵公子也看到了,吹制玻璃比压制玻璃的平整度和光滑度好得多。”
邵毅听得呆了呆,惊愕半晌,才笑道“果然就像你说的,只要能想到,这技艺确实不难。”
他上次和夏梓堂去玻璃作坊观看,曾亲眼看到玻璃液在工匠的吹管下,展现出异乎寻常的柔韧和延展性。
玻璃液在吹制过程中,经过辅助的拉伸或者扭转,可以顺利变成工匠希望的形状。
而且无论是什么样的吹制方法,或者做成什么样的形状,玻璃液的外壁绝对光滑如镜。
可就是没人想到,把玻璃液也吹成管子,然后割开摊平。
他刚才已经被夏宴清提醒了,用的是吹制方法,不也没想到吗
而且就邵毅看来,这种做法的快速和成本,应该更优于压制玻璃。
“夏姑娘果然聪明,只要这镜面玻璃开始在京城出售,如今市面上的玻璃,只怕再难卖出半片。”邵毅由衷赞叹。
就算那三家降价也没用,买玻璃的都是豪富之家。人家不怕花钱,怕的是低人一等、被人嘲笑。
夏宴清颇觉得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家的手艺,是那么好偷的吗”
看着她高兴,邵毅也由衷喜悦,笑眯眯的问道“如果有人把这项技艺也偷去了,你还能再次提高玻璃品质,让偷窃之人血本无归吗”
夏宴清警觉的瞥他一眼,并不回答,只反问道“不知邵公子可想好了,怎样给皇宫更换玻璃,总不能让皇城外富豪和朝臣用的玻璃,比皇上的还好吧”
她不敢保证如果真的这么做,会不会有大逆不道之嫌。
至于再有人偷窃技术,她倒是不很担心,这世上没底线的有,但终究不多。
人类是活动在群体之中的,行事之间,总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和看法。
更何况偷过一次,已经被坑了,谁知道再偷一次,会不会再次被坑
玻璃技术的推进,是很艰难、历经成百成千年的。
就拿平板玻璃来说,早在公元前,玻璃制作就开始试用吹制法。可是,平板玻璃却一直沿用压制法制作。
直到一千七百多年以后,这种吹筒法制作平板玻璃的技术才被开发出来,玻璃产量大幅度增加。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对世界的改变就会很大。
但是,这个看似简单的想法,却是要在很多机遇、巧合之下,才会被激发出来。
她作为现代穿越者,熟知玻璃技术的进化和演变,就算再次被偷,她依然能推出更新的技术。
可别人却是要付出真金白银和名声受损的代价,才能买个教训,而不是真正的技术。
邵毅见夏宴清不肯对他说实话,很有些落寞。
他不怎么有兴致的说道“最好的东西当然要先让皇上想用,你按照原来的玻璃尺寸准备玻璃,用作替换。现在这个大尺寸的玻璃你再准备些,还有划玻璃刀,也备上两把,便于内官监依照现有的窗户调整玻璃尺寸。”
从京城去往平阳郡路途遥远,为了免除玻璃技术在路途上泄露,夏宴清只是把现有的镜面玻璃尽数送入皇宫,就开始筹备白先生和何中正南下之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热闹
这次,邵毅没走别的门路,而是直接带着两块镜面玻璃,去内官监,正经递了帖子。
通传时,便告知内官监管事太监,琉璃作坊的玻璃质量有大幅度提高,询问内官监,要不要更换皇宫之前安装的玻璃。
事关皇帝起居场所的条件改善,玻璃窗的好处有目共睹,安装之后,还得到皇帝的大力肯定。
这次同样是玻璃,而且听起来品质还要更好些,内官监的曹公公不敢怠慢,让人把邵毅领进内官监。
两人之前见过,也都知道彼此的大名,便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应酬,各自见礼坐定。
邵毅当先开口,道“这次来麻烦曹公公,是琉璃作坊又研制出更好的玻璃。所以,我特来问问曹公公,皇宫之内使用的玻璃窗要不要更换”
曹公公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邵副尉客气了。此事事关皇上起居之所的条件改善,如邵副尉所说,若玻璃品质的确更好,咱家敢说不换吗”
邵毅知道,内官监是个颇有油水的地方。
虽然这件事一定能成,但他也应该走个过场,私底下先给曹公公通个信儿,好歹孝敬一二,大家你好我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但邵毅自然有他的原因,自从皇帝夸了他没站队靖王,他是真怕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视线中。
他给曹公公送点儿银子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但这事儿犯不着被皇帝知道。如果皇帝知道,给他送东西都会被盘剥,恐怕对曹公公不好。
曹公公因此是倒霉,以后再和宫中打交道,只怕会不顺畅。
他笑着拱手“曹公公说笑了,谁不知道曹公公对皇上最是忠心所以我才先来您这里,好歹您先看看玻璃的品质如何,我才能知道玻璃够不够进献桓公的资格。玻璃样品我带来了,曹公公要不要先看看东西”
对于这位,曹公公虽然有些不爽,倒也不敢太过为难。
之前也不是没人眼红邵毅京城第一纨绔的地位。一个被打压的进不了皇族,没有名分、没有人脉、没有靠山的孤儿寡母,凭什么让京城显贵退让
不就是凭的皇帝庇护吗
三人成虎的道理大家都懂,混迹朝堂和贵人圈子的各种狐狸,更是知道。
很多人都曾谋划过,通过皇帝近臣和贴身伺候皇帝的人,给皇帝吹些耳旁风,让皇帝对这纨绔产生恶感。
怎奈皇帝压根儿就听不得邵毅这两个字,别管好话歹话,只要听到和邵毅有关的事,谁说谁倒霉。
人们根本没有三人成虎的机会。
