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痛煞我也!
钟彦虎被部下簇拥着搀扶登上一艘桨帆船,在部属的协助下脱去重甲,难免会碰触身上所插的箭支。
虽然钟彦虎穿了三重铁甲冲锋陷阵,但还有好几支利箭穿透三重甲片,深深的钻入他侧肋肩背的肌肉里。
这些都是钟彦虎奋力苦战时防护不到的部位。
这时候脱甲时触动没能完全剪去的箭杆,痛得钟彦虎嗷嗷直叫。
金瑞这时候跑过来看钟彦虎的伤势,看到船头脱下来的三套铠甲暗感加起来得有一百四五十斤重,心想这得是怎样的神力,才能同时穿下这大小三套铠甲冲锋陷阵这么长的时间?
而敌军所射有七八支箭能穿透三层甲片,金瑞也暗感梁军中暗藏的这位弓手,所用的强弓也是惊人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守御山河
自古以来,未曾闻将帅惜命而能使将卒奋勇杀敌者
本侯身为皇子,受父皇托付统军邓襄,当有守御山河之责,岂能因怜惜己身,就退守高地,坐看将士用命,以血肉之躯以挡梁军刀锋?要是如此,本侯与汉水东岸那些闻风而降的叛臣降将,又有何异
本侯留在淅川,心有与淅川城及八千大楚将卒共存亡之志,不败梁军,绝不南撤。杜卿当勉力守住襄州城,在襄州城部署,皆要以守城御知为要为先,静待父皇从金陵派兵来援共溃梁军
切勿以本侯在淅川为念,即便梁军强攻淅川,襄州兵马亦不得仓促往援淅川,乱我军阵脚
倘若淅川不守,本侯命该于邓襄之地魂归山岳,能得以葬身沧浪汉水之畔,本侯也心满意足,与杜卿及邓襄诸将无关
杜卿与诸将守住襄州,于我大楚社稷便是千古大功
襄州城防御使府的议事大厅内,杜崇韬端坐长案之后,一字一顿的将杨元溥遣返襄州所派军使的回函,读给大厅内济济一堂的将吏听。
杜崇韬宏亮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诸将吏满脸愧色,都不敢直视杜崇韬炯炯有神的虎目。
梁军南下,枣阳守军及粗壮民夫,逾一万四五千人,罔顾军令,于擅自东逃随州途中,第一时间就被梁军精锐伏击杀得大溃尸骸遍野血流成河,马循马融等一干将领生死未知。
此时,枣阳外围被攻陷的城塞,右前部逾一万五千兵马,最后仅钟彦虎所部没有跟潭州兵马同行,出枣阳城东撤,在汉水江滩坚守到襄州军来援,最终撤出八百名残卒。
之后随州城为梁军所伪装的溃逃兵马骗开,两千守军没能支撑一个时辰,就被疯狂涌进来的梁军精锐骑兵杀得片甲不留血流成河。
万余梁军马步兵在枣阳草草集结,之后沿大洪山西麓,似滚滚洪流南下,奔袭郢州城下。
敌骑初至,怯敌畏战的郢州刺史夏爽,更是第一时间献城投敌。
郢州所属石城柴湖两县守将颇有骨气,闭城不降,但奈何县兵战斗力太弱,仅守一天,两城就被梁军攻陷,两城内的军民上万人,惨遭梁军屠杀。
之后,郢随两州其他观望的城池,皆无胆守城望风而降,梁军不到四天内,就连陷汉水东岸十数座城池,数十万楚民落入梁军的控制之中。
而当时停留在郢州城附近的数十艘战船以及两千多水营战卒,也因为夏爽的投降没有来得及撤出,要么战死或被俘,要么直接投降梁军。
梁军得以迅速派出五千马步军,自郢州城西侧的石城渡,渡过汉水,进入汉水西岸的石门山。
石门山位于襄州南部平州北部,乃是荆山东麓的余脉,也是襄州经汉水西岸南下前往荆州的必经之路。
只要保住石门山不失,襄州城便算退路不断。
即便郢州城西的汉水河道狭窄,容易被占据郢州城的梁军所断,但金陵过来的援兵,可以在荆州登岸,然后通过平州,经石门山源源不断进入襄州,最终令梁军难以在荆襄立足。
