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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韩伯范爷,你将这几栋院子的情况,再说给我听听

    范锡程接过去,就见少主韩谦在兰亭巷的头尾各选一栋,左右靠山巷乌梨巷各选两栋,六栋宅院恰好将这边的宅子围裹在当中。

    要有外面什么风吹草动,住在这六栋宅院的人都能最先听到,而且能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到这边来。

    这其中的好处,拿纸笔勾画出来后,一目了然,都不用费唇舌多加解释。

    范锡程在韩道勋身边多年,知道家主在外素有善谋的美誊,没想到少主韩谦这两个月修身养性,倒也有家主三四分运筹帷幄的气度,抬头看家主韩道勋眼里,对少主韩谦也确有几分赞许之意

    六栋宅院分散于兰亭靠山乌梨三条相邻的巷子里,将主宅包围在里面不说,还控制进出巷道的口子。

    看到他父亲韩道勋眼里颇有赞许之后,在进一步了解这六栋宅子的信息之后,韩谦更是直接决定这六栋宅子买下来后如何分配。

    兰亭巷头尾两栋宅院,巷尾那一栋,韩谦打算给赵阔及一名没有家小的孤寡家兵合住。

    韩谦不知道赵阔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平时会带他到临江侯府应卯,但不想回到宅子里,也生活在赵阔的监视之下。

    那样的话,他心理上会莫名感到一种压力,让赵阔搬出去住,有事只要能召唤到跟前便可以了。

    兰亭巷头的那一栋,韩谦打算给范锡程范大黑父子住。

    林海峥有母亲两个妹妹以及寡嫂跟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幼侄,都不宜留在山庄里从事重体力活的劳作,韩谦便将乌梨巷一栋两进的宅院给了林海峥。

    还有两栋宅院位于大宅背后的靠山巷里,甚至在两边的院子备好梯子,只需要翻两道山墙,能直接进入主宅,韩谦则计划安置六户家小不多的家兵住进去。

    而韩老山夫妇及婢女晴云,则还是跟着韩道勋韩谦继续住在大宅里。

    还有一栋三进的宅院,位于乌梨巷的巷尾,北面是条通秋浦河的石塘河,南面跟林海峥的住处挨着,背后则是兰亭巷赵阔的住处。

    这栋院子跟其他民宅不挨着,比较近处,又能用舟船走石塘河入秋浦河,通往晚红楼,甚至还能过水关出城,抵达山庄南面的赤山湖,韩谦打算将这栋院子单独留下来,作为他练习刀弓的地方

    范锡程与韩老山对望了一眼,情知换作是他们,也不可能比少主韩谦安排更合理,暗感少主的根子不坏,关键还是要能洗心革面,戒掉劣习。

    好,你们便照谦儿所说去办。韩道勋一锤定音的说道,将范锡程韩老山他们心头最后一丝疑惑抹掉。




第二十章 解惑
    买宅子以及家兵携家兵迁入城中,都不用韩谦盯着,他次日一早,带赵阔范大黑赶到临江侯府,陪三皇子杨元溥守在侯府大门外恭侯着,等日头升到树梢头,才看到一辆马车晃悠悠的行来。

    马夫揭开车帘,虽然才五旬出头但须发皆已霜白的沈漾,才一边咳嗽着,一边蹒跚着爬下马车,以示他之前在文英殿的推托不是谎言。

    沈漾出任临江侯府侍讲,从此之后就是皇子师,韩谦冯翊孔熙荣以及李冲等陪读,都要跟着三皇子杨元溥行拜师礼。

    昨日侯府这边准备一天的拜师宴。

    沈漾却无意领情,朝郭荣拱拱手,问道:郭大人,沈某人侍读之所在哪里?圣命所托,殿下读书授业要紧,沈某人不敢懈怠,虚礼还是免了

    说罢,沈漾又让兼作马夫的老仆,从马车捧下一堆书册,作为传授课业的教材,直接捧到侯府里去。

    大家面面相觑,但想到沈漾这老匹夫都敢驳天佑帝的面子,最后是被天佑帝强迫着才勉强同意担任侯府侍讲,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沈漾身边,走进东院书堂。

