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的眼泪都快滴下来了。
莺儿的话,其实漏洞百出,但绮兰就是信了。
此番她为情所困,失了理智,一想到大爷心里另有其人,便生气愤,便迁怒于秋纹。这几日,绮兰真的将莺儿当作了心腹。
莺儿每来一回,绮兰俱给赏钱,回回不落空。
这也是莺儿为甚敢在小厨房作妖的原因,因她背后有绮兰撑腰。绮兰背后是谁,老太太呀!
她现虽落魄,遭人耻笑,但保不定日后就发达了。
她说了在小厨房的难处没,人人都骑在她头上。
绮兰就叫她忍。百忍成金。
“你帮了我,我记着你的好。”
昨儿个晚上,春琴和秋纹所谈的私密之事,既被耳报神莺儿知晓,又如何不会告诉了绮兰?今儿一大早的,不,天还没亮,莺儿就忙不迭地在那山头等着绮兰过来。绮兰和她约好的。不是早上见,就是晚上见。
昨儿个晚上,莺儿没来。早上就忙忙地赶来了。
绮兰这病,一半因相思,一半也因早晚作息不定,来去鬼祟,两相叠加,故而一日日地重了。
春琴和史兰泽的私情,绮兰知晓。
春琴得大爷的安排,能悄悄出府,和兰泽一处,绮兰也高兴。可她不该和秋纹走得那样近。
丫头和史府的宗亲私奔,这是大事。
头一个,该让老太太知晓。
但凡知情的人,若胆敢瞒了不报,皆要受罚的。
这头一个,或许就是大爷。绮兰怜惜大爷,思前想后,还是将此事捂住了。她还告诫莺儿这是大爷的私事。做下人的不该议论主子的私事。但只秋纹可恶。
婴儿就报了绮兰秋纹如今高贵了,玉夫人临走之际,竟让她掌管大爷的膳食呢。一日三餐,亲自送来,早晚相见,可比亲人还亲。
便是这话让绮兰不安。
她要阻挡,竭力阻挡。
老太太要见秋纹,也想瞧瞧她,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到底是什么能为,入了儿媳的眼?老太太记性好,没忘记那第一碗仙草贝,是秋纹做的。
当初就想见一见的。
隔了数月,也缺该见见了。
第058章 一百二十大板
这府上有许多经年的婆子媳妇,伺候得也好,活计儿也利索。
可老太太什么人?岂是一干家下人都见的?
若都得见,岂不折损了老太太的威严?不过这秋纹,却是个异数。前儿那柳剑染,弄了一碗古怪的仙草贝讨她欢心,那东西是能过嘴瘾,可到底不上席面。柳剑染巴巴儿的,也是为了让她知晓府里有个能干的丫头。
可见这丫头是个有点子我的。
溪墨的娘回府小住,这丫头也不知使了什么工夫,既能入儿媳的眼,又能得孙子的青睐。这就了不得了。
这丫头莫非三头六臂?
当然不能。
如今她听绮兰说话的语气里,透着那股子酸,那股子涩,就知道这烧火丫头让绮兰不痛快了。
老太太火眼金睛。六十好几的人,从做姑娘到进史府当孙媳妇,从孙媳妇熬到媳妇,又从媳妇熬到婆婆,什么场面没经过,什么阵仗没见过?
绮兰丫头啊,就是嫉妒这秋纹了。
老太太点评秋纹了。
“你年纪小。到底不堪重任。我的大孙子是府里顶顶金贵的人。他的膳食,不用你操心。你若愿意,还是去灶房烧火。”
老夫人又见绮兰不停咳嗽,心疼说道“怎么还不得好?实在不行,那阁楼上还有一两上好的人参。你且拿去。”
绮兰强撑道“那人参金贵。平常老太太您自己也舍不得吃呢。绮兰一个下人,用了要折福的。”
绮兰不看秋纹。
当初她略施善心,不过见她在柴房呆着可怜,可没想到区区一个烧火丫头能有这番大的能量。早知如此,她宁愿躲了,假装看不见,也就没有现在的失落。
秋纹却敢看绮兰,只因她心中无鬼,一切坦荡。
秋纹知道有人暗算了她,又见绮兰如此形景,心里已猜中了一二分。人心叵测。可到底因了什么,绮兰要告自己的状?
