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而此时北面梁军对铁鳄山的攻势才刚刚展开。
韩谦此时也无力去增援铁鳄山,李知诰从荆子口调来的两营精锐,这时候也应该快抵达铁鳄山了。
对从南岸增援过来的襄州军,也只是说城内一片狼籍,无法迎接他们入城,派人送出百余斤肉酒,以示犒劳。
精锐斥候战死十人,奴兵战死二十人,民夫也战死三十多人,受伤逾百,这一战算是将左司这点家底打了一个半残。
更叫韩谦心痛的,还是战事的损耗以及战后的抚恤。
新建的沧浪小城被打成这样子,少说需要十天八天收拾,才能恢复原貌。
奴兵抚恤好说,战死者有家眷子嗣以及作战勇猛受伤者顺理成章的剔除他们及家小的奴籍就是;左司斥候是在龙雀军有正式兵籍的,照军功统一赏赐便是,甚至这次所收获的梁军首级都可以算到他们头上,每人分两到三个首级,差不多能解决一大批精锐斥候的低级勋官身份。
战死的民夫以及作战勇猛受创的民夫,以及兑现他战前的承诺,韩谦差不多要拿出近四百饼金子给赏。
韩谦暗感再这么惨烈的打上一仗,左司便要直接破产了,只是他眼下顾不到这些了。
除了暂时还不能确定的军功赏赐外,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梁军亡卒身上剥下一百多套破破烂烂的铠甲,以及从土堆里推出三十多匹马尸,能割取出五六千斤的马肉。
第四都一千五百将卒,紧赶在午前乘船经过沧浪城,而差不多与第四都将卒前后脚赶到沧浪城的,还有杨钦冯宣从叙州出发再次北上的四姓船队及叙州船帮。
不过这一次船队要比之前两次庞大一倍,除了杨钦冯宣冯璋高宝等船帮及四姓船队的押运人马来,赵阔更是率领五百余人马赶到沧浪城。
说实话看到赵阔带着这么多人从江滩下船,田城奚荏赵无忌等人都吓一跳,压根都没有想到杨钦赵阔能从叙州带这么多人过来:怎么这么多人,你哪里搞得到那么多的钱粮,叫杨钦他们赎出这么多的寨奴?
韩谦看到赵阔跳船下来时,心思却是一宽,心里就知道他之前叫杨钦带给他父亲的信,是成功说服他父亲了。
面对田城他们的震惊,韩谦只是笑而不语。
此次为抵御梁军的攻势,朝廷主要是从江黄鄂郢随荆潭等十二州征调兵马食粮补充到西北面的邓襄防线,而辰叙邵衡等西南边州,则不在这次的征调范围之内。
不过,这不意味着辰叙等州县,就不能积极主动的支持北线战事。
事实上,像徽赣等州县,虽然也不在这次的征调范围之内,但这些地方已经完全纳入大楚的版图,州县官员都是金陵所派,多多少少以捐贡的形式,在正常的赋税之外,也额外拨出一部分钱粮运抵前线支援战事。
叙州受韩道勋所控制的钱粮十分有限,但韩谦写信给他父亲,请求将叙州州狱之内的刑徒都调派到襄州来,以刑徒兵的形式增援西北面的战事,这也是一种支援。
赵阔这次便是押运五百叙州刑徒到襄州,交给韩谦接手。
对这些刑徒而言,编入刑徒兵便能减罪一等,之后视军功役期,都还有减罪甚至获赏的机会。
也算不上有多巧合,叙州五百刑徒之中,便有三十多人是奚氏族人,都是顶撞或打伤旧主,或盗劫旧主财货被送监的,总之各种不安分。
韩谦之前就想着将这些奚氏族人偷偷收过来,奈何他父亲坚守朝廷律法,坚决不许,却是这次作为刑徒兵一起送到襄州来。
