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能改变什么，连沧海都变不了桑田。
“玉帝！如来！杨戬……你们有种就放俺老孙出来，咱们单挑，俺老孙不怕你们。只会耍阴谋诡计，算什么神仙天尊！”
孙悟空吼了一百年，但回应他的只有那动彻云天的回声。伴随着掠过的山风，像一场久违的噩梦，他很久没有合过眼了。
“牛魔王、狮驼王、蛟魔王，你们这几个不讲意气的东西去哪儿了？快快救俺老孙出去，咱们照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一起再大闹天宫……紫霞呢？紫霞……”
想到紫霞，他眸子里难得亮出一丝温存。
“她会不会还在花果山上悠悠地看着晚霞，是不是在碧云天上荡着秋千……二郎神，你这个卑鄙小人！”
他伸出仅能摸到头的双手，捂着脑袋怒得撕心裂肺，牙齿都在猎猎作响。
“耍手段擒了俺老孙，让那如来把俺压在这五行山下。有朝一日待俺老孙出山，定然将你等天神碎尸万段。”
“孙悟空。”
一个苍老却铿锵有力地声音自天边传来。
孙悟空举目望去，见一手持拂尘的老道立在云端，是鸿蒙仙尊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白发苍颜，神情悠然地捋着白须说道“孙悟空，别来无恙啊？”
“俺以为是哪里来的生人，原来是太上老官儿，老官儿何来啊？”孙悟空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却又夹杂着一丝小兴奋。
“来此五行山，当然是看望曾经不可一世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了。”
“太上老官儿你少装好人，当年要不是你用金刚镯打了俺老孙一下，俺何苦落得如此田地，还在那凌霄宝殿上吃着美酒就着仙丹逍遥快活呢。”
“哈哈，猴子调皮，”老君嗔怪道，“还不改往日撒泼打浑之性，一百年了，这五行山呆得可习惯？”
“还算凑合吧，”孙悟空装模作样地伸个懒腰，“只是腾不得云驾不得雾，耍不了棒子。老官儿可否发发善心，想个法儿放俺老孙出去，再与那二郎神斗个几百回合。”
“泼猴真是不晓世故，老夫等人将你压在这五行山下正是出于好心，好叫你收心养性。”
“少说这些个风凉话，当年俺老孙上天入地哪个见我不尊一声大圣，谁个见我不道一声英雄。若不是你们这些神仙合起伙来适毒计害俺，漫天神佛谁奈我何？”
“好一个上天入地的英雄好汉，”老君颇有些不屑地说道，“你真得以为这漫天神佛谁都动不得你？且莫说玉帝如来和我那师兄原始大天尊，就是一个真武大帝出手，也定然要你万劫不复。当年他凭一己之力荡平四洲四海之妖魔，被玉帝亲封“九天荡魔祖师”。莫说只你一个，就算千百个齐天大圣也视尔等如草芥。只是天有好生之德，他们都是圣人修为，不愿动杀戳之念。尔等却目无天地妄自尊大，滋扰三界众生，才有今日这五行山之劫。”
“他人视我为草芥，我视他人犹如鸡子。”孙悟空还是那样的不可一世，“俺老孙落得今日这个地步，倒便宜了他人口舌。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俺老孙扰乱三界，却不想当年是那二郎神看上了花果山那块福地，欲夺为己有，我等奋力反抗，才闹得翻天覆地。”
“唉，”老君又轻叹一声，“显圣真君贪一时之利动了凡心，确有他的不是，日后定会有他的劫数。”
“哼，日后？”悟空冷笑一声，“我众兄弟死的死散的散，花果山也委与他人之手，那杨家小子却不知在哪里逍遥快活。他是玉帝外甥，你等定然包庇护短。只是满口地“仁义道德”，在这天地之间哪有“仁义”二字可言！”
“孙悟空！”老君语气忽得一重，“老夫也曾视你为一介枭雄，不想还是有世俗之见。世人多忧，常自患得患失。一旦功成名就便妄自尊大，常表自身丰功伟业，而失意落魄之时却总怪这天地不仁。却不想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赐日月地生万物，无论山川大泽或是巨木矮草，天地俱都等同视之。当初盘古挥斧开天辟地，女娲拈土造化众生，岂是供世人消遣之用。如若是世人不仁呢？天地又会怎样？”
“老官少来那些圣人之言，世人不仁，天地自然会降水火之灾惩之。就像当年的不周山之劫，不就是因为天怒惹了人怨？”孙悟空随口接道。
“世俗之见世俗之见，”老君摇头苦笑道，“也罢，一百年已过，你这泼猴仍如此冥顽不灵，今日暂且至此，老夫还要回宫练丹。”