对于第一纨绔不可撼动的地位,曹公公也只是点到为止,见邵毅态度良好,便也笑道“都是替皇上办事,邵副尉过誉了。既然东西已经拿来,咱家就看看你这新品玻璃到底哪里出众。”
修远带着人把玻璃拿上来,连着包装放在桌上,再施一礼,就带人下去了。
曹公公有些诧异,邵毅的下人这么不懂规矩吗这么大块的东西,打包的层层叠叠,他们指望谁给动手拆开呢
邵毅不以为然的样子,果真挽起袖子,动手把包装打开。
“曹公公看看玻璃的品质如何。”
首先映入曹公公眼帘的不是玻璃的品质,而是玻璃表面放着的、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曹公公面色不变,抬眼看去,发现邵毅已经退开两步,正把一条粗布往手上垫。
曹公公立即就满意了,之前没打过交道,原来这位果然能当得起京城第一纨绔,竟然如此懂事。
“这玻璃果然比上次的好很多。这,这是如何做到的”曹公公把银票袖了,查看玻璃的时候,着实被惊了一下。
邵毅用布条垫了手,把上面的一块玻璃竖起来,说道“这样看,是否更能看出玻璃的清透和平滑”
曹公公在内官监做事多年,多少懂一些工匠技艺,仔细端详片刻,问道“如此平滑度,难道是研磨出来的镜面效果”
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摇头了,“不可能,如此大的平面,很难保证这样的平整度和光滑度。就算能行,成本也太高了。”
说着话,曹公公抬头看向邵毅,无声询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邵毅把玻璃放回原位,无奈道“曹公公您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好几家买卖商号都在卖玻璃,显见得就是玻璃技术泄露了。夏家四姑奶奶这次学精了,事关商业机密,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做法。”
曹公公很有同感的点头,不再追问。
邵毅这是客气的说法,京城有商号开始买玻璃,这事儿挺轰动的。紧接着,琉璃作坊的管事就把泄密工匠送交府衙。
如此具有轰动效果的事情,哪里还有人不知道
在此之前,曹公公也以为,夏珂一家终究是读书人,不懂经营、不懂防范,致使自家秘术被人剽窃、抢去了大把赚钱的先机。
哪里知道,夏家女子还有这一出若这镜面玻璃不是研磨所成,那几家的玻璃嘿嘿,事情的真相还真不好说。
曹公公再次把视线从玻璃表面抬起,有些八卦的低声问道“就算不知道具体工艺,但玻璃是否经过研磨,邵副尉总会知道吧”
邵毅笑道“这个我倒是敢保证,肯定没经过研磨。”
“这就好,这就好。”曹公公立即就高兴了,这下,又有热闹看了。
他虽然时常借工事取些好处,但对于成郡王府那几个不顾颜面的,也颇看不惯。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几家的玻璃是剽窃夏家的,但人家就能豁出去这么做,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亏本之后,再被人嗤笑的感觉,不知是什么样的
“行,如此好品质的玻璃,咱家这就向大总管请示。邵副尉也回去准备吧,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就得去琉璃作坊取货。”
能让皇帝高兴的事儿,大家都乐见其成。
很快,皇帝就站在少有波纹、且视野开阔很多的大块玻璃窗前,心情愉悦的看着窗外盎然的葱茏春色。
良久,面对窗外的皇帝忽然开口,问道“夏家这女子,之前的玻璃技术泄密,不会是她故意挖了坑,等人往进跳吧”
孙从山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也正透过玻璃,看着窗外婆娑晃动的嫩绿树叶。
被皇帝这突然一问,先是怔了怔,随即嘴角就有了笑意。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帝措辞亲切
孙从山想到京城的玻璃生意,颇觉有趣,但回答皇帝问话,却是非常恭谨“内官监的曹善财问过邵副尉,据说这批玻璃的制作成本,应该和之前的相差不多。之前清韵斋能以二十两的价格给玻璃定价,这种玻璃应该也不会很贵。
奴婢不知道夏家女有没有挖坑,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清韵斋把这种镜面玻璃面市,京城那几家的玻璃生意一定做不下去。”
皇帝沉吟着,笑道“这夏宴清,有些意思。”
接着又问道“她家的确要派工匠去平阳郡,对抗成郡王府在唐州的玻璃生意吧”
孙从山躬身答道“是,刘协送来的消息,说夏家窑场那位姓白的宫女,已经选定了南下的工匠,不日就要离京。”
“嗯,是个能做事的。可惜了,是个女子。”皇帝极为惋惜。
孙公公说错了一句话。
没等夏家的镜面玻璃投入市场,那几家刚开始买的火爆、又加紧赶制出来的玻璃,虽然质量又有提升,却是一点儿也卖不动了。
皇帝做人很仗义,除了把自家原来的玻璃换了新的,把换下来的玻璃给别的嫔妃用去,还记得曾经赏赐展相爷和宁国公的两组玻璃,便额外拨出几块,再次赏给两家府上。
皇宫中的用的东西,很不容易做到广为人知。
但皇上声势浩大的把玻璃赏赐给臣子,那就不一样了。
皇帝很愿意让人们知道他对臣子的关爱,接受赏赐的臣子也愿意让人知道,自家府上那是很得圣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