这批刑徒兵虽然都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暂时还形不成多强的战斗力,但这么多人马进入沧浪城,便足以叫人感到心安。
杨钦赵阔也没有想到他们紧赶慢赶,还是错过清晨发生在沧浪城的激战,上岸后看到土城内外的狼籍,也难以想象韩谦他们百余人,凭借这么一座简陋城寨,竟然能抵挡住四百多精锐梁军的强攻。
杨钦赵阔他们过来,韩谦也就兑现战前对山寨民夫的承诺,拿出六十石盐抵算赏钱。
山寨急需盐铁,也更乐意以盐抵算赏,这点也恰是韩谦最乐意的。
一方面这批盐是杜崇韬拨给龙雀军的民夫军资,不需要韩谦从左司的私帐里额外往外给付赏线。
另一方面,在天佑帝此次下传到襄州的谕旨时,也正式同意龙雀军便宜用事,专司襄州以西旧均州境内的盐事,以筹军资。
韩谦现在从襄州盐铁院领盐,以每石千钱计价,他现在以每石六七千钱的高价作为赏金折算给山寨,怎么算都不会亏。
之后,韩谦便立时安排船舶,将二百多民夫用船送过丹江汉水,允许他们返回山寨,以示信诺。
绝大部分的山寨民夫,都不愿意参与到战事中来。
再说了,韩谦这次极为慷慨的给予赏钱,大部分民夫回到山寨都能颇为滋润过上两三年。
这种拿命挣来的钱,要不是迫不得已,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挣一次也就足够了。韩谦即便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他们即便真心想着要走出山寨,迁到平地居住,也要看战事发展如何。
不过,最后也有二十多精壮民夫,本身在山寨就无依无靠,没有什么牵挂,心想着回山寨继续过之前的苦日子,还不如留下来,至少能在战死前,每顿都能混得温饱,隔三岔五还有酒肉供应。
这些人在山寨民夫之中,也恰恰是战斗力最强的,绝大多数都是之前战败逃入山中的老卒。他们也不需要在沧浪城得到什么田宅,只希望能有铠甲精良的兵械,以及一部分赏钱。
韩谦派出一组斥候北上,盯住北面铁鳄岭的战事发展,同时也以最快的速度,将杨钦赵阔带着这批人马,安排下去。
叙州刑徒,自然也分土客籍。
四姓所属的土籍刑徒,大概有二百人左右,韩谦将这些人手都分派给老工师郑通,编为匠户营,在山寨民夫离开后,接手清理战场修缮寨城,将从叙州装运来的物资,搬下船。
要有可能,韩谦还想着在现有的基础上,将沧浪城继续往北侧扩建,同时打造几具投石机。
而其他小姓土籍及客籍刑徒,韩谦决定将他们跟奚昌所领的奴兵混编成一个临时的叙州营。
在战事之后,这些刑徒兵都是要遣回原籍,而奚昌所领的奴兵,在龙雀军之内也是没有正式编制的。
韩谦现在也不能立时放赵阔回叙州去,暂时委任他担任叙州营的指挥,以奚昌郭奴儿为其副手,另外再从左司兵房调十数名老卒去充当队率什长,将叙州营的框架先搭起来。
此外,韩谦将这些愿意投奔左司的二十多名山寨民夫,都编入兵房,作为精锐斥候使用,补充人手不足。
这么一来,韩谦在沧浪城就有三百人编制的匠户营四百人编制的叙州营以及五十精锐斥候的兵房能用。
当然,杨钦冯宣冯璋等人还有两百多护卫水手及十八艘船,在卸完货之后,韩谦暂时还不想放他们回叙州去。
