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抬举!”
待何执中离开后,刘逵大声发着牢骚。
心腹尴尬的道:“老爷,小声点。”
“怕个什么,你放心但凡叫执中的都是过渡性人物,只会和稀泥不会生气,等老爷我进京时候才慢慢收拾这些执中,有那么好和的稀泥啊?”
刘逵并不在意……
骑着高头大马,枢密院一行人朝着水边方向行进,一路上看到许多骨瘦如柴的人背着箩往苏州方向走,规模非常大,脸色脏兮兮的。
何执中很奇怪,“他们这是干什么?”
现场捉了一个过来查水表,之后属下回来汇报何执中,“回老爷,他们这是去送矿石。”
“送矿石啊,为何不用牛车呢?”何执中愕然。
“谁知道,兴许他们有病。”几个属下嘲笑了起来。
何执中想了想,表现得很亲民,拦住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姑娘道:“为什么那么瘦?”
“回老爷,现在咱们粮食不够,是困难时期。”
“粮食不够啊,那为何不多吃点肉呢?”
“……”
“……”
“……”
其实何执中也不是蠢货,只属于为了装逼,没经过组织下意识说了句蠢话,发现全部人无语后何执中也有些尴尬,自此不理会这些人了,继续往水边方向走。
进入核心地带,真被这里镇住了,何执中内心无比惊讶。
条件实在恶劣,那些只能称为工棚的地方,实际就是海军以及佃户们的宿舍。
先去了被划为军营的地方看看,何执中心情开始下沉,看军营规模就知道,就算一个挤着一个住,也最多只有一个营规模。
作为军府东南局大佬,何执中很心痛,在这里看到了大宋吃空饷最最严重的现象。十个营的经费和编制,但他张子文竟是实际只有一个营?还设施如此简陋陈旧,过的如此糟糕?
“他要不是有龙图阁出身,他爹要不是张康国,此子当斩。”
眼见为实,何执中现场说出了很重的话……
一个小姑娘跑进了张子文办公室,“老爷,咱们领地来了一群陌生人,我带纠察队去查身份,那老头给了这份文书,我也看不懂,现在他们被围起来限制行动了。相公帮看看这是什么?”
言罢,小姑娘把文书交给张子文。
便只有暂时放下手边的记账事务,拿过文书翻开,漫不经心的抬起茶碗喝一口,终于,一口水喷了出来。卧槽东南局大佬来微服私访,在此之前竟是没有消息渠道通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要不要把他们捉了关起来?”
小姑娘这么建议的时候,张子文急的跳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出门去迎接了……
何执中正在装逼。
被一群草根围着责问“你哪个单位的,是不是奸细”云云,但老何只是面无表情的斜眼看着他们。
“海军知事张子文,参见相公!”
少顷后,不修边幅的张子文急急忙忙的赶来解除了误会,且表现的很老实。
澄清后,众泥腿子纷纷表现得惊愕,这貌不起眼的老头竟是大咱们老爷十几级的西府大佬?
更具他们表情,何执中装的很满意,便也容色稍微,微点了一下头,“小张无需多礼。”
张子文现在神色比较诡异。
依照常理是要去昆山摆酒,请大佬吃一顿。
但看到此番来的是何执中,张子文就没了太多念想,知道康国老爹有难处,大家都在维稳妥协。
简单点说,重大事务中看朝廷特使来的是谁,也基本就决定了朝廷态度。
来的是和蔡党有仇的狠人,那么只要海军打得赢,朱勔就一定凉。
既然现在来的是和稀泥的“执中”,就说明基于某些不可描述原因,东南政策仍旧是维稳。
所谓不可描述只是他们觉得而已,李晓兰早就近乎露骨的说了:某人挟铜自重。而蔡京如同对待初期的张怀素事件一样,选择了维稳。
康国老爹的猥琐尿性也发作了,也基于不可描述原因对蔡京退让了。
“小张大人,不请老夫进去坐坐吗?”何执中道。
只要不掏钱请客,坐坐当然没问题,哪怕张子文知道老局座就快提及令人头发麻烦的问题。
入内坐下后,何执中迫不及待的问:“刚刚本部视察军营时,只有几个伤病,其余军士未见,去哪了?”
“喔,他们外出执行公务。”张子文道。
何执中眯起眼睛,“就本部所知,禁军海军对持事件后苏州已发文:拒绝你部超十人出昆山。难道本部孤陋寡闻,你海军现在还有地方执行公务?”