这是她心里疑惑的。
老夫人未说撵她,只当她继续当烧火丫头,这又回到以前了。
老太太的指令和草庐相违拗。怎么办?
说实话,秋纹不愿再去烧火。小厨房的人一见她落魄了,不会施善心的。这些人平日里说话聊天还可,但一较起真来,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那莺儿也可疑。
老太太对小厨房的事儿一清二楚。她最贴心的又是绮兰。绮兰又是小厨房甄妈妈的二主子。不过,以甄氏为人,并不会干背地里折损人的事。那么是谁泄露了消息?能在这背后捅刀子的,都是和自己最近的人。
秋纹脑中电光火石般,一一排除。最终将目标锁在了莺儿身上。
十有**,就是她。
联想起昨儿晚上,春琴说耳房外有人偷听……秋纹心里更是有了半个底儿。她没错。这是有人故意找事儿。
玉夫人信任她。大爷也信任她。
这就够了。
老夫人是块大山,秋纹只是一个小石头。可此时此刻,秋纹就想搏一搏,搏一搏自己的命运。
若不是被发卖,一直在卫家,也不过继续当奴隶,早晚有一天会被折磨死去。再有一个,便是被卖进烟花柳巷。那不如死了。
自己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何况人活一世,早晚都是死。与其憋屈地死,委屈地死,窝囊地死,还不如为自己争执一番,痛快地死!
秋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好了,你下去吧。纵使你长得好,也伶俐,但这府里一向有先来后到的规矩。你坏了规矩,就得受惩罚。”
老太太挥了挥手,不想见秋纹了。
老太太是人精。她会比较。仅这丫头的容貌,已将一旁的绮兰比下去了。丫头和丫头之间,也常计较。不是为月钱,就是为邀宠。
秋纹不想走。
她依旧跪在地上,嘴里一字一句“老太太,恕奴婢不能从命!”
史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着眉头,取掉玳瑁辺的西洋眼镜,提了提嗓子“你说什么?”
秋纹再次镇定回道“奴婢不能再去灶房当烧火丫头!”
史老夫人听明白了,顿时火冒三丈!在这深宅大院,还没有哪个丫头敢与她顶嘴的?这还了得?这怎了得?
上至自己的儿子媳妇,下至身边的丫头婆子,哪一个不是对着自己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的。这叫秋纹的委实可恶!如此刁钻丫头,赶紧着人拉下,狠狠打八十板子,然后撵出去!
老太太捶打着桌子,即刻叫人。
绮兰自然听见。事情果如她预料。刹那间,绮兰心头也涌过片刻的同情。只是,这是秋纹咎由自取,谁叫她那么迫不及待呢?
自古丫鬟上位之路,充满艰辛。哪容她这么容易就攀附上了?再过一年半载,秋纹真要当了大爷房里的跟前人,那自己也真没脸。
绮兰有了精气神儿,叫几个婆子进来。
史老夫人再次喝问“秋纹丫头,老声再问一句,服不服?”
“不服!秋纹无错!”
几个婆子在外侯着,只等着将秋纹拖下,去外边的梨花树下行刑。
史老夫人已然气得浑身发抖了,她手指着秋纹,颤颤巍巍“这可是府里十年来没见过的强悍的!八十板子再添四十大板,打死了算!”
绮兰便走到秋纹身边,声音幽幽地“秋纹,何必呢?赶紧从了,好歹留一条命。”
秋纹淡淡一笑“绮姑娘,秋纹念你当日帮与过我,所以不管怎样,提起姑娘,秋纹心里仍充满了感恩。今日就算秋纹倒霉。将我拨离灶房是大爷的意思,让我给大爷布一日三餐,是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若要怪我,那就责怪夫人和大爷去!”
绮兰一惊。
秋纹外柔内刚,她早知她的秉性。
绮兰也微微一笑“夫人和大爷再强,也强不过老夫人去!你不是喜欢安静么?在灶房干活,本就遂了你的愿!若你脚踏实地,不钻巧路,今日大家可都安逸!”