西线战事一下子吃紧起来,汉水上游的物资人员水路运输,也将日益繁重,襄州军的船舶也是有限,从今日南岸援军拖到最后一刻才渡河,韩谦也清楚对友军不能寄以太高的期待。
叙州船队暂时留下来,他心里能更踏实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世事无常
叙州刑徒虽然没有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作奸犯科被送入监中,便接受严苛的规训管束,特别是经过州狱啸闹事件的血腥镇压之后,叙州这五百刑徒,可以说是相当听话了。
而在韩谦离开叙州返回金陵之后,本身就善治狱事的韩道勋,也采取一系列措施改善刑徒的待遇,严禁狱吏盘剥勒索刑徒;在用之修筑江堤道路城墙,除了严禁虐囚之事发生,也杜绝用劣粮给养的传统。
兼之平复几起冤狱,影响较大,韩道勋却是先在刑徒之中建立声望。
即便大多数刑徒,都不怎么愿意编为刑徒兵,进入血腥战场,但赵阔杨钦他们一路过来,倒没有什么刑徒闹事或者逃匿。
午后对刑徒进行编排,无论是匠户营还是叙州营,又无论是分派兵械进行编训,还是搬运物资或爬上城头清理战场,都秩序井然很有模样,甚至不比编训有一个半月的奴兵稍差。
换了其他人站在韩谦的位置,这时候应该心满意足。
年未满二十岁,父亲是边州刺史,他本人虽说官品不高,但得三皇子近乎全身心的信任,在临江侯府及龙雀军中的地位,堪比沈漾比肩,张平柴建李冲乃至郭苛等人,都被他踏得暂时翻不了身。
而除左司外,天佑帝所许的盐事沧浪筑城乃至西北面行营左前部的后勤补给,都几乎交由他掌握。
而除了匠坊的千余用工,他直接所掌握的人马也将近千人。
即便是天佑帝在二十岁未满时,也未必有如此的风光。
然而,韩谦绝无满足,他满心忧虑的看着汹涌翻腾的江水。
战事倥偬,特别是今天这么激烈的战事,或许叫相当多的人,都已经暂时忘掉了再过两天就是年节,就是天佑十四年了。
理论上,天佑帝还有三年多的寿命,一直到天佑十七年间才会驾崩,但问题在于韩谦并不知道在那么多的改变之后,天佑帝的人生是不是还会照着既定的历史轨迹往下走。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能在大洋彼岸掀起狂风暴雨。
任何一个微小因素所诱发的蝴蝶效应,都是难以估测的。
他此时正试图改变自己的人生,改变三皇子以及一大群的人生,又凭什么认定天佑帝的人生轨迹不会发生改变?
世事无常,不管怎么说,自己真要认定形势到天佑十七年都还能有挽回的余地,那就太教条主义了。
或许打足了只有两年时间吧?
一旦龙雀军渐成势力,三皇子的威望足够高,在朝中掀起废嫡的热议,估计等不到天佑帝驾崩,安宁宫那边就会再也坐不住吧?
除了远虑之外,清晨这次激战,也叫韩谦深感困惑。
梁军进攻沧浪城四百兵马,无论是从战斗意志还是个人武勇,绝对是梁军中的精锐战力,但没有稍些像样一些的攻城器械,这样的战力放出去,一般都是作为斥候或扰袭敌境腹地的机动力量使用。
都没有攻下铁鳄岭,梁军就直接用轻装的精锐骑兵强攻位于楚军防线深处的城寨,即便打下来之后还要随时面临楚军从两翼夹攻过来,率梁军三万多兵马进入南阳盆阳的右翼主师韩元齐做这样的战术安排,叫韩谦有些困惑不已。
难道梁军的精锐兵马已经多到可以随便这么消耗吗?
