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些自认为是佛学英才之士便蠢蠢欲动整装待发。算下来日子仅剩月余,寺里几位长老急忙商议后决定当天夜里先来一场佛经论辩,选一精通佛理能言善辩者进城参会。
玄奘也是一阵窃喜“天可怜见,想那长安城才是我建功立业之地。”
他却从未想过自己技不如人。
是夜,论辩会如期举行。由于“人才”众多,像玄奘这样的都有来了,论辩会便在寺院的一个大院里进行。
正好天边一轮满月,把金山寺映得亮白如昼。
玄奘早早地就到了,坐在一个靠近佛坛的水井旁。
那井水充溢倒映一轮圆月,如悬在浩空无异。
看得玄奘一番痴幻“终有一日,我玄奘法师也会像日月一般光照众生。”
众僧端坐,那护寺禅师法空武僧出身,自然是立在佛坛前护法。
法明长老坐在佛坛上念了几句佛号,在夜色中如洪钟一般。
众人心头一紧,论辩会就要开始了。
法明长老问道“这天上有何物?”
“这天上有个月亮。”玄奘脱口而出。
众僧先是愕然,然后一阵哄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紫痕仙子的情劫
玄奘却很是不以为然,这天上本来就有一个月亮。
天地玄黄日月苍苍,出家人不打诳语,有什么就要说什么嘛。
“这地上又有何物?”法明长老接着又问道。
众僧徒又都显得很谨慎,有的在小声讨论,有的在闭目瞑思,有的欲言又止……
“这地上有一口井,井里还有一个月亮。”还是玄奘先开口了。
他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一个个的光头在月光的映射下泛出一缕缕冥冥之光。
又强自忍住笑一本正经地接了一句“还有数盏耀我禅心之明灯,照我辈前路,为众生祈福,阿弥陀佛……”
众僧仿佛都痴了,还是一阵默然,其实他们大都被一个佛祖“拈花一笑”的典故所牵绊。
当年佛祖登坛教法,为试众人禅心。佛祖不言不笑,只是取出一朵金色波罗花晃了几晃。
众信徒有的不明所以,有的说的不合佛祖心意。只有一个叫摩柯迦叶的老比丘冲着那波罗花痴痴一笑。
佛祖却对他大加赞赏,说他开悟了,还并封为迦叶尊者。
众僧徒都在揣度长老心思,谁知道法明长老一上来就指天指地的问。还问的如此简单随意,有的想说却被玄奘占了先机。
还有几位真的在对着法明长老痴笑,只怪这夜色朦胧,长老又是眼神不济没有看到。
“可怜”地玄奘却对这几乎是参禅入门的“拈花一笑”地典故都闻所未闻。
“还是玄奘先悟了。”长老抬眼开口道。
“嗯?”众僧错愕,被这一老一少二僧乱了禅心。
长老缓缓道来“这天上之月,已光灼万年亘古有之,滋我山河润我苍生。这地上之井又是人事所为,养我一方僧众。这月为天井为地,尔等却对日日伴你我这天地无动于衷,无一丝感恩戴德之意。岂不闻佛言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尔等虽修行数载,但佛门之境如浩瀚苍穹,朝夕间岂能参透。对这井、月视而不见,为虚、为妄,眼中无物只得虚谈为空。而玄奘看似世俗之说,实为抱诚守真,悃无华,时时感念这天地之情,则为实、为真。玄奘确可教也。”
“哦。”众僧仿似茅塞顿开,却是对玄奘又忌又恨。
“长老,玄奘有一事不解。”玄奘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就开口问道“敢问长老,究竟是这天上的月亮在井里还是井里的月亮在天上?”
“啊?”众僧又是哗然,有的撸起袖子想要对玄奘群而攻之。
那护院和尚法空早就咬破了下嘴唇,手中的禅杖在月色下瑟瑟发颤。
“善哉善哉,”法明长老说道,“这天上之月看似为实,但我辈也只能望空兴叹触碰不得,实为虚也。而这井中之月触之即乱却有萤火之光,也可为实。佛言虚也为境实也为境,当年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于一花一叶间参透这世间繁无弱水三千。而今玄奘却也从这井月二物中生出虚实之念,老衲今日也是受益匪浅,阿弥陀佛……”
“听长老一言,如醍醐十年,玄奘有所悟也。”玄奘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说道。
其实他悟出个毛啊,适才那一问只是受到法明长老夸赞,一时没忍住随口而出。
“玄奘,我且问你,人活一世何为有所为?”