张子文和他对视了少顷道,“相公有所不知……前几日有渔民出海捕鱼,因船只过度陈旧而损毁,只回来几艘小船,有超过十人以及两艘小船未归,海军正在进行搜救。”
何执中楞了楞,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这小子在扯犊子。
但哪怕知道他在说鬼话,没实锤,若当面揭穿也太不给张康国的儿子面子。
就此何执中的神色也诡异了起来,“小张大人还真是勤政爱民,这么穷困的情况下,能为了区区几个泥腿子,动用你全部军力一个营、出海部署搜救渔民?”
张子文有些尴尬,老何这是双重讽刺,特意加强了语气“一个营”,意在指责海军吃空饷吃到丧心病狂了。
这是个槽点,若捅出来的话在军务中也真算“丧心病狂”了。
不过考虑到军中吃空饷是普遍现象,捅这事就等于彻底违背张康国的治军方针,且东南军伍出这么大问题,要说东南局座老何没责任,恐怕就连老何自己都不信。
这时期上任东南局就是给别人背锅的。很不巧老何就是临时顶缺、从中书舍人平调东南局上任,实际就是收拾前任的烂摊子。
说起来这事,也是张子文惹出来的麻烦,乃是上任东南房承旨因《百官见闻录》事件去开封府散步,后被蔡京张康国一起定为了“一小撮问题官员”,罪责是不会有罪责的,但赶去地方做官不需要任何理由,正常的职位调整而已。
最奇怪的是,和刘逵碰头的时候,他不但没投诉皇家海军的幺蛾子,还说海军对苏州有正面意义,解决了五千泥腿子的吃饭问题,看起来虽然全都骨瘦如柴,但是奇迹般的,这冬天一个人没饿死。
加之实地看到海军情况时,何执中也就没有太多话可说了。还道是他们有什么大业务,其实没去搜括,也没什么油水,看情况两千多人的军饷,被他用来养了五千个泥腿子。
想着这些,何执中有了奇怪的感觉: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和朱勔对持,又怎么能在海上部署,抢了了朱勔的银矿呢?
“呵呵,小张大人总是不走寻常路。”
何执中故意把语气缓和一些,“不过相较承担了海事安全职责的海军,你们是否有些不务正业捞偏门?”
言下之意一个军的费用,你养了一群地方上的丘八,用军府资源背了政府的锅,还荒废了军事安全。
张子文有些担心,这家伙吹毛求疵处处找毛病,恐怕就快提出让张子文停止部署,放弃稽查走私的要求了。
第176章 撸到了一笔
何执中又道:“而且你小张大人”
“没那么多的而且虽然但是的。”
张子文打断,“海事局是个行政区,是皇家部门,并不是单纯军事单位。作为大宋皇帝任命的提举皇家海事局,下官有清晰的执政纲领,知道要做什么。”
“你”
何执中很不高兴他的态度,又有点难以反驳。
张子文暗暗觉得好笑,对待和稀泥的人就需要这尿性,他不方便惹朱勔,说的他就方便惹虎文似的。真被他套路了,那就只有看着朱勔跳,这叫会哭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不论如何,何执中都不愿意轻易和这纨绔子弟僵化,便伸出三个指头道,“三成。”
“什么三成?”张子文有些懵逼。
何执中环视了周围一圈,“看起来你们非常缺钱缺粮,考虑到海军新起步不容易,老夫承诺,只要你不激化东南矛盾,会酌情调整军资比例,给予海军一定的倾斜,今年内做到对海军拨付总体增加三成?小张大人觉得如何?”
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资源倾斜了,可以在不折腾的时候把小日子过的还行。
但创业逻辑决定了、这点毛毛雨对于张子文来说是杯水车薪。
海军现在从朝廷拿到的经费是每月一千贯零几十的样子,另外加上军粮、军盐以及“驻地补贴”等全部折算下来,总体进项两千贯左右,那么三成也就是每月多六百贯。
的确算笔钱,但是对于海军的实际状况而言,帮助有限。
就此张子文神色古怪了起来,“相公明见,如果我真是一般愣头青,愿意下烂,赶走所有没饭吃的佃户,把矿井高价卖给姑苏银号,把能卖的人和一切资产都卖了,只留着海事局有限的几个管理人员,守着这笔资源过点小日子。那么不得不说,相公给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但是”
张子文也环视一圈道,“相公觉得以海军现在的实际情况,这笔资源对我们有吸引力?”