杜崇韬徐昭龄郭荣等人皆知石门山要隘不容有失,在确知梁军主力经汉水东岸南下之后,也迅速派出六千精锐兵马去控扼石门山要隘,与从郢州渡河而来的梁军前锋,在石门山的东麓笔架岭南麓鸡公山连续两次发生激战。
这两战虽然都不像枣阳守军于大洪山北麓被伏击那么惨淡,毕竟杜崇韬所派出的六千兵马,乃是南衙禁营体系的左武卫军精锐,又提前进驻到笔架岭及鸡公山的山寨进行守御,但渡过汉水的梁军精锐,乃是梁帝次子梁雍王朱裕亲自统率,战斗力更强。
面对后续万余梁军源源不断渡过汉水,这六千左武卫军精锐在两地坚守了三天,便抵挡不住,损兵折将,最后仅剩不到三千精锐,龟缩到襄州南部襄州所属宜城县西的北界山中。
这时候也是正式确认第一时间沿汉水东岸南下的梁军,乃是朱裕所统领的梁军第一精锐玄甲都。
虽然南部的平州城荆州城都没有陷落,但随着越来越多梁军精锐从郢州城东渡过汉水,进入石公山乃至北界山南麓,襄州实际上已经处于梁军的包围之中。
而此时南阳盆地以北的梁军,也迅速调整部署,首先是原先沿着桐柏山北麓往东铺开进逼寿州军的梁军,迅速收缩到遂平桐柏等城。
之前作为后军停留在蔡州西部的七八万梁军,此时拔营南下,四天行军三百余里,仿佛滚滚洪流进入南阳盆地内部,随时都有可能往襄州城北面的樊城扑来。
梁军势如破竹,动作迅猛得超乎所有人想象,而汉水东岸的要塞城垒,几乎毫无抵御的陷落敌军之手,困守襄州城的楚军将吏,惊慌成什么样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面临在他们之前的选择,其实很有限。
在被困襄州的绝大多数将吏眼里,要么将所有的兵马都收缩到襄州城来死守,要么就是趁梁军还没能完全封锁石公山,襄州兵马南下撤入荆州。
石公山乃是荆山东麓的余脉,石公山与荆山之间有二三十里的开阔地带,此时进入石公山的梁军才一万五六千人,在更多的梁军主力经汉水东岸南下,经郢州城渡过汉水填入石公山之前,三万多襄州兵马强行从石公山与荆山之间的开阔带往南突围,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在突围之前,首先得请三皇子杨元溥率龙雀军从淅川荆子口撤出来,要不然谁都不敢承担弃皇子独逃荆州的责任。
杜崇韬未必想逃。
对于他来说,放弃全力经营四年之久的襄州城南逃荆州,他将承担邓襄防线崩溃的主要责任。
倘若天佑帝亲率兵马增援过来,第一时间多半会拿他的头颅祭旗,震慑诸将。
不过,就算是最终选择守襄州城,杜崇韬也希望三皇子杨元溥能先退回到更安全一些的襄州城。
要不然的话,即便最终守住襄州城,三皇子杨元溥却在淅川被俘或被杀,他都难跟天佑帝交待。
杜崇韬两度派军使前往淅川,都被三皇子杨元溥遣回。
第二次军使还带了三皇子杨元溥所书的檄文回来,便是杜崇韬此时在大帐内诵读的这封信。
杨元溥在信里痛斥汉东诸将庸碌畏敌,短短十天时间内,就致使大楚五六百里的疆土陷落敌手,同时立誓要与淅川城共存亡,要与襄州城一起分担梁军南下进攻的巨大压力。
三皇子这封回函荡气回肠,令很多人满心羞愧。
曾几何时,襄州将吏都将三皇子视为刚满十五岁的孺子小儿。
在他们眼里,三皇子不过是侥幸生在帝王家,也是因为天佑帝有培养其的心思,才有机会出任邓襄行营副帅。
因此很多事务,襄州将吏宁可跟三皇子身边的沈漾张平郭荣等人沟通,也不愿跟三皇子多费唇舌,甚至都怀疑三皇子到底知道多少军务。
谁能想人心惶惶大多数人满心想着南逃荆州之际,他们眼里的孺子小儿却悍然西进,立誓率领他们眼里的弱旅龙雀军与淅川城共存亡?
