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太妃
太妃王婵儿回到居所,将侍女喝退下去,但她心里对刚才议事时姚惜水与宫使竟然要她忍下气选择妥协,心里犹满是牢骚,这会儿再也忍耐不住发泄出来:
为何要让韩谦兼领叙州刺史,拖延着不任命新的叙州刺史,岳阳的天真就要翻了不成?
王婵儿绝不是不够聪明,要不然她也不能活到现在,但她半辈子都挣扎在安宁宫徐惠的阴影下,挣扎在随时都会母丧子亡的恐惧之中,在宫里小心翼翼甚至都口大气都不敢喘,心理扭曲压抑到极点,今日骤然成为高高在上真正大权在握的太妃,性格里被压抑半辈子的那一部分,怎么可能不扭曲膨胀?
姚惜水多少能理解太妃王婵儿的偏执,耐着性子劝说道:当年为迷惑马家,韩道勋韩谦是以‘割据’的势态治叙州镇压当地的异己分子。此时不仅田城高绍林海峥等人的家小,就连韩谦这几年所招揽的部曲家小,以及冯氏族人及奴婢四千余人,都迁入叙州,叙州地方上的大姓番户也差不多被韩谦打残镇服。夺下潭州后,掌握叙州州营的将领武官,更都是韩谦的嫡系,即便不任命韩谦兼领叙州刺史一职,也无法改变韩谦掌控叙州的事实,还不如先遂了殿下的心意。也只有如此,才能知道韩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能打什么主意?他辛辛苦苦将清阳郡主带回来,总不可能真要留在叙州守三年的孝,我看他就是拿这事逼迫溥儿,溥儿却偏偏要上他的当!真要让此厮兼领叙州刺史,从此之后,叙州不就变成姓韩的了?你们一直都说沈漾介直可用,今日这事,你们就确定他不是早就暗中受到韩谦的收买?太妃王婵儿愤愤不平的说道,喝了一口茶,发现茶有些凉,又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却又不能将侍茶的女侍拉过来抽两耳刮子,也只能强行忍下气。
只是,想到韩谦当初为金陵剧变所拟定所有应变预案里,独独将她给漏掉,而每想到自己要是落到徐惠那贱妇手里会是何等凄凉的下场,心头对韩谦就难抑怨恨。
即便叙州事实上已经落在韩谦的控制之下,即便叙州乃是人烟稀少的瘴蛮之地,还民风彪悍难治,但想到要让韩谦实领叙州刺史,想到这次算是半正式承认韩家在叙州父子相继的事实,她心里还是极度不爽。
她没有将这厮揪过来让他跪地求饶就已经够客气了,怎么还愿意看到他转身便成坐镇一方的藩帅级人物?
此外,姚惜水等人都说沈漾乃是楚之直臣,她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沈漾站出来逼迫他们尽快确定叙州刺史的人选。
姚惜水颇为无奈的看向继续以慈寿宫使身份在内府陪伴在太妃身边的夫人,希望夫人此时还能压得住太妃王婵儿先吞下这口恶气再说。
倘若不是料到韩谦在得知金陵剧变后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想办法从蜀国赶回大楚,她们甚至都没有必险冒险穿过楼船军的封锁赶回岳阳。
那样的话,也就没有必要一定将太妃王婵儿推出去,与杨元溥分庭抗礼,以致杨元溥与太妃王婵儿的母子之情,这一刻也骤然间淡薄到极点。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之事。
而他们之前也推测,金陵剧变的消息传到蜀都后,他们蜀主王建就算不悔婚约,也会拖延婚期,但他们还是始料不及韩谦会将清阳郡主带回大楚。
目前姜获从叙州带回来的说法是清阳郡主担心大楚有变会波及潭王,心里牵挂潭王太甚,便赶在起程之期前仓促离开蜀国。
他们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至少韩谦他们没有走更便捷快速的巫山长峡,便表明他们返回楚国时担心会受到蜀军的拦截,但韩谦将清阳郡主送到岳阳来,便已经是他们要应付的一桩大麻烦。
这一步棋,韩谦就极大削弱他们所占的先机,姚惜水觉得就眼下而言,姚惜水还是觉得先摸清楚韩谦真正的心思更为重要。
而至于沈漾的选择,应该也是他们这边逼迫太急,令沈漾不得不向韩谦做出妥协吧?