韩谦困惑不已,在江滩边站到天黑,差不多等从六船物资转驳上岸,他才返回沧浪城。
考虑到西线的战事,可能比预想中激烈惨烈,韩谦决定将大部分从叙州运过来的物资,由冯宣他们负责运往荆子口去。
这次从叙州运出的物资,要两倍于以往。
为了打消四姓的戒心,韩谦还特地写信回金陵,叫高绍将钱铺十一月份所收拢到手里的钱款,扣除金陵所消耗,将多余出来的四百多万钱提前解押到叙州,作为订金交到四姓手里。
除了五百刑徒外,这也是这次北上船队比以往要庞大许多的一个重要原因。
卸下物资的六艘船,韩谦也没有让他们歇下来,而是叫他们马不停蹄赶往襄州,将防御使府下个月所应拨付给左前部的物资,尽快运抵沧浪城来。
现在军事调动频频,襄州城内的船只也有限,韩谦不派出自己的船舶,不知道要拖多少天,才能将下月的粮秣运抵过来。
夜色渐深,一阵马蹄在沧浪城外响起来。
韩谦也没有睡下,正将田城赵阔赵无忌奚荏杨钦以及奚昌郭奴儿以及奚发儿等叙州营新任八名队率召集到大帐里,讨论叙州营新整编才半天就已经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
马蹄声响,却仅有数骑的样子,韩谦也没有特别在意,片晌后见范大黑走将进来,汇报铁鳄岭的战事。
铁鳄岭那边从午前一直打到天黑,差不多待第四都一千五百余将卒乘船抵达铁鳄岭北麓时,梁军才撤去。
李知诰从荆子口所调的两营精锐,乘船出荆子口,速度极快,在开战前就已经抵达铁鳄山。
李知诰手里能用的精锐不少,又占据地势上的便利,但梁军今天进攻相当坚决,白天数波进攻,差不多折损上千人,而李知诰所部死伤也有六百人。
为此,李知诰不得不从第四都借调一营五百兵卒暂时留在铁鳄岭加强防御,等着第一都另两营精锐兵马从荆子口过来,再让高承源的兵马分批前去荆子口,跟高承源会合。
而照梁军今日强攻沧浪城及铁鳄岭的情形,李知诰希望能催促郭亮所率的第五都将卒,加速西进,最好能进入沧浪城观望形势的发展,以防有变。
梁军对左翼的进攻,有些出乎意料的强啊?田城咂着嘴,跟韩谦感叹说道。
韩谦点点头,说道:照今天所爆发的战事激烈程度看,梁军对控制丹江水道的渴望,强烈到超乎我们之前的预料——梁军今年进入南阳盆地的兵马,有可能会有扩大疆域的野心!
以往梁军进入南阳盆地,主要是扰袭一番,便退出去,毕竟汉水以北的城池都已经荒废,人烟荒芜,便出重兵控制这一地域,补给会相当的困难。
不过,不能因此就认定梁军就没有将南阳盆地并入疆域的野心。
梁国这几年虽然也是内忧外患不断,但受封雍王升龙上将的梁帝次子朱裕这几年在洛阳等地招抚流民新置州县,兴修水利囤垦耕种,成效极大,使得梁军这两年国力有所上升。
梁国倘若长期占据南阳盆地的意图,丹江水道对梁军的意义就变得更加的突出。
韩谦吩咐田城派出几名密探,乔装打扮渗透到敌控区的腹地去侦察梁军的动向,他夜里乘船去襄州城见三皇子及沈漾。
除了龙雀军近六千主力外,韩谦希望三皇子及沈漾,能跟杜崇韬争取更多的兵力,补入左前部。
至于以周数为首的第二都将卒,韩谦还是希望他们继续留在襄州城以东为好。
说实话,韩谦这时候有些不敢让受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绝对控制的第二都太靠近自己。自己兵谏别人是件爽事,但要是让别人兵谏了,那就太不爽了。
韩谦此行,依旧没有将赵无忌带在身边,而是暗中吩咐他盯住赵阔。
韩谦对赵阔始终不够信任,特别是发生范大黑与张潜之女通婚一事之后,他对父亲身边的老一代家兵,心里的警惕性就更强。
不过赵阔是他父亲的亲信,又在叙州统领狱卒,押解五百刑徒来襄州,韩谦暂时不能不用他担任叙州营指挥。
不过,即便除了用奚昌郭奴儿分赵阔之权,除了叙州营在沧浪城接受田城的节制外,叙州营十名队率也皆用左司精锐斥侯充任,下面的什长伍长,也多选择奚氏族人,但韩谦还是额外吩咐赵无忌帮他多盯住些赵阔,他才能放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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