    临江侯杨元溥在宫中,即便笼罩在徐后的阴影下,即便再不受天佑帝的宠溺,但身为皇子,又有世妃王氏的照顾,现在都十三岁了,最基础的读书识字,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天佑帝选沈漾为传授课业,实是要授经史律算等经世致用之学。

    沈漾显然是将侯府侍讲视为推卸不掉的苦差事,每日上午到临江侯府应卯,除了照天佑帝钦点的诸学科目,照本宣科的教授三皇子杨元溥及韩谦等人之外,多余的事一概不做,多余的话一概不说。

    即便杨元溥有什么不解之处,沈漾也只是要求三皇子熟读书经而其义自见,不愿意多费唇舌解释太多。

    沈漾胸襟之中所学博杂,对农事营造律法官制租庸财赋山海货殖乃至军伍兵阵等事皆有涉猎,在当世称名儒,倒非浪得虚名。

    韩谦将沈漾所授之学,与梦境中人翟辛平所具备的一些学识结合起来理解,不但不觉得难以理解,甚至还学得津津有味。

    然而这一切对年仅十三岁的三皇子杨元浦而言,就太艰深晦涩了。

    三皇子杨元溥起初还兴致勃勃的去学这些东西,但坚持大半个月,新鲜劲过去,就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十一月初一,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之日,是仲冬时节的开始,北方已经雪覆大地,即便是金陵城里,大街小巷的民众也都陆续穿上御寒的袄裳。

    逢二十四节气以及天佑帝徐后诞辰等重要节日,韩谦他们都有休沐的假期,不过他们在临江侯身边陪读,这一天宫中专门有给他们的赏赐,也是一早赶到临江侯府来领取赏赐。

    沈漾作为侯府侍讲,赏赐自然要比韩谦他们厚重得很,但沈漾却不是很领情,这日他人没有出现,上午派老仆过来说他夜受风寒,卧病在床,宫中赏赐由老仆用那辆快散架的马车拉回去就行。

    这老匹夫!三皇子杨元溥黑着脸,盯着沈漾所乘的那辆马车吱呀着远去,站在侯府大门前,咬牙骂道。

    韩谦冯翊孔熙荣只当没有听见,看到各自的家兵将绢绵脯肉等赏赐装上车,也就准备告辞离开。

    你们让家兵将东西先运回去,你们留下来陪我射箭,等用过午膳再各自回府也不迟。杨元溥说说罢也不容韩谦冯翊他们拒绝,他便径直往后园箭场走去。

    走到后园箭场,杨元溥对今日当值的侍卫营参军钱文训说道:你们今日都下去歇息,不要在这边伺候了,我们自己摆箭靶子!

    知道三皇子心情不好,钱文训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人退到箭场边,但也不离开。

    你们去摆箭靶子,放一百步开来!杨元溥指着冯翊孔熙荣说道。

    冯翊孔熙荣懒洋洋的跑去摆箭靶子,韩谦取来一张猎弓几支铁箭,递给杨元溥。

    昨天沈漾那老匹夫讲授前朝度支使刘晏改制漕运一事,看你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心里想明白了?杨元溥接过猎弓,不经意的问道。

    韩谦微微一怔,没想到三皇子杨元溥会主动找他说话。

    今天逢宫中大赏,郭荣一早就到宫里去了,宋莘平时不出内宅,而钱文训冯翊孔熙荣刚刚被遣到一边,这边只有他与杨元溥李冲三人。

    韩谦抬头看了李冲一眼,见他眼睛有阴戾之色,虽然满心不愿意,但似乎对杨元溥突然问他话,也没有感到意外。

    韩谦到临江侯府陪读,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期间三皇子杨元溥对他的态度一贯冷淡,几乎都没有单独说话的时候,跟对冯翊孔熙荣二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还以为三皇子杨元溥并不知道他跟晚红楼的真正关系。