三皇子的这封信,是直接经军使送到杜崇韬手里的,郭荣都未能事先看到。
虽说字里行间,是沈漾风骨铿锵的文风,但无疑这是三皇子杨元溥内心真实的表露。
虽然郭荣猜测三皇子出镇淅川,更多是韩谦李知诰等人的密谋,但他依旧难抑胸臆间的波澜,暗感三皇子真要有与淅川共存亡的决心,邓襄局势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
虽然郭荣也知道此战若能击退梁军,三皇子必将赢得空前的声望,至少在邓襄将吏的心目中会下刻骨铭心的印象,也将进一步坚定陛下废嫡的决心,这对安宁宫一系绝非什么好事,但在眼前的情形,难道他还能期待淅川城不守三皇子葬身于丹水之畔?
郭荣看向坐对他斜对面的职方司邓襄房主事金瑞,见他神色凝重,却不知道他心里如何看待三皇子这封信。
杜崇韬这时候将信件放在长案之上,虎目灼然的盯住诸多将吏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荆子口淅川城若失,梁敌关中兵马及粮草将沿丹江而下,在金陵援兵杀溃梁军在外围的封锁之前,襄州城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殿下识得大势,更难得识得大义,以龙子之躯,毅然要与淅川城共存亡,实乃大楚之幸,实乃我等大楚臣名之幸。我等将吏皆是大楚臣子,食皇粮享皇恩,却满心惶然想着南逃荆州,心中有愧否?
杜崇韬从箭壶里取出一杆羽箭,一撅两截,掷于庭前,又振声说道:
本帅今日立誓,与襄州城共存亡,人在城在,城亡人灭,若违此誓,有如此箭,天诛地灭。本帅决定已下,倘若再有人妄议弃城南逃乱我军心,皆以资敌罪问斩!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金陵来使
秦岭南麓的气候要比北方温润得多,到二月下旬,凋零萧条的山头便泛起淡淡的青色,不再索然无味。
从墙头望下去,残缺的墙砖缝隙里,还残存雨水没有冲刷去的血迹,嫩黄的草茎似得到血肉的滋养,此时已顽强的钻出头来,甚至还有一两朵细碎的粉白色无名小花已经绽放。
韩谦站在城头,神色凝重的往四处眺望而去。
虽然迄今已有十二万梁军通过方城缺口,似滚滚铁流般踏入荆襄大地,但梁军并没有办法彻底封锁丹江西岸的崇山峻岭,因此韩谦他们被困淅川城中,也随时能掌握汉水东岸南岸的局势发展。
枣阳随州郢州等城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便相继陷落,在天佑十四年元月下旬,梁军以玄甲都为核心的南线主力,便都从郢州城东渡过汉水,进入汉水西岸的石门山一线。
南线梁军先攻陷石门山南面的平州城,然后坚定不移往北推进,与杜崇韬所部在北界山宣城两地接连激战。
梁军兵马甚众,又将强兵悍,作战勇猛,杜崇韬于二月上旬不得不放弃北界山宣城等襄州城北面的城隘,使得梁军从南面逼迫襄州城下。
与此同时,北线梁军也推进到汉水北岸的樊城城下。
梁军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枣阳随州郢州等汉水东岸的重要城池,除了上万地方守军沦为战俘外,汉水东岸数十万民众也都落入梁军的控制之下,这使得梁军南北两线兵马,进逼襄州城樊城之下,很快就从汉水东岸强征三万多精壮民夫过来参与围城的工事修筑战械制造。
樊城与襄州城隔汉水相望,襄州水营又拥有两千多将卒近一百艘大小小战船,沟通两城,照理来说樊城与襄州互为犄角,就能够像一把截天巨锁,将汉水拦腰死死锁住。
