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柳剑染,又轻轻对着老夫人“绮兰糊涂啊。”
老夫人见她不走,又说这样一句,试探问“你糊涂什么?”
绮兰低着头,眼中滴下几滴眼泪,声音儿也哽哽的“今日之事,错都在绮兰。”
老夫人又问“奇了,你……又错在哪里?”
柳剑染和秋纹都听住了。
秋纹心里起伏,不知绮兰往下要说什么。是好,还是歹?是想忏悔呢,还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绮兰不该听信一个小丫头的话。便是这小丫头,一劲儿地蛊惑奴婢,弄得奴婢失了判断。奴婢是老太太您调教的,是非善恶心里只如明镜似的。谁好,谁坏,奴婢跟随老太太,也能看出个丁卯。可今日偏偏鬼迷了心窍,偏信了那丫头的话……”
“哦?你信了谁的话?”
莺儿不傻。她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绮兰姑娘狠毒呀。她不得周全了,竟一下子将自己抛将出来。这是老太太的院儿,委实自己不该太得意,不该偷偷地溜了过来。她想逃。可绮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绮兰这样一瞅,别人也都顺着她的目光朝自己看来。
莺儿站立不稳,额上的冷汗滚滚而下,差点就昏厥过去。
很快,绮兰就过来了。
“老夫人,便是这个丫头……都是她一心挑衅,故意生事。奴婢知道的,都是她说的。这丫头叫莺儿,原是个戏子。本该在二爷那处唱戏的,不知是何故,她横竖赖在了大爷屋里,成了小厨房的一个烧火丫头。”
“戏子?”
老太太蹙眉。老太太不讨厌戏子。她的二孙子院儿里,养了许多小戏子。乏味了,无聊了,叫这些戏子们唱上几曲,一天也就消遣过去了。
哪个叫莺儿?
老太太叫人带过来。
莺儿几乎被拖着上了前。
绮兰更是指着莺儿摇头“老太太,就是她!她有志气。好好的戏子不当,说再下等的丫头也比扮贵妃的戏子高贵。我信了她的鬼话。与她认识也是偶然。可她得悉我在老太太您的院儿里,那是天天儿地溜过来,与我吹风,说别人的不是。说得最多的,便是那秋纹。我本是不上心的。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话,老太太您不知说过多次。老太太您关心大爷,我是您的丫头,心里头也留神儿。莺儿总说秋纹的不是,又说她如何如何会讨大爷欢心,如何如何拍马屁。说得那般真切。且她俩又歇在一处。由不得奴婢不当真。奴婢真担心,天长日久的,若真弄出什么丑事来,那可不带累了大爷的清誉?所以我才将秋纹如何如何告诉了您听。这会子奴婢清醒了,方察觉出许多不对。到底莺儿才是主谋,奴婢是猪油蒙了心了,竟上了她的道儿。”
绮兰又是顿足,又是忏悔,又是流泪,看得让人止不住叹息。
她这番掩饰,自是做了与人看。给老太太看,给柳剑染看,更给……那立在松树下的史溪墨看。
溪墨刚回府,就听出了事。略略询问,就急奔瑞轩堂。
彼时人多。
溪墨不便上前。
他知秋纹被人暗算,也想知道这背后的主使是谁。
他与剑染之后赶来,也并不知晓老太太要撵剑染一事,更不知众目睽睽之下,剑染对秋纹流泻出的情意。
他只是心疼。看秋纹形容,分明还是未曾逃过,挨了几下板子。秋纹能站直了,可见半途又有人令停止行刑。此人也就只老太太了。
她不能白挨板子。
史溪墨的心一阵骤痛,他紧紧攥着拳头,听着莺儿究竟能分辨什么。
第062章 说个典故
这点,老夫人绝不饶恕。
春琴让她失望了。
本以为这是一个稳妥的,虽然比绮兰次一等,但到底不会辜负了她。没想到竟是辜负了。
春琴和兰泽私底下偷偷摸摸的,兴许就是做了丑事。即便没干那些,保不定还是互换了贴身衣裳,还有手帕香囊。
老夫人直叹气。
这些事儿,若不是审讯一个秋纹,只怕他们还得瞒着。
老夫人死命儿忍住,心里有了筹谋。
一时,元升和李显贵就来了。这一路,早有小厮过来报信儿了。老太太的轩瑞堂有元升的亲信。