张平垂手站在一旁,心里多少有些凄然。
他与韩谦相处颇久,也清楚知道韩谦是个何等恐怖的对手,他实在想不明白,李侯爷真要是对韩谦心存忌惮,在秋湖山时为何要与王文谦合谋,那么迫不及待的颁传讨逆檄文,致韩道勋于死地?
又或者说,侯爷世妃以及夫人对韩谦的认识还是留在表面,以为韩谦仅仅是心思阴沉手段狠辣敢于搏险而已?
想到这里,张平心里都忍不住一声长叹,而想到韩道勋一心赤诚,竟然死得如此惨烈,也是老天待他太不公平了,使韩家世领叙州,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郑家都不愿与韩谦过分为敌,我们也不应去纠缠此事;眼下,我们还是要尽快将太妃的仪仗与宿卫兵马组建起来!黑纱夫人站在旁边,她不知道张平心里在想着什么,心平气和的问姚惜水,这事你去找过柴建周元,他们有什么话说?
黑纱夫人作为慈寿宫使,平时留在太妃王婵儿身边,也不便随意出入内府,与柴建周元李冲他们联络的事情,主要由姚惜水春十三娘他们负责;张平作为王府丞,平时伺候在杨元溥身边,同时他这段时间多少有些心思懈怠意态阑珊。
姚惜水说道:
史夫人被逆后徐惠扣押京中,太妃乃殿下身边唯一的长者,仪仗宿卫等事自然不能马虎,柴建找沈漾谈过这事,沈漾当时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对,只是以事态紧迫难以顾全太多为由拖延。侯爷不在这里,这事还是要太妃亲自找韩道铭陈德及两位郑公过来,加以催促。
杨元溥五年前出宫就府时受封临江侯,便有陈德统领指挥的侍卫营宿卫安全,之后封郡王亲王,更设有亲事府帐内府,统领上千名精锐甲卒,以司仪仗陪从宿卫等事。
太妃王婵此时已经以垂帘的形式参议政事,拥有独立的仪仗宿卫兵马,不仅意味着她在岳阳将有着更正式的地位跟权力,也意味着她们在岳阳城内能直接掌握一支不受行枢密院及其他部司限制能自行随意调用的精锐战力。
而太妃作为潭王杨元渥的嫡母,无论从哪个层次去说,仪仗不能省,也应该安排专门的宿卫兵马以伺周全。
王婵儿作为太妃,不能随意见柴建周元李冲这些层次还不够的官员将领,却是能够直接召见作为大臣的郑榆郑畅韩道铭陈德等人了。
倘若不能召见大臣,她作为太妃参与议政的权力,又要如何体现?
即便是懿旨,何人负责草拟,何人用印,以及送到哪里进行备案颁传都有一定的规矩要遵循。
此外,当朝承续前朝体制,不要说懿旨了,即便诏敕,都必须经门下省,如认为有疑的诏书可以封还,有错误者由给事中进行驳正。
倘若王婵儿随便写张字条由姚惜水送出去,下面的部司就不折不扣的执行,那整个帝国体系的运转也就太儿戏了。
因此与郑榆郑畅韩道铭陈德等人打交道,还是由王婵儿亲自进行。
王婵儿点头应承下来,但想到清阳郡主这位主,脸色又是阴郁起来,问道:韩谦这厮送来的蜀女,又要如何打发?她敢随姜获到岳阳,可不像是省油的灯!
