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皱着眉头,心里埋怨剑染好不好喜欢谁人不行?虽柳家破落了,但这十余年,她也暗自积攒下了不少银两,给干儿子娶一房媳妇还是绰绰有余。
那嫣红是烟花女子。这里秋纹又是个丫头。
剑染当然可以娶妻。但得是良家姑娘。
甄氏不禁想敲打秋纹一番了。“秋纹啊,你这丫头心灵手巧,弄得我也不忍说你的不是。你可记住了。柳爷到底是史府的客。你只是一个下人。且不管柳爷是真玩笑,还是就来真格的,既认了你当妹子,你以后便得恭恭敬敬地拿他当哥哥待!我是他干娘。咱们都在小厨房,这一天到晚地,我可都监督着你!”
甄氏话里带了刺。
秋纹一凛。
她听出了甄氏话里头夹杂的棍棒。
秋纹就淡淡点头“妈妈的话秋纹记住了。妈妈说得极是,竟如醍醐灌顶一般。柳爷是善人,好心。以秋纹这样的身份,如何又能攀附得上柳爷,还能当他的妹子?这实在是老天爷开脸儿,与秋纹来说极大的福分。秋纹必铭记在心,时时感念的。”
她必要让甄氏放心,否则在下厨房的日子必然磕磕碰碰,不那么顺当。
甄氏也一笑“好。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但愿你能心口如一。”
“妈妈,秋纹可以发誓的。”
她立在一边儿,真的要举手了。那厢,剑染可是不耐,大大地不耐。因何不耐?他听出了干娘话里的压迫,也品出了秋纹的谨慎。
这让他心里失落。
兴许,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热枕热心的,可秋纹却只淡淡,并未胡思乱想。他勉强笑道“干娘,秋纹,你们说得太过了,我听了只觉肉麻。好了,我这就送过去,以免汤圆冷了。”
转瞬之间,他就出去了。
这里小厨房可就比刚才热闹许多了。
几乎人人都奉承起秋纹来了,就当着甄氏的面儿。
婆子们有说秋纹一个外头买来的,但偏偏命好,自从遭了打顿打,从此就一路顺当了,真的算因祸得福。
又有婆子说,秋纹长得好,性儿好,会说话,委实讨人喜欢,可比那狐狸一样的莺儿强多了。
众人一径儿奉承,弄得秋纹脸红到了脚脖子根儿。
她极不好意思解释,一边又不停地揉糯米团儿。“妈妈们真是说笑了。柳爷顽皮。他又性子好。那一声干妹子就是玩笑。不过秋纹感念,心里真的将他当了哥哥。其实我不配。都是柳爷抬举。”
大家伙儿就笑。
幸而这笑也是善意的。
“你不配,那谁人配?如今我们也都看出来了,别看你不声不响的,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真正你才是最出挑儿的。我们只恨没晚生三十年,造化弄人,没赶上遇到柳爷这样的好人!”
甄氏没走。
她坐在椅子上,听她们胡说混嘴儿。
不管秋纹多么麻利,不管干儿子是不是喜欢,有她在,此事便行不通。
所以,别人大声儿说笑,甄氏只在一旁一声不吭。
这就很有意思。
要说秋纹真是个有心的丫头。
她这次和糯米团儿,添了水,加了料,一气儿和了许多。这些材料,她不想记在小厨房的公账上,就当自己请客了。上月月钱已发,秋纹省俭,除了买一些必要的来葵水用的棉花,秋纹压根就没动用几个铜钱。
她捏了柳爷要吃的豆沙馅儿的汤圆,故意多做了,如果甄妈妈爱吃,她也可吃一些。另还揉了许多纽扣粒大小的实心小圆子。那是给小厨房里其他人等吃的。她估着人头做,人人都能吃上一碗半碗。
一时,热水烧开了。她将豆沙圆子实心圆子都一股脑地下锅,用大铁勺子来回搅动。热气蒸腾,秋纹又朝水里撒下腌制的桂花粒儿,这就更香了。
柳剑染还没从溪墨房间出来,二人不知说些什么。
秋纹取了很多碗儿碟儿,将一碗碗汤圆盛在碗里。这些丫头婆子的就惊叫了“哎呀呀,秋纹,你要死啊,煮了这么多,这是故意要撑死柳爷呀?”