    这一刻,韩谦才发现他真是看低杨元溥了,也没想到还要过两个月才十四岁的杨元溥,城府竟然比他所想象的深得多。

    我会避开安宁宫的眼线找你机会跟你说话,你不用担心郭荣这些狗奴才会盯上你。杨元溥见韩谦迟疑着不说话,蹙起眉头说道。

    李冲应该有跟殿下说过卑职不学无术,殿下这个问题,叫卑职实在难以回答。韩谦淡淡一笑,回应说道。

    站在一旁的李冲,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但终究忍住没有说什么。

    杨元溥叫沈漾搞得心浮气躁,这时候也没有耐性看韩谦给李冲上眼药水,催促问道: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只要殿下不觉得卑职是不学无术之徒,卑职自然会一一跟殿下解说详细,而要说前朝度支使刘晏一事,则要从前朝漕运弊端说起来,

    韩谦见冯翊孔熙荣懒洋洋的在百步开外立箭靶子,稍作思量说道,

    关中自汉末以来,战乱频生,农事也频受摧毁,富庶已不及洛汴,更不及江淮。前朝定都关中,初年官吏宫侍不过万人,从关中诸州县征粮以及每年从江淮调度四五十万粮食,就足以支给官俸及宫禁所用。而到周武年间,朝中官吏宫侍增加数倍,加上不事农耕的奴婢仆佣,关中所产之粮,已经远不敷使用,不得不常常迁都洛阳就粮,遂有两京。而此时每年征用大量劳役兵丁,从江淮调粮,已增至一百七八十万石粮,仍然不能补缺额。江淮自秦汉以降,日渐富庶,不要说二三百万石粮食,上千万石的粮食也能调出,但漕运糜贵,每一石粮从江淮运抵关中,需耗运费四五千钱,每年仅运粮就需要用上百亿钱,前朝国力极盛,犹感吃力。到玄宗时,必须对漕运进行改制,遂有刘晏出任度支使

    这时候冯翊孔熙荣摆好箭靶子走回来,韩谦将猎弓递给三皇子杨元溥,便退到一旁,等他先射箭。

    韩谦虽然还没有讲到关键处,但刚才短短一席话也将前因讲了通透。

    三皇子杨元溥盯着韩谦的眼神灼灼焕彩,不意间瞥看李冲时,眉头都会忍不住一蹙。

    韩谦心里一笑,心想李冲这孙子在三皇子杨元溥面前,果真没有少说自己的坏话,但杨元溥对他的印象,全都来自李冲背后捣鬼,要扭转过来也就最为方便。

    李冲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将前朝刘晏改制漕运之前的弊端说清楚,这并不代表什么,李冲才不信韩谦肚子能有什么真才实料,猜测他无非是在席间听他父亲韩道勋说过此事,这时候照搬过来卖弄而已。

    前朝漕运,二月从广陵起运,四月之后通过淮河进入汴河。而此时水浅,船运于汴河之中行走缓慢,需要等到六七月水丰之时,才能抵达汴河到黄河的交接河口。而此时又恰逢黄河丰水期,黄河水涨高于汴河,需要用大闸将两河隔开,粮船自然不能通行。需要等到九月,黄河水落之后,粮船才能从汴河入黄河,一路转进洛水,抵达洛阳。而从洛阳到陕州,虽然只有三百里,又有黄河水道相通,但陕州以东的三门峡水急滩险,船行十之六七或破损或翻覆。运粮船吃水又深,不敢过险滩,因而到洛阳后,只能搬粮上岸,用牛马车驮运到陕州,再在陕州重新装船,经潼河运抵长安,此时差不多已经是年底了。漕运看似一路水运,但周折极多,而前后差不多要整整耗用一年的时间,十数万军民数以千计的粮船为漕运之事,虚耗在途中,其弊一也;粮船大量积压占用水道,民间也难得水道之利,其弊二也;而朝中豪贵少粮却多金钱,关中但有余粮皆被搜购一空,每遇涝旱,民间没有存粮熬渡,便动辄大灾,而在京师之则,却动辄民乱攘攘,遂成前朝国政之大害

    在韩谦看来,三皇子杨元溥年纪还太小了,天佑帝再有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要驾崩,以常理来说,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三皇子杨元溥成长,更没有时间给他建立威信,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或许是在宫中,被安宁宫压制得太久太狠,三皇子杨元溥出宫就府后的勤勉也是极为罕见,