先帝驾崩还不满三个月,国人不议嫁娶,殿下也概莫例外,先将她晾在那里便是。黑纱夫人说道。
张平站在一旁,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微微动容,心里想还有一个月,距离先帝驾崩便满三个月,到时候不管太妃愿不愿意,沈漾他们都会提起清阳郡主与殿下的婚事,而不管清阳郡主到底是怎么跟韩谦回大楚的,蜀主王建也大可能对自己的女儿不问不闻吧,算着时间一个月内也会有所反应吗?
情势太过复杂,张平此时一时也理不清楚,韩谦将清阳郡主送入岳阳城,他到底有何期待,或者说韩谦判断局势会如何发展!
从内心来说,张平并不愿与韩谦这样的人物为敌,只是他身上又打上神陵司与晚红楼深深的烙印,很多事情他都是身不由己。
这世间,谁又能举世皆浊我独清谁能众人皆醉我独醒?
想到这里,张平微微恭身说道:要没有其他事情,微臣便先告退到殿下身边,看看殿下有什么需要微臣跑腿的。
去吧,去吧,给我盯住溥儿,少让他听沈漾王琳这些人蛊惑,王婵儿说道,林海峥冯宣还有那个杜七娘,都是韩谦塞到溥儿身边的钉子,你要想办法将他们都赶走,这样大家都能图个清静。
好的。张平不动声色的答应道。
第三百六十三章 灵堂
清阳进入岳阳城,便在城东小小的宅院里住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她除了杜七娘守在身边外,便再没有见到其他人,也不能随意进出,真是心烦意乱得不行。
这时候关于韩谦正式接替叙州刺史任命的消息,也已经在岳阳城内传开来。
杜七娘听到消息,颇为高兴的说给清阳知道。
清阳却是嗤笑道:
这些人猜到韩谦服丧乃是惺惺作态,将叙州刺史授他,不过是想进一步将他困在叙州罢了——待潭州上上下下的权柄,都被太妃及郑氏这些人掌控住,韩谦得一叙州,又能有什么用?当然了,韩谦百般算计,或许就是想着割据叙州,你我不过都是他丢出去不理不管的棋子罢了,你替他高兴什么劲?
杜七娘不认同清阳郡主的话,却也不跟她争辩,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清阳过了一会儿,又咬牙问杜七娘:你今天可有去找林海峥,韩谦今天可还是没有什么信件捎过来?
清阳离开叙州时,心里认定韩谦绝不可能真留在叙州服丧三年,只是她到岳阳被扔在角落里,这时候韩谦接替其父韩道勋出任叙州刺史的事也定了下来,心思多少有些控制不住的慌乱起来,就怕韩谦所谋仅是叙州,那她就真要彻底成弃棋子了。
特别是当前情形下,父王多半持有观望的心思,那她一个蜀国郡主的名份,真就是抵不上什么用了。
她这时候就想着将韩谦揪过来,挖出他的心,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每隔一段时间便叫杜七娘去见林海峥,询问有无叙州的信息过来。
午后特意去见过林校尉,今天虽然有四拨经过叙州或叙州发出的船只抵达岳阳,却没有什么书信捎过来,杜七娘也颇为苦恼,但想起一件事,跟清阳郡主说道,对了,王家小姐今天午后护送王积雄大人的棺木抵达岳阳,沈大人特地让人将王积雄的灵堂安排在我们前面铜鼓巷里的一栋宅子里,殿下这两天应该会专门去悼念王积雄大人
殿下也不会孤身过来。清阳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提岳阳此时与楚州的关系,以王积雄的声望,停棺岳阳城,潭王杨元溥都要带着众多将臣一起过去凭悼,清阳知道她还是难有与杨元溥私下见面的机会,但想到与她在沅江相遇气质恬淡的王珺,她心里又很困惑,心里暗想,难道纯粹就是担忧王积雄撑不住这么远的路途辛苦,她一个弱女子才不辞辛苦,千里迢迢陪着王积雄赶到叙州凭悼韩道勋吗?
七娘,你以前