元升倒还笃定,只李显贵一脸懊丧,且兼惊慌。
莺儿竟是被撵了。
这莺儿能进得大爷的草庐,也是因他自己的运作。细细一查,李显贵难责其咎。李显贵只想甩自己一个耳光,干甚信了锦娘的话?这莺儿非但不能勾起大爷的喜好,反将小命儿差点丢了。
唉!到底大爷不是自己。
大爷正人君子,不好女色。莺儿不过有几分姿色,到底不是天仙。她会唱曲儿,可大爷厌恶这靡靡之音。
这莺儿是投错了地方了。
罢罢罢,老太太要骂就骂。横竖人是自己叫费嬷嬷买下的。
李显贵做好了打算,元升却是低声警告“老太太的性子你我是知道的。这个当口,三分话只能说一分。甭管真假。”
二人来到老太太跟前儿。
老太太解完了手,又喝了一盏滚烫的热茶,方让元升站着,让李显贵跪着。
“你们都和我装神弄鬼呢?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呵呵……你们一个师傅,一个徒弟,在这府里多少年了?干了多少年的差使,又得了多少年的好处,你们自己凭良心说说?这会子看我老婆子上了年纪,想欺负我老婆子是不是?不管外头买的,还是家里头长的,都得看那人品作风。我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了?这个什么莺儿,就是个骚蹄子,李显贵,你看中了他,也请你撵出去自行解决!”
老太太又问元升“春琴这会子在哪?”
老太太不说废话。
元升就看向大爷溪墨。
溪墨了然。春琴还没出府,就在元升那边的账房。
这叫元升头疼啊。既不能得罪老太太,也不能得罪大爷。还得将事情处圆滑了。那边厢,老太太不耐烦,直令李显贵见奄奄一息的莺儿拖走。
那莺儿被人拽着,一声不吭,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秋纹,好像再说秋纹,我就是你害的。你记着,我若活着,自不会放过你。我若死了,定然夜夜在你床头撕咬不休……
她那眼神阴鸷,只看得秋纹心里发毛。
这是莺儿咎由自取,她却将种种情由推到别人身上。总认为是别人害了她。若说害,绮兰才算一个。
秋纹一声不吭。
莺儿被拖走了。李显贵着人将她先送去自己的外室锦娘那里。若是别人,李显贵也就不管了。到底这莺儿还年轻。还可利用利用。李显贵打算自己先养着,等她养好了伤,再拿去孝敬别的人。
老太太这厢就等着元升的话儿呢。
元升到底是元升。他灵活,也稳重。不然也不能在史府当掌管一切的大管家。他沉吟了一下。“老太太,您别生气,今儿老奴与你说个典故。”
李显贵是元升熏陶的。但李显贵跟着元升只学了一点皮毛。元升才会做人。
“我不要听什么典故。真正气都气饱了。”
元升就笑“老太太,这典故说出来,极好听的。”
元升的年纪比老太太略小几岁。史府老太爷在世时,为避祸,元升因和老太爷长得像,还当过几年老太爷的替身。
又为了老太爷,元升主动出家,当了几年和尚。时局安稳了,这才从外面回来,蓄了头发,还了俗,依旧当他的管家。
这些老太太都没忘。
“好听么?你这张嘴也说不出什么来。”老太太还是气愤。这府里出了这么多幺蛾子,一样一样,说起来,都该元升管。
可他仗着上了一点年纪,是能偷懒就偷懒。
“是,老奴愚笨。但这个笑话儿的确好笑。”
老夫人瞧着元升。忽想起元升也颇富裕。家里有个园子,园子里也有一些珍贵的树木鸟兽。他的儿子孙子,也都干着不错的营生。虽不当官,但也比七品芝麻官富裕。
老太太故意地移了话头“你这里想让我笑,我这里只想哭。这家里,别人看着花繁锦绣的,其实我知道,内里不是这么回事。现在我极怕应酬。若你老人家怜悯,这会子送与我一千两银子,我老太婆就极高兴了。”
老太太说了一个“送”字,没说“借”字儿。
这就分明像元升要钱了,要他放一放血。老太太近日着实要一箭三雕。不,一件多雕。
元升一张脸就苦了下来。
没想到,老太太提到了银子。
老太太见元升的脸拉下来,瞬间不高兴了。“怎么,你不乐意?若没有主子的恩典,就凭你,能积攒下一千两的白银?”