“老官儿定是充当那玉帝的说客，要说服俺老孙归顺天庭为你等所用。收了你那颗圣人之心吧，老孙生来便是不受天地管教的好汉。”
“哈哈，”老君却是爽朗一笑，“老夫位居三清主宰万世，天地间除了我师尊鸿均老祖还无第二人能左右老夫。老夫念你也是一方天地造化的生灵，不愿见你迷途于红尘苦海，今日来此本为消除你之心魔。百年之后，老夫还会到此一游，你好自为之。”
老君说罢便随着那脚下祥云飘渺与天际。
“老官儿休走，老官儿，太上老君……”
天边一轮新月肆意挥洒着月光，将这五行山映得影影绰绰。周遭点缀几颗银星，却似悟空此时的心境般闪烁不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悟空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脑子里却忽得跳出紫霞的盈盈浅笑。
“还是紫霞好。”
寒来暑往，此去经年。
花开了百遍又谢了百遍，又是一百年过去。五行山越发的葱郁旺盛，绿树参天花果满地。
孙悟空剥落缠绕在头上的藤蔓，这一觉他不知睡了多少时日。残阳慵懒地将余光泼洒在山间，却把他遮掩在一片阴暗之地。
他望着那清澈高远的天，想着曾经有自己的身影在那里肆意妄为。他看着这绿草如茵的地，仿佛看到花果山的一众孩儿们在那里嘻笑打闹，还有他最疼爱的红毛小猴儿。
眨着那天真无邪地眼睛说道“大王，快开跟我一起玩儿。”
第一百四十一章 紫痕仙子的情劫
一片祥云飘来，隐隐似有雷鸣。
“孙悟空，别来无恙。”太上老君又立在了云端。
“老官儿若还是做那玉帝的说客，趁早回山放牛去。”孙悟空很是不耐烦。
“你这个泼猴，”老君轻摆一下拂尘说道，“在此压了两百年，性子还是这般顽劣不堪。”
“嘿嘿，莫说是两百年，就是两千年一万年，俺老孙也绝不道一个软字。”
“猴子有志气，却不见这五行山本为荒石累积而成，如今却已是花繁树茂，满山鸟语兽鸣万物之桃源。就如这天地之初本为混沌浊世，后经创世之神天工开物造化众生，才得此芸芸万物。你本为天地造化所生，享受天精地华修得通天本领，却扬言要反了这天地，何理之有？”
“俺本无心为恶，只是不愿他人夺俺心头之爱，何错之有？”
“好一个无心为恶，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如今身陷五行山，难道都是天地的不是？”
“哼！真是笑话。”悟空一声冷笑，”如你所言，俺老孙倒是这祸根之首？”
太上老君轻摆拂尘，正色道:“你未出世之前四海升平，三界间虽有小分岐却无大波澜。自你破石而出，轻世傲物、卖弄神通。扰四海、乱地府、闹天宫，意图把这三界重归于混沌，还妄言要做这万物之主。不想那玉帝乃历经千万劫亿万年修为，岂是你这区区几百年之身说得便得！”
“俺老孙便得了那玉帝之位却又如何？那玉帝定时资质平庸，亿万年才得此修为。俺老孙天生聪慧神勇，几百年已修得齐天不死之身。”
“善者利人，恶者为己，”老君续道，“世人之欲在口腹权色，神仙之欲在清静长生，而魔者贪功近利好战多争，唯恐天下不乱。所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配天古之极。而你那些结义兄弟现在何处？你的猴子猴孙现在何处？那紫霞光仙子又在何处……”
“这……”孙悟空此时却是无言以对。
想到当年花果山众兄弟逃得逃散得散，孩儿们也在与天兵交战中拼死杀场。
还有那个他最疼爱的红毛小猴，“大王，我不想死，我还要你陪着我去那树尖摘果，去那水底捉鱼……”
他抚着小猴地身子由热变凉，由凉变僵……
紫霞呢？你又在哪儿？这一切难道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太上老君，快给俺闭嘴！”孙悟空虽英雄一世有万夫之勇，但言辞间岂是这尊万古仙尊的对手。他双手抱头呲牙咧嘴，把四周山石震得“砰砰”作响。
太上老君却是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听闻你与那紫霞仙子情投意合，欲作神仙眷侣。你不过是一只通了九窍会些神通的猴子，那紫霞貌惊天人出身显赫，我却不便与你明说。你是痴心妄想，记住，你只是只猴子。百年之后，老夫再观后效去你心魔。”
“不，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俺不是猴子！不是猴子……”
太上老君却已随云而去。
日已西沉夜风瑟瑟，点点繁星如千万根银针般刺入孙悟空的心口。
一切恍恍惚惚，仿佛置身梦中。