甄氏一听,也过来了。
她盯着大锅“秋纹,食材太多了,超过定量了,我得在你的月钱里扣。”
甄氏一板一眼的。
秋纹点头,却又笑容满面。她端了一碗豆沙馅儿的汤圆,双手递给甄氏“妈妈,秋纹是故意多做的。就该往月钱里扣。秋纹想着,妈妈也劳苦。这小厨房的人儿都劳苦。秋纹吃住都在府里,不耗什么钱。只要妈妈而后大伙儿高兴,秋纹愿意将月钱掏出来,买酒卖肉!”
她说得也夸张。
甄氏只好接过碗筷,却又放在了桌旁。“秋纹,你也太会做人了。我真要拿光你的月钱,你又要找我哭了!”
底下婆子们见每人皆有份儿,都喜滋滋地端了碗,笑眯眯地吃了起来。不吃白不吃,反正不用自己掏钱。秋纹这丫头又做得极其好吃。
一时,人人都看秋纹十二分地喜欢。
甄氏叹了口气,她如何不明白秋纹是刻意为之,为的是不得罪人儿。这丫头心思如此细腻,简直就如当年的自己。
她低了低头“秋纹,以后不用这样。要你请什么?若请,也是我来请。”
秋纹顿悟。
她忙又请罪“秋纹错了。秋纹只顾高兴,忘了自己的身份。还请妈妈责罚。”
甄氏将脸儿别过一辺“我责罚你什么?真正你又说错话儿了。你孝敬我,又懂得团圆别人,是个可调教的。”
众人正高兴间,就见有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口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秋纹的?老太太要见她。我是得了绮兰姐姐的令子,特来跑一趟腿儿的。”
那小厮站定,脸上阴晴莫定。
第057章 耳报神
甄氏就叫他进来。
小厮偏不进,对着她说道“哪个是秋纹?她需同我一起去。”
甄氏皱了皱眉,这事儿急。
到底为了甚,老太太要见秋纹?非但甄氏纳闷,就连秋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天冷了,柳爷说老太太早不出那仙草贝了,当初吃也不过吃个野意儿。当不得真的。
“好,我这就跟你去。”
秋纹洗了把手儿,心里也未免忐忑。
老太太是府里的一家之主,这冷不丁地提出见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儿?秋纹对着小厮陪笑,想问是因了何事?
可转念一想,何必多问?去了便就知道了。
秋纹去后,甄氏却是坐在椅上自言自语“我是这里的管事,若有什么,老太太只管问我。再有什么,老太太只该问一声绮兰姑娘,究竟我和她是联通一气的。如今单单要见秋纹,还这般急迫,究竟是什么由头?
底下一干婆子也都疑惑。
那秋纹就跟着小厮一径儿走到老太太的轩瑞堂。这路有点儿远。小厮低着头,只管自己走。
秋纹压低了嗓子,还是悄悄儿问“小哥儿,今儿你可见着绮兰姑娘了?”
秋纹是故意投石问路。
那小厮儿并不瞅她,只是烦躁说道“日日能见的。绮兰姐姐病了,不是躺着,就是喝着药,一点儿没有精气神。也不知哪个得罪了她。她那样一个和善的人,若还有人和她过不去,凭他是谁,我都要挥起拳头上前理论理论!”
这小厮受过绮兰的恩,自然处处为绮兰说话。
秋纹听了一怔。绮兰病了?因有人得罪了她?
她心里更困惑了。
没想到这小厮又道“秋纹,若是你,那我可不饶你,定要好生揍你一顿。”
秋纹惊疑他说话粗鲁,但还是少不得陪笑“怎会是我?我在小厨房,绮兰姐姐是老夫人的人。我进了府里虽有几个月了,但也只见了绮兰姐姐几面。都不在一处,如何会是我呢?”
那小厮儿不答。
没想到刚到轩瑞堂内,就有几个婆子支开了那小厮,扭住秋纹的胳膊腿儿,一直带进里头的屋子。
秋纹挣扎。
“妈妈们,究竟怎么了?”
一个婆子就道“不怎么。自然是你不安分,所以老太太才叫人将你遣了来,好生审问!”