“老太太,老奴家里艰窘,委实没那么多的银子。”
老太太嘴里哼了一声“你骗鬼呢!”
元升这人,前半辈坎坷,后半辈只图安稳。大风大浪也算见过,只求余生平稳度过。他不是坏人,有时颇乐意做点儿好事。元升心里有秘密。当年跟着老太爷在外头杀过人。虽是老太爷的令子,那人也该杀。可元升还是怕。怕阴司报应。这就是他乐于行好事的原因。干点儿好事,每天在府里转转,就是元升一天的功课。
此外,他好积攒银子。
年纪越大,元升越发明白没钱的苦楚。
他瞒着一家老小,积攒了足足三千两雪花银,存在了银号。老太太眼毒呀,一要,就要去他必生三分之一的积蓄。
老太太积蓄道“我知道你有。这府里也只你有。别人可阔不过你。那以前,一件件,一桩桩,我都当瞎子。我只提醒你,你城外二里新开的聚福钱庄,便在我老人家的门下。”
元升大惊。
没想到将钱存进了老夫人的兜里,心里叫苦不迭。
老夫人就笑“你没想到吧?你再不主动一些,我便要你两千两,你也没半点法子!”
老夫人今日就是要放一放元升的血。
元升的钱,说白了,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就看元升大不大方了。
元升勉强道“老太条还是且听老奴将这个典故儿说完,可行?”元升心里还是念及春琴。只要他拧死不说出春琴的去向,老太太也没奈何。
元升看着老太太上了春秋的面容,心里忽有了底。
他这样拧巴干甚?老太太还能活几年?老爷在外,这家里家外的,可都是大爷史溪墨的。休要说孙姨娘得宠,可她终归是小妾。那二爷昱泉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谁让他没托身在太太的肚子里?
这家业,自古传给嫡长。二爷能分一些,但大爷得大部。如此让老太太不开心了,大爷定也心生嫌隙。以后,自己儿子孙子还怎么在史府混呢?
就为了阴鸷子孙,元升决定痛割一块肉。
那春琴既是大爷托付的,大爷信任,自己更要将老骨头丢出去,横竖将事情捂圆满了。元升相信以自己这么多年的能为,老太太这里还是能哄一哄的。
李显贵已经退下了。
溪墨和元升对视一眼。
他又走至秋纹身旁,对着柳剑染“你说要出去,且也别急。等我将这里的事儿问完。”
溪墨又对着老太太“祖母,你方才说,所有的事儿都由我来决定。那您就歇着,且看我一一决断。”
老太太因问元升要银子,已让元升尴尬。
这个时候,巴不得溪墨如此说。
“孙儿,你有心了。只是这银子,务必要到手。”
老太太开始做壁上观了。
秋纹一直在旁。溪墨没忘了她。事实上,这所有人里,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秋纹身上。她挨了一点板子。仅有莺儿一人受罚不够,还有……绮兰。
这让溪墨头痛。他看出来老太太有保绮兰的意思,所以才让她进去。
但这事儿到底不能放了绮兰。
他不想让秋纹白白受屈。
因此,溪墨稳稳嗓子“元升,你去取银票。我想,等你取来银票,老太太听典故会更喜欢!”
溪墨叫元升过来,趁人不备,塞他一个条子。
元升稳稳将条子塞入袖口。
“是!”
溪墨又走至秋纹身边,看着四下婆子“为甚不找个椅子与她坐下?赶紧去找好的大夫。一盏茶的工夫,务必寻到。”
老夫人眼睛睁了睁。
“孙儿,她只是个下人。”
“下人也是人。她是我院儿里的。今儿受了屈,说来也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不是。老太太若真要罚,可以先罚孙儿!”
老夫人更是一惧。
她稳稳心神“这丫头其实也不冤枉。不过进了府里几个月,爬得就这一块。私下里肯定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法子!”
这话,溪墨最最不爱听。
他猛然摇头“祖母此话差矣!那是秋纹的本事。小厨房都是一些庸人。这些人还都是老太太您拨来的。这难得有一个入眼的,我不重用她,那还重用谁?这没本事的,在一旁嘲笑。这有本事的,反捱了打。外头人知道了,真正谁也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