    更令韩谦意外的,则是三皇子杨元浦能在他的事情上如此沉得住气。

    韩谦心想着,要是能在天佑帝驾崩之前,助三皇子杨元溥争取出京就藩的机会,或许也是自己改变命运的一个选择。

    刘晏任度支使时,看出漕运滞缓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船在水道交接之处等待时间太长,便决定在疏滩水道的同时,在两河交接之处建仓收粮,使每两仓为一路,每一路的粮船只负责两仓之间的粮食转运,省却虚耗之时。洛陕最险三门峡处,刘晏于峡口东西两端设两仓,这么一来,东西两仓相距不足二十里需要走陆路,其他皆可走水运——此法通行之后,玄宗时每年最多可从江淮调四百万石粮济关中,而每石粮运费降到七百钱以下,遂称善政。



第二十一章 授计
    沈漾讲授刘晏改制漕运,仅有寥寥数语,便不愿多讲。

    不要说杨元溥以及不喜读书的冯翊孔熙荣了,李冲都听了云里雾里,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李冲夜里回去,将家里供奉的儒士找来,也没有人能能将其中的道理说通透。

    他今早过来,依旧没有办法给三皇子杨元溥答疑解惑,却没想到韩谦借射箭的空隙,竟然将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

    见三皇子看韩谦的眼神焕然有彩,李冲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但他能说什么?

    说是韩谦昨日回去后,听他老子韩道勋讲解才搞明白这一切的?

    就算是如此,他以前在三皇子杨元溥跟前说韩谦不学无术不堪为用,也太过了。

    杨元溥最初是不满李冲将韩谦说得如此不堪,但过后也没有再表示什么,射箭之时,看李冲箭术精湛,还是欣然喝彩,没有半点的生疏,毕竟他此时能公然亲近的臣子,也就李冲一人。

    韩谦从李冲手里接过黄杨大弓,隔着百步将一支铁箭射中箭靶,偏出靶心有三四寸,不过,也足以表明他这段时间箭术提升很快,气力也不比军中的悍卒差上多少。

    大冷天的,殿下不在暖阁里温书,却跑到箭场来吹这冷风,要是染了风寒,奴婢怎么跟夫人交待。极少在箭场出现的宋莘,这时候裹着一袭玫红色的锦披走过来,伸手抓住杨元溥已经拿到手里的猎弓,阻止他继续射箭。

    杨元溥到底还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竟然没能将猎弓从宋莘手里夺回来,脸气得通红。

    钱文训以及站在箭场边的侍卫,头都撇向一旁。

    宋莘虽然是一直侍候在世妃王夫人身边的女宫,也自小服侍三皇子杨元溥的起居,但谁都知道她是安宁宫派出去的人。

    而且宋莘有品秩在身,即便是李冲这时候也不敢替杨元溥出头,将宋莘斥退下去。

    今日仲冬,我要留李冲他们在内宅饮宴,你们都准备妥当了没有?杨元溥最终还是忍住气,没有再尝试将猎弓夺回来。

    李冲他们怎可以随便到内宅饮宴,奴婢专程在书堂里安排一桌酒席,叫他们吃过各自回府便是了,宋莘扫了韩谦一眼,说道,殿下先随奴婢回内宅,不要受了寒气,要不然郭大人回来,会斥怪奴婢不知道伺候好殿下!

    我要与李冲再说会儿话。杨元溥固执的说道。

    殿下也真是的,整天在一起,还有啥话要跟李家郎说的。宋莘嗔怪的说道,好像是数落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但她也没有强迫杨元溥立刻随她去内宅,将猎弓交给侍卫营参军,就先走了。

    看宋莘临走时,又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韩谦眉头微微一蹙。

    宋莘不怎么到前庭及箭场来,韩谦也不过才见她三四次,见姿色丰艳,年龄也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但瞥过来的眼眸颇为凛冽,想必是刚才从哪个角落里看到他今天跟杨元溥私下说话颇多,忍不住跳出来阻止。

    韩谦暗暗头痛,杨元溥身边都是安宁宫的人。

    即便是侍卫营,绝大多数人也不可靠。

    冯文澜还知道故意散布对三皇子不利的消息,跟安宁宫以示清白,韩谦不想他父亲沦为安宁宫首先要打压的对象,但是又不能避开宋莘郭荣这些人的眼线,以后跟三皇子杨元溥单独交流都成问题,还能做成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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