“眼一闭一睁为有所为。”
“何为不为?”
“眼一闭不睁为不为。”
……
众僧嘀咕,敢情这辩论会是给那“河神禅师”一人所设。
“哈哈,”法明长老难得一笑道,“这玄奘入我佛门只两三载,却有如此惊世骇俗之论,日后必有大成,此次万佛会非玄奘莫数。”说罢便大步迈入禅房。
众僧惊诧。
“我还没说什么,早知不装那矜持。”
“那天上的月亮地上的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你怎么不说!”
………
玄奘也惊诧,我也没说什么啊。
众人散去,万物萧萧。只那护院法空手执禅杖矗立在月色之中如天神一般。
“怎么会是他!”
……
不几日,由金山寺护寺法空陪同,在法明长老的殷殷嘱托和众僧地怨声载道声中,玄奘开始了长安之行。
走出很远,玄奘回望紫金山。金山寺在雾霭中隐隐现现,也在,也不在。
他满脑子却尽是大长安的弱水三千。
二人风餐露宿不辞辛苦地行了半月有余方到了长安城,刚进城门二僧就见城墙角一处聚着一群人在那里指手画脚说说笑笑。
玄奘佛心不坚但童心未泯,嚷嚷着要去看个热闹。
被那法空拦住“佛说清静为真喧杂为妄,出家人应以静字为先。你这刚出庙门就禁不住红尘之惑,他日如何能折服众僧修成正果?”
玄奘当然不悦“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里有地狱可怕吗。佛还说知己知彼红尘有理,我不知红尘怎悟得红尘。佛又说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说过无红尘相吗?”
玄奘这强词夺理的功夫天下一流,把这法空怼得一愣一愣“这…我…好吧,快去快回。”
过了半晌法空才有所醒悟“我虽然是个武僧,但经书却也读过几本。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确是佛祖所说,但那知己知彼红尘有理……是佛说得吗?佛能那样说吗……”
(摩诃迦叶: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全名大迦叶、摩诃迦叶(‘叶’字音‘摄’)。又作迦叶波、迦摄波。意为饮光。付法藏第一祖。生于王舍城近郊之婆罗门家。于佛成道后第三年为佛弟子,八日后即证入阿罗汉境地,为佛陀弟子中最无执着之念者。
摩诃迦叶人格清廉,深受佛陀信赖;于佛弟子中曾受佛陀分予半座。佛陀入灭后,成为教团之统率者,于王舍城召集第一次经典结集。直至阿难为法之继承者,始入鸡足山入定,以待弥勒出世,方行涅。禅宗以其为佛弟子中修无执着行之第一人,特尊为头陀第一;又以‘拈花微笑’之故事,至今传诵不绝。此外,过去七佛之第六佛亦称迦叶佛。另佛弟子中,优楼频罗迦叶、伽耶迦叶等皆有迦叶之称。佛陀入灭后三百年之小乘饮光部之祖亦与迦叶同名。)
第一百三十七章 紫痕仙子的情劫
玄奘窃喜喜游蛇一般钻入人群,只见那城墙之上贴着一张红纸黑字的皇榜,下面还有几名兵丁看守。
他将皇榜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又闻得周遭众人言传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前日当朝万岁在龙岸小寐,做一怪梦。
梦见一金身罗汉从天而降,说这南赡部洲贪淫乐祸、多杀多争,不日便成是非恶海。西天灵山我佛如来之处有三藏真经,能谈天、说地、度鬼。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做无来无去……得此真经,管保这大唐国泰民安江山万万年。
但不奉送,需得派一位有德高僧亲赴灵山以表诚心。临走时还留下锦澜袈裟一领和九环锡杖一根做为信物。
这皇帝陛下醒来乍时不信,但龙岸上赫然放着一件金灿灿地锦斓袈裟和一柄散发着炫光的禅杖。
皇帝不得不信,忙召集文武群臣商议。
百官们一致见议要让那“万佛会”佛坛魁首去担那取经之事,但国内寺院众多,来朝参与辩论者不下七八千僧众。且辩论有长短,时期不可估限。
皇帝等待不及,便出了这皇榜招贤之策。