何执中淡淡的道:“你说的像是有些道理。但东南房能做出这样的调整已经是极限,意味着这是老夫开出的最终条件,不会再往好的方面挪动。”
顿了顿又道:“倘若本部此行苏州解决不了问题,我不会强求,回京后也不会再来。那时若你惹出什么后果,枢府再也鞭长莫及,张子文,你需要做好吃大亏的准备。最不至你也会陷入财政危机把事搞砸,这是你执政履历上的大污点。这些事你该知道的?”
张子文觉得他根本对力量一无所知,海军最危险的时候没怂,所以现在触底反弹了,怂的理由是什么呢?
不过想这么想,明面上不方便和这女装大佬抬杠,于是张子文沉默。
见这小子进入了不言不语的软对抗,何执中很无奈,下意识里是想帮他一把、不想看着这小年轻闯大祸把自己玩死。
就现在何执中对海军的了解而言,他能维持住今年不破产就已经是最大政绩。他们根本就不具备长期在海上部署、打击朱勔走私船队的能力和资源。
撑死了也就把朱家弄的很烦,然后上缴一笔保护费给海军,后面该照旧还是照旧。但这其实是最乐观的结果。
最大可能是:根据他和朱勔的性格,弄出耸人听闻的大新闻来导致朝野震惊。
暂时谈不下去了。
继续下去恐怕要产生矛盾冲突,于是何执中离开,走的时候说会在苏州待一段时间,让张子文抽空过去聊聊
初春除了比较干燥外,也让人心思萌动。
李晓兰正想着张子文的一些事,护卫便进来神色古怪的道:“小张大人来了。”
那家伙来应该没好事,但架不住就是想见他。
客观的说,每次见那个家伙,除了能让李晓兰有不少财富上的优越感外,也让人在其他方面觉得很舒服。
“还不快请进来?”李晓兰道。
张子文进来坐下来,李晓兰让人拿来了收藏着的庐山云雾,并亲自摆弄着泡茶,不急于说话的样子。
“大人请。”
弄好两杯后抬起对饮。
待张子文喝光要开口之际,李晓兰又微笑着打断,“每次喝这茶时,就想到了公子在京城与吴清璇对饮论茶时的佳话。”
张子文楞了楞,“所以呢?”
李晓兰道:“所以当时你们喝的茶,我都弄了一批收藏着,并以你们当时所讨论的那些要点去喝,如此也有许多人效仿,导致现在这些茶的价格大涨。”
张子文道:“这么说来,那些茶商欠了我和吴姑娘一笔代言费?”
李晓兰眼睛一亮,“这样想的话,你的生意思路就处于正轨了。但实际上你却喜欢反着来?总要走在亏本坑爹的路上,譬如你经营海军的方式?”
“我经营方式不存在问题,等将来你就懂了。”张子文岔开,“直接点算了,我这次来找你是借钱的。”
李晓兰有些脸黑,“你出锡矿了?”
张子文有些尴尬的摇头:“没有。”
李晓兰便有些为难:“那你有什么呢?譬如说抵押的资产,技术,独到的经营管理模式等等?你都坑了我一次好吧,借给你们的船有去无回。”
“”张子文继续尴尬中。
李晓兰有些心疼的看看他,又道:“合作伙伴呢?譬如说我和你结下善缘,我的身价和扛风险能力就得到了提高。你想这时候让我借钱给你,你得让我知道,和之前困难的日子相比,你们现在有什么不同之处?经营思路我不想说你,但在这地区政治因素很重。考虑到东南房大佬何执中进苏州,听说他态度暧昧。如果他是你的合作伙伴,对你有利,也是能影响到我对海军前景的判断。”
张子文道,“老何人如其名,叫执中的么,你当然知道他其实不会是谁的朋友,也不会是谁的敌人。关于他的因素不必考虑。”
李晓兰不禁楞了,“说的有些道理。但以你的性格而言,若得罪了他总不是好事吧,总不能说对我投资给你的安全性有利吧?”
张子文道:“关于这个问题,你的切入点错了。对于何执中这人要反过来看。你要反过来问,他得罪了我对他有什么好处?说穿了,他连朱勔问题这么大的人都不敢得罪,你觉得他敢得罪我虎文?”
李晓兰楞了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