“孙悟空，我是紫霞，我们一起去花果山顶看晚霞。”
“大王，我不想死，你要陪着我玩。”
“记住，你只是只猴子……是只猴子。”
……
多少个日夜，孙悟空被这杂乱无序地恶梦惊醒。
这一百年，过得忒也漫长。
风凉了，万物萧疏。那枯叶早没了往日地光鲜亮丽，孤傲地离开枝头，如大海中失了方向的孤帆一般随风摇散。终是入了尘埃，化作尘泥，一切又仿佛天地初开的模样。
如若不是那偶尔栖身的鸟雀和如鬼魅般肆意穿梭地山风，孙悟空会觉得有些失落。
“失落？我齐天大圣孙悟空英雄一世，怎会有这种感觉？不会，不会的，太上老君，你又给俺老孙添了新仇。”
“猴子！！！”那个苍老刺耳地声音如约而至。
“滚！滚开！”孙悟空眼红如血，“俺不是猴子，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俺是齐天大圣……”
“哈哈，”太上老君却是胸有成竹地捋着仙须大笑，“躁为静之源，老夫观你此刻虽是狂躁，却是心魔消了大半，出山之日不远矣。”
“太上老君休想，玉帝如来你们也休想，俺老孙岂是让你们三言两语就能俯首帖耳。”孙悟空语气虽说得强硬，却早没了往日的凌人之势。
“猴子，老夫说几句肺腑之言，”太上老君又神色凝重道，“当年你率众大闹天宫，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看似尔等神勇天庭可欺。实乃天有好生之德地有载物之厚，天地宏伟磅礴，不屑为尔等大动干戈。万物生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尔等不明是非不知进退，才各得其果啊。”
猴子如听天书一般，目光也越发的呆滞。
那老君续道“追名逐利好战多争，易躁其心、狂其志，而后心魔腐蚀身心，有违天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多则惑。大丈夫能立千年万年者，必能忍小不忍之事，能容弄是非之人，用克人之心克己，容己之心容人，方得天道。反之恃才傲物飞扬跋扈，纵有鸿鹄之志，也是班门弄斧布鼓雷门，终究贻笑大方。还有那紫霞仙子，你知她现在何处？”
“不知道。”猴子孩童般赌气说道。
“唉，”老君长叹一声，“老夫也说上几句世俗之言，天地间唯女子最为忘情，她当初与你寻欢作戏只是贪一时之好，而如今……如今她却与那显圣真君在不周山并结连理了。”
“你胡说，不可能！”猴子木然地眼神里陡然升起一团怒火。
“猴子啊，”太上老君语重心长道，“所谓鸿雁随云游鱼在水，一个靓丽仙子，一个山野石猴，如若真作秦晋之好，岂不让世人耻笑？你是无妨，那紫霞仙子脸面何在，她与那二郎才是天造地设地神仙伉俪。猴子，若是你对她真的有情，就忘了她，莫负了那仙子地大好年华。”
“这……”猴子一时间不知所措，眼神茫然四顾。
第一百四十二章 紫痕仙子的情劫
自有生以来，孙悟空说打便打，说不过也打。如今虽束缚于五行山下，却不似先前那般冲动，第一次感到有些气馁。
“猴子有何为难？不是你负了她，而是她负了你。”老君抖了几下拂尘急道，“这么多年来，她可曾来五行山看你一眼，可曾为你传来支字片言？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得能舍，莫要再让天下人取笑与你！”
那老君说罢猛甩云袖，冷面踏云而去。
“紫霞，你真得负了俺老孙吗？”猴子一声长啸。
夜空无星无月漆黑如墨，如当年如来佛祖的巨手一般，将他淹没在这五行地狱。
“一个靓丽仙子，一个山间石猴，怎可妄做秦晋之好！”
“孙悟空，你是天生石猴，当初我见你无依无靠，只是存了一丝怜物之心，那显圣真君二郎神才对我真地好。”
“不，紫霞，二郎神假仁假义，他是骗你的。”
“哼！瞧你那副猴样，跟了你还不让世人笑破肚皮。他能让我得到王母娘娘赏赐的金缕霞衣，你能吗？他能让我和天庭的仙姬玉女一起声歌起舞，你能吗？那破晚霞有什么好看的，以后别来烦我。”
“猴子，你就是一只猴子！”
……
“紫霞负我！”
这一百年，猴子没有睡觉。只是偶尔地一眨眼间，也是一场场如针如麻地乱梦。
春天来了，满山尽是花草的芳香。和煦地风带着新栖来的鸟儿，把这五行山映衬地如天堂一般。
这一切却与那猴子无关。他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看地，却是神色萎靡，一副百无聊赖地样子。
“咦，是只猴子。”一个稚嫩地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