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平静的局面,让另外两家得到玻璃方子、并且已经烧制成功的作坊也蠢蠢欲动。
先是小心翼翼的投放出来几块,悄悄卖了两天,除了不断有主顾上门问货,其它竟没有别的动静。
于是,这两家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把玻璃放到显眼位置进行售卖。
至此,玻璃生意正式开始大范围经营。
胆子同时大起来的,还有琉璃作坊几个躁动不安的工匠和工人。
市面上玻璃卖的如此火爆,夏家窑场的琉璃作坊竟毫无反应,和往日一样平静。
作坊做事的人都在心里嘀咕,难道白掌柜和四姑奶奶根本就没想到,方子是从自家泄露出去的
这样想想,似乎也有可能。四姑奶奶的方子从何而来,自有四姑奶奶自己知道。也许她以为别人也有奇遇,是从别处得来的方子和技艺吧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白先生和夏四姑奶奶根本不懂做生意,压根不知道还有生意倾轧这种事情。
胆子最先大起来的是刘宝年,在琉璃配料操作间无人时,借机向何中正请教事情,大模大样的进入操作间
房间里当然没人,但是有各种配料和几个模具,有两个模具已经填充了一半。
刘宝年状似好奇,凑到模具和台案前仔细辨认。
“刘师傅,你在做什么”背后,一道声音想起。
刘宝年一惊,差点儿栽在模具上,但回头时,面上已经是尴尬的笑容“乔管事啊,我来找何管事问个事儿,没想到他不在。这是在做什么,准备烧制琉璃吗”
说着,还指了指面前的模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签过一份保密协议
乔辰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何管事出去联系琉璃辅料了,你有什么事儿,和我说也行。”
“哦,”刘宝年心中一松,看来乔辰生对作坊里的工匠很不设防啊,“我就是问问,我吹制的玻璃器物已经很均匀了,咱们能不能试着做一批杯盘碗碟想来,外面的人一定稀罕,东家会赚大钱的。”
刘宝年一边说,一边看着乔辰生的脸色,盘算着怎么赶紧离开此地。
至于把玻璃做成碗盘这些物件,也只是仓促之下的一个借口,他是真没这个想法。
玻璃这种东西,也就是压成薄板、镶在窗户上最好。
做杯盘碗碟的话,玻璃哪有瓷器耐看好用何况,上好的细瓷虽说很贵,但也只是玻璃价格的零头,却比玻璃用起来顺手的多。
没想到乔辰生对刘宝年的话挺上心,刘宝年一说完,他就招呼道“行,我去看看你做的如何了。”
乔辰生看刘宝年吹制玻璃的时候,又有一人趁着操作间没人,偷偷溜进去看了一圈,还顺走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
邵家护卫给邵毅报信的时候,把邵毅乐得够呛。这么拙劣的鱼饵,咬钩的人还真给面子,居然有这么多人捧场。
两天后,在歇工回家的路上,刘宝年遇到前几天认识的一个老乡。
那天,这个老乡操着一口和他一样的乡音,正在和两个人争执,眼看他就要吃亏,是刘宝年上前帮忙说合,才免了他被人胖揍一顿的结果。
老乡远远地看见他,神情就极为激动,疾步上前,拱手道“刘兄,这么巧,咱们又遇到了。来来来,小弟做东,咱们好好喝两盅去,今日一定不醉不归。”
盛情难却之下,刘宝年和老乡选了个食肆,要了几样小菜和两壶老酒,畅饮起来。
食肆虽小,菜品吃食却很美味,酒水也甘洌。
刘宝年喝的晕晕乎乎,谈性极浓,一边说一边喝,酣畅之极,也得意之极。
最后,他是被那老乡架着送回家的。
隔天晚上,琉璃作坊的一个工人,拿着一张纸,在一个小酒馆和人见面的时候,被人不由分说堵了嘴拿下。
和他见面的人见势不妙,起身就想溜,却被人挡住。最后,那人留下姓名,又被两个人一直跟到家里,确认姓名和住址无误才算作罢。
那工人第二天让人带话,家里有事,请几天假。
刘宝年却如常上工,也依然对琉璃的方子感兴趣。
在短短三天之内,类似事情悄无声息的发生了七次,当事人都是夏家琉璃作坊的人,分别是三个工匠和四个工人。
第四天早上上工之后,何中正通知各组,先不用开始干活,白掌柜要给大家开个会。
开会这个词儿,在窑场已经被接纳,每次开会,那都是有事要对大家讲。
所以人们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各自拉了小板凳,三三两两往一起一凑,还低声唠着嗑儿,什么你家小子挺争气,我家娃昨天又闯祸了,场面还挺热闹。