秋纹再次一惊。
这平白无故的,竟是惹上了老太太。她暗自沉吟了一番,突然就不作声了。叫嚷无用,肯定是有人告了她的状。这人且在暗处。
秋纹乖乖带至老太太跟前。
这是她第一次见史府最高级别的主子。除了惊惧,还有紧张。
她强逼自己冷静,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番老太太的屋子。这屋子只简单的黑白灰等颜色,可又极华丽。那桌上的白色花瓶,地上的雕花木椅,墙上挂着的壁画,还有那些说不出的小玩意儿,一个一个都价值不菲。
隐隐地,她听到一点咳嗽声。
不远,就在附近,只不在这里的屋子。
老太太没出来。几个婆子叫她安静,只管等老太太问话。
婆子们去了外头伺候。又有几个穿绿色衣裳的丫头,掀了帘子,提醒秋纹进去。秋纹方明白,原来这里竟不是老太太说话儿的地方,竟是几名有身份的丫鬟的房间。
她一声儿不吭。
刚走几步,鼻中就闻到极好闻的熏香。
终于,有一个穿石榴红袄子的丫头,头上插着一根款式新颖的簪子,从里头屋子轻轻走了出来,看了看秋纹,目无表情“进来吧。”
此人不是绮兰。
绮兰是老太太屋里的头等丫鬟,这个该是二等。
到底因了什么事,老太太要亲自审话?
秋纹着实有些慌。她掩了掩胸口,嘴里却又挤出一丝微笑。慌甚?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没杀过人,一直规规矩矩地做人。
若有什么误会,一干解释清楚了。
屋子里头还有一层帘子。那串成帘子的珠儿,一个一个颜色不同,晶莹碧透,叫人看了只想再看。
秋纹当然只敢瞧一眼。
她听到了拐棍儿敲着地面的声响儿。一架展开的屏风后头,两个小丫头搀扶着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夫人出来了。
老夫人家常穿戴,神色不怒自威。
秋纹莫名地有些害怕。
不用丫鬟提醒,秋纹伏地跪拜,给老太太问安。
“你们,退下吧。今儿有些奇崛,我要单独与她问话。”
老太太开口了,中气十足。虽她有些春琴了,但吐字清晰,身体硬朗,一点不像过了花甲的人。
老太太叫秋纹抬头。
秋纹乖乖抬头。
老太太叫秋纹站起来,走上几步。
秋纹照做。
老太太叫人拿来一副西洋眼镜,又叫秋纹到跟前来,她要细看。
秋纹像个木偶一样地任由摆布。
老太太看完了她的手,又要看她脚上穿的鞋。
两个丫头过来给老太太上面茶,在旁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老太太喝了一口,又挥手叫她们下去。而后,歪躺在小榻上,闭着眼,嘴里说了一句“丫头,你可知罪?”
“奴婢不知罪在何处。”
“这么说来,还需老身我提醒你?”老太太目光严厉,那双眼睛似乎能将秋纹里外看个透儿。
“奴婢是真的不知。”
老太太冷哼一声,对着屏风外说道“你们将绮兰叫来。”
“是!”
绮兰?
秋纹自诩从未得罪过她,且还对她印象颇佳。当日自己狼狈,也是绮兰温言好意,还叫人给她替换衣裳。这一点一滴,秋纹记在心里的。
帘栊作响,那绮兰在一个婆子的搀扶下,果然进来了。
秋纹吓了一跳。
一月未见,绮兰姐姐消瘦许多。她脑袋贴着抹额儿,面色蜡黄,整个人无精打采。绮兰瞥了地上的秋纹一眼,老太太怜惜,叫人给绮兰搬了一张软塌塌的椅子。
绮兰道了谢,轻轻靠在椅子上。
“绮兰姐姐好。”秋纹不忘给她问安。
绮兰心里酸苦,她犯的不过是相思病。大爷溪墨婉拒了她,绮兰心里一直不好受。她虽病了,但并非不见人。这几天,她一直和大爷小厨房的一个叫莺儿的丫头来往。这丫头是秋纹一个屋子的。便是她,每日寻了空,悄悄儿来轩瑞堂的后门,去一个她们彼此联络的小山丘儿,细细说话。那地方偏僻,即便去了,谁人不知。
莺儿添油加醋,无中生有。
绮兰听了头越发疼痛,预防了别人,不曾想秋纹才是一个真正的狐狸精儿。她真会装。那莺儿对着绮兰,拿腔作调,口口声声“绮姑娘,天地良心。我看的都是真的。她竟敢私自去大爷的卧房。那一回若不是我故意学猫叫儿,只怕她已经脱光了衣裳,躺在大爷的床上了。哎呀呀……真正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将人羞死了。也不知道她哪儿学来的,一套一套的。人常说,下九流的戏子。可我只会唱戏,那些男女之间的,还真的不懂。究竟书上说的和行动上头,不是一样。我听说大爷不好女色,正人君子一个,可时日长了,也架不得秋纹拿乖献巧的一次次地勾引呀?啧啧……若真的生出什么丑事来,带累了大爷不说,更玷辱了这府里的清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