绮兰话里充满讽刺。
秋纹更知她不是无辜。
“绮姑娘,秋纹没有钻巧路。”
“你不用不承认,我什么都知道。”
秋纹轻轻一激,绮兰这话等于主动招认。
几个婆子就进来了,她们拖着秋纹,就要剥去她的衣裳,将她拖到梨树底下,大白天儿的,当着那些丫鬟婆子的面,痛打一百二十大板。
史老夫人再次喝道“一百二十板子后,我再来问你!你若死了,我给你安葬。你若还活着,我定不让你安生!真正我家里买来的丫头,就和阿猫阿狗似的,竟敢和我犟嘴甩脸子!来人,且将买她的人叫来,也一并责罚!”
有人就告诉老太太,这丫头是二总管李显贵买的。
秋纹的裙子已经剥去,只剩里头的亵裤。众人顺着老太太的话头,再次问她服不服?
“不服!”
秋纹咬着牙,等着大棒抡下。
一个婆子倒是好意,提醒她“你这丫头,何必呢?老太太是谁,府里的定海神针!你算什么东西?老太太是西天如来佛,你可连个小猴儿都及不上?这么就敢和老太太比威,你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秋纹不语。
几个执刑的婆子见秋纹文文静静,但说出口的话,却又刚烈不屈,心里也暗暗称奇。
“啪……”板子就挥舞下了。
“啪啪……”又是响彻的几声。
秋纹对这痛楚的滋味很熟悉。数月前,她就这样挨了四十板子,硬是忍了疼熬过来的。可这一回又不一样。
这几个婆子为表功,都下了狠手。
她分明看见,墙角一边儿,绮兰由一个丫头扶着,悄悄和她说了一句,那丫头走到一个婆子跟前,使了一个眼色,那婆子会意,下手的力道更猛了。
原来这世上,除了黑,并非就是白。黑白之间,还有许多的灰色。人,永远不能全无保留地相信另一个人。全然相信,就是丢弃了自己。
秋纹心里,曾经真的将绮兰当成一个无比和善亲切的大姐姐。
随着一声声板子的落下,她更惊异无比地发现,莺儿也来了。她站在自己不远处,对着绮兰说着什么。神色之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刹那间,秋纹全懂了。
莺儿就是埋在身边的地雷炸药。她嫉妒自己也就算了。毕竟,自己和莺儿无什么深仇大恨。秋纹还帮了她不少。可莺儿非但一点都不感念,相反还将她往死里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板子还在高高举起,狠狠落下。
真疼啊……秋纹就快昏过去了。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快住手!住手!”秋纹听见一声疾呼。这声音是柳爷!
不知谁谁,到底跑去了草庐。大爷溪墨吃完了汤圆,本想见一见秋纹的,但因突然有事,外出见客去了。
柳剑染却一直在小厨房,吃着秋纹做的汤圆。
那报信儿的见了他,附在他耳朵辺说了几句,柳剑染坐不住,即刻跳将起来。他将筷子一扔,口中嚷道“这真是不分青红皂白了!”
这报信儿的是个打杂的小厮儿,去过草庐几次,也在小厨房玩耍过。秋纹恰和他打过照面,这小厮儿说饿了,秋纹就用剩面剩菜做了一碗鲜美的鱼汤面。就为了这顿饭,小厮儿就不忍了。
因他走得快,平日里也无人注意,偌大的轩瑞堂,无人专注他的走动。
小厨房的人见柳爷性情大变,不知为甚,都唬了一跳。剑染也不解释,提了长剑,几乎是飞奔着赶到了这里。
第059章 声东击西
这柳剑染活脱脱一副英雄救美的架势。
他提着长剑,拨开几个婆子,将她们手里的板子一折两半。看着秋纹的裤子上斑斑的血迹,柳剑染更是大嚷大叫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秋纹好好地在小厨房呆着,这又是惹上哪一个瘟神了?”他十分气愤,将手中长剑一个一个地指着身边的人。
婆子们不敢支应。一个胆儿大的,就过来回“这是老太太吩咐的。我们不过奉着老太太的令子行事儿,柳爷您就怨憎上我们了。”
这婆子说归说,但面儿上还是带了笑容。
到底这柳爷是个狂狼的性子。他一不高兴起来,真正是要杀人的。众人借不作声,独绮兰走了过来。她捏着嗓子“柳爷这是作甚呢?妈妈们在执行老太太的令子,你偏生和她们过不去!若让老太太不高兴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