夏宴清和白先生进来的时候,面色于平日无异,两人并排在桌案后坐下,何中正和乔辰生则站在两边。
乔辰生当先点名“刘宝年、郑宝根,赵柱子都来了吧出来,站在我这边。”
乔辰生喊到的六个人,终究心里有鬼,虽然上方四个东家和管事没特别说明,他们心里却已经开始打鼓。
接下来说话的是夏宴清“从琉璃作坊雇工开始,一直到现在,半年多过去了,作坊待各位怎样,咱们心里都有数。现在,我给大家伙儿提个醒,雇工时,各位签的雇用文书里有一份保密协议,不知大家还记得不”
下方坐的众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开始窃窃私语,一边低声议论,一边还不住的往乔辰生身边站的六个人瞄过去。
刘宝年六人一听保密协议,脸立时就白了。
他们当然记得,当时画押的时候,想的是自己能有个工钱优厚的长久营生已经很不错了,哪里会把东家的机密泄露出去
可是,当更大的利益摆在眼前时,他们居然把这份保密协议忘了,或者说,看到摆在面前的银子时,就无视了保密协议。
六人中有两人,额头的汗都滚了下来,两腿瑟瑟发抖。
夏宴清继续说道“保密协议上说得清楚,雇工一旦把琉璃作坊的任何事情泄漏给第三方,就要负责赔付作坊的损失,另外还要报官,把违反协议的人交到衙门,按违约处置。”
“咱们现在看看作坊到底有多少损失。”夏宴清示意何中正说话。
何中正跨前一步,展开手中的一张纸,念道“从三月初五至今,顺丰宝货行和分号,共出售玻璃一百零六块,共价值两万一千二百两银子。”
一听到何中正的话,刘宝年面如死灰,原来琉璃作坊的人一直都在关注外界的玻璃生意,跟本不是不在意、或者不懂。
最大的可能,就是东家在等他们这些鱼儿上钩。
何中正继续往下念“福祥商行迟两日才开始出售,共卖出六十块玻璃,价值一万两千两银子。南北通货行售出玻璃四十二块,收入八千两银子。”
如此精确的数据被何中正念出来,成功把作坊里的窃窃私语声压制住,作坊里变得寂静无声。
夏宴清平和的神色,渐渐冷冽起来,眼睛锐利的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刘宝年等六人,冷声问道“这些损失,各位师傅们打算怎么陪我琉璃作坊”
几个人虽心知肚明外面那些玻璃是怎么回事可也不能轻易承认。
他们把作坊里的事情告诉旁人时,那都是小心翼翼、背着人的,身边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没证据的事,又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当然不能承认。
刘宝年强自振作,大声说道“东家您可不能这么冤枉小人。小人在琉璃作坊做事勤勤恳恳,东家说的事,和小人没有丝毫关系。小人绝没有把作坊的事情告知他人。”
他一边替自己辩解,一边满脸悲愤的看向乔晨生,控诉道“乔管事,那日我有事找何管事,当时操作间无人,我只是出于好奇,看了看操作间的物品,其他可什么都没做,乔掌柜你不能血口喷人。”
他距离乔辰生很近,控诉的不解恨,居然伸手要去和乔晨生揪扯。
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捏着他的臂膀把他推回原位。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证据
刘宝年块头也不小,可是一被那人捏住肩膀,半边身体都酸麻了,用尽全力,竟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惊愕之下,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面色黝黑的大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不单单他身后有人盯着,其他五人身后同样也站着神色冷凝、气势凌冽的汉子。
看那样子,只要一言不合,这些人就会痛下杀手似得。
刘宝年不敢动,也动不了。
但事关背主和违反保密条例,极有可能送官的后果,他的嘴却没停,依然在辩解“东家,我们是来您这里做事赚工钱的,琉璃作坊的确待我们不错,工钱高、饭食也好。那您也不能因为别家售卖玻璃,就随意捏造罪名,用我们杀鸡儆猴啊。”
他说着,还看着下方坐着的众人说道“咱们都是尽心给东家做事,若以后还有别家做出琉璃、夹花玻璃、甚至别的东西,难道东家还要平白再拿几个人,并罗织罪名用以泄愤不成”