玄奘心头一亮“天可怜见,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来了,这取经大事一成……嘿嘿,金身照耀后世万万年。祖宗不要我,我却要光宗耀祖,出家人不计前嫌……”
他正思量着现在要不要取那皇榜,身边却又传来了一阵小声议论“西天灵山虽是极乐净土,但这一路十万八千里,都是有山有水的人烟之地还好,要碰到沙漠荒山吃啥喝啥,还不得饿死……”
“是啊,这一路别说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就是那虎豹狼虫恶人强盗也留不得全尸……”
“幸亏咱们不是和尚,被选中可就遭殃了……”
……
玄奘听后身上顿时冒了一层冷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做出年少轻狂之事。
他脑袋瓜如拨浪鼓般摇了几圈,小声嘟囔了一句“傻子才会去,反正我不去。”
他说完之后正欲转身开溜,许是活该他倒霉,许是天恩浩荡。
此时不知哪里吹来一股歪风,“哗啦啦”一下吹落皇榜。那皇榜似长了眼睛一般避开旁人,利剑一般硬生生“扑嗒嗒”扣在了玄奘脸上。
那四五名守榜兵丁已干巴巴等了两天,见一帮人不是评论皇榜之事就是如耍猴般瞧着他们,早不耐烦了。见皇榜好不容易有了着落,便如狼似虎般冲向玄奘。
可怜那玄奘被皇榜拍得满世界火星子乱撞,晕头转向地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就被强行带上了一辆马车。
等他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一个厅堂之上。在前方正中文案旁坐着一个文官模样的官司吏,两侧各有兵丁把守。
那官吏倒也和蔼,急匆匆走过来说道“下官可算是盼到高僧了,看高僧年纪尚轻真是魄力不凡。不畏万里之险去那西天之遥度我国之溃疡,真乃我大唐之幸万民之幸,下官万分敬仰。”
“大人,小僧冤枉啊。”玄奘大呼。
“什么……你冤枉?”那官吏略皱眉头颇为不解,“高僧你揭了皇榜就是有心去那西天取经,如何用得冤枉二字?”
“不是大人,”玄奘急得眼红如血,“实是那……那皇榜自己找的小僧,并非小僧所揭。”
“哈哈,”那官吏反而一乐,“那皇榜无腿无眼,却为何不找旁人唯独找到高僧,高僧莫欺我少读了佛经。高僧莫再自谦,快准备一下随本官去面见皇上。”
“不是……这……”玄奘都快急哭了,纵然胸有诗书口齿伶俐,此时却也不知如何辩解。
“好了高僧,”那官吏又温言安慰道,“想来高僧定是外乡之客,初来长安城还有所不适,待下官略备素宴,为高僧接风洗尘。”
“不要啊大人,万万不可”这玄奘却是个急性之人,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这皇榜……真得不是小僧揭的,小僧真不愿去西天取经。”
“高僧莫要再说笑。”
“小僧没有说笑。”
“小和尚是在戏弄本官吗?”
“小僧没有戏弄,是上天弄我。”
“大胆!”那官吏大怒,“你揭了皇榜却又不从就是欺君罔上之罪,要杀头灭九族的。”
他本以为这句话会吓到面前这位奇怪的小和尚。
玄奘却早就想通了。一提起取经二字他脑子里全是些妖魔鬼怪虎豹狼虫,与其让那帮禽兽分食还不如在这里留个全尸。至于灭九族嘛…嘿嘿,我早就被逐出了祖宗族藉,他们不要我,我还管得了他们?
“知道,就是不去,打死不去西天。”玄奘干脆地回了一句。
“你……”
“好……”
那官吏被玄奘气得陀螺一般团团转,好不容易有个揭榜之人却又打死不从。这慷慨赴死地“义士”他又是头一遭碰到。
正在大伤脑筋,此时从后堂走来一位师爷模样的人,在那官吏耳边耳语了一番,官吏听后便喜笑颜开。
他左手挠着下巴一脸坏笑地冲玄奘说道“小和尚,你确定不去西天取经?”
玄奘只是摇头。
“好!来人,”那官吏忽得大吼一声,“把这和尚给我就地净身,送往内侍省让他去后宫伺候娘娘。”
“不要!”玄奘大叫,这叫声比他在金山寺削发为僧还要惨。
他在金山寺那袅绕的香火熏陶之下时而也想过“色即是空”,“杀身成仁”固然一死,但这男人的专有之物可是万死不能丢的。
“小和尚,给你两条路选。”
“我去西天,我去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