只可惜世人,更准确的说是立足以江淮地区此时更着力往南经营的楚朝,更重视汉水南岸的襄城州,对汉水北岸的樊城,或者说对襄樊作为整体的战略防御地位认识严重不足。
杜崇韬以及前任出镇邓襄,以及其他委派到荆襄的刺史兵马使等大吏,主要还是全力恢复汉水南岸东岸的州县民生。
即便修缮城池,也是以东岸的郢州随州南岸襄州城宣城等城为先。
汉水北岸,民众逃散土地荒芜,杜崇韬即便有心,只能调拨襄州的钱粮,也无力修缮之。
韩谦他们去年入冬抵达襄州,樊城的城墙,还到处都是坍塌的缺口。
去年入冬之后战事紧张起来,从江鄂等州调入襄州的钱粮激增,杜崇韬才有余力着手修缮北线的城垒。
不过,在确认梁雍王朱裕率玄甲都精锐进入南阳盆地之前,邓襄行营对梁军在西翼的战略意图认识严重不足,以为他们最终所要抵御的,仅仅是梁军二线兵马并不会很坚决的扰袭而已。
也因此,有限的钱粮都分摊到枣阳唐河等北线诸多城垒的修缮之上,并没有集中到樊城的修缮上。
到最后枣阳唐河等城都是兵不血刃的落入梁军之中,而待梁军杀到樊城之下时,风吹雨打近百年经受十数次战事摧残的残缺旧城墙都未拆除,仅仅是先补修缺口,然后就直接在残墙的基础上加筑到三丈多高。
樊城的城墙结构及基础有多脆弱,也就可想而知了。
梁军此次打定注意要占领荆襄,也做好强攻大城的充足准备,随军有大批的工匠,二月上旬就造出一批投石机,昼夜不休的收集石料轰击樊城。
十多天后,樊城守城军民便伤亡两千多,脆弱的城墙也连片垮坍,再难守御。
杜崇韬不得不放弃樊城,将最后剩不到两万的守军都撤到南岸的襄州城。
拥有大大小小近百艘战船的襄州水营,由于在襄城州附近失去与敌周旋的开阔水域,欲趁夜往汉水下游突围,进入长江等金陵的水师过来会合,但在通过在宜城东南的水域时,被梁军驾驭上百艘载满柴草油料后点燃的火船围上来。
樊城失陷后,襄州军的将卒士气低迷,水营夜航时遇到突袭,也无心作战,一心想着逃跑,最后被仓促间收拢降兵组建的梁军水营杀得大溃,千余将卒溺死七八十艘战船被烧毁。
樊城失陷后,汉水中游除襄州城外,要隘城垒几乎都落入梁军之手,梁军更是在樊城与其南岸营垒间修建铁索浮桥,加强汉水南北两岸的联络,为强攻襄州城做最后的准备。
枣阳陷落的时候,韩谦他们最先放弃沧浪城,并抢在梁军再次突袭过来之前,将沧浪城的物资以及包括刑徒兵山寨募兵周惮部以及民夫近三千人,第一时间运入淅川城。
周数所部龙雀军第三都,则第一时间乘船赶去荆子口。
待梁军攻陷樊城之后,韩谦他们也最终放弃铁鳄岭,将李知诰郭亮所部都撤入淅川城中。
目前,柴建高承源周数统领龙雀军第三第四都以及襄州军张保部三千多兵马,在荆子口抵挡梁国关中军万余兵马从武关方向杀过来的攻势。
由于荆子口地势狭窄险峻,不利梁军展开,同时梁军掌握关中地区的时间也短,梁国关中军作战意志远不如梁军主力精锐坚定,因此柴建高承源周数张保等人在粮草耗尽前,只需要死守住城垒便行。
淅川城这边的形势就要严峻多了。
李知诰郭亮郑晖周惮以及此时归韩谦直接节制的叙州营,瓜分郢州州兵之后,总兵力也就八千稍多一些,淅川城也是残破不堪。
而在他们的正面,主将韩元齐统领近四万梁军,足足是他们的四五倍之多。
不过,梁军也意识到淅川的守军准备充分作战意志坚定,知道难以猝下,也舍不得将精锐战卒白白消耗在攻城血战之中,前期的作战重心主要在樊城以东,近日才转移到西边来。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