刘宝年这样一说,作坊里很多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本来看向六人的狐疑眼神,变成对夏宴清和白先生等人的惊惧。
是啊,作坊的待遇是比别家优厚很多,可若是随时担着被无故诬陷、甚至下大狱的危险,那这个活儿还真不好干了。
面对这么多人的惊惧和不安,夏宴清神色依然平淡,问道“是平白拿你泄愤吗”
刘宝年梗着脖子反问“难道不是吗难道东家不是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构陷我们几人泄密,用巨额赔偿和下大狱来警告旁人吗”
刘宝年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心中暗叹如此一来,以后怕是不能在琉璃作坊做事了。
这段日子,他们都在熟悉玻璃液性能和操作,练习各种定型方法。
他可以肯定,夏宴清和这几位掌柜、管事一定还有别的技艺。
可惜了,他还没把琉璃作坊的其它技艺学会,就不得不离开。而且,以后也再难找到如此工钱和待遇的东家了。
“是吗”夏宴清笑了笑,对何中正说道,“你手里不是还有东西吗接着念。”
何中正扫一眼众人,再看看刘宝年等人,冷哼一声,翻出纸张的第二页,继续念道“正月二十三,刘宝年下工之时,路遇一个中年人,一番言语,便和那中年人去了一间茶楼。”
“在茶楼里,刘宝年接受了五十两银子,把制作玻璃的原料和方法告诉了中年人,并约定,待到他探查到测温计的结构,中年人会再给他五十两。”
“二月初六,刘宝年再次约见中年人,详细告知测温计的结构,顺利把五十两银子拿到手。”
“三月初,那中年人再次找到刘宝年,询问琉璃做法,告知他,若能得到琉璃配料和做法,可以再给刘宝年一百两银子。”
随着何中正一条条往下念,刘宝年精神也越来越委顿,全凭最后一丝力气才没有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无凭无据”
然后,他看见白先生抖出一张纸,说道“还记不记得你最近喝醉过几次这是你酒后之言,你得意吹嘘之时,食肆中的伙计掌柜都在场,这里还有你的画押。”
白先生指了指下方鲜红的指印,继续说道“你连给中年人传递消息的方法都说了,要不要就用这个办法,把那中年人约出来给大家看看”
刘宝年嘴唇蠕动两下,终于瘫坐在地上,瞬间似乎响起什么,立即改为跪地,磕头如捣蒜,连声大呼“东家饶了小人,是小人一时鬼迷了心窍,是小人不知好歹,小人混账,东家您大人大量,求东家饶了小人。小人家中还有父母妻儿,求求东家”
夏宴清皱眉,怒道“再不闭嘴,就把你的嘴堵了”
刘宝年一噎,夏宴清继续说道“若不是证据确凿,你刚才都要用言语蛊惑人心,把我这作坊拆散了。现在走投无路才想起来认错讨饶,不嫌太晚吗”
说完,她对何中正说道“继续。”
“赵柱子,二月下旬,有亲戚带着朋友上门
前日再次和那人碰面,两人商谈约三刻钟,之后各自告辞。这次见面,有顺天府衙门的差役见证。事后,作坊派人跟随那人,看着那人回到城西张员外的府上。”
赵柱子无言跪地。
郑宝根见此情形,抢先扑倒在地,呼道“东家,掌柜,小人”
夏宴清摆手,道“闭嘴刚才刘宝年狡辩之时,你们都等着能蒙混过关,丝毫没想你们蒙混过关了,可琉璃作坊以后将会怎样。还是刚才的话,作坊待你们如何,咱们都清楚,却换来你们这些无耻不义之徒。”
接下来,何中正把其他人泄密的证据一一点明,一侧的六个人也都跪倒在地。
下方坐着的众人这才开始低声议论。
原来真是作坊里的人,把东家的玻璃技艺和方子偷卖给别人了。再回想刚才何中正念出来的各家售卖玻璃所得,不由得倒抽凉气。
那巨额赔付,天呐,哪里是寻常百姓能够承受的
更何况,这才是开始,接下来这三家必定还会继续制作玻璃来卖,还有夹花玻璃,以后也一定会制作。
这么多潜在的损失可怎么算
若真的用这些巨额欠债,把他们送到官府,只怕这几位要坐一辈子牢了。
在这些人的议论中,作坊的门被推开,几天前告假的一个工人杨三林,步履迟缓的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几岁的精壮年轻人,看那样子,就是押解他过来的。
只不过告假几天,杨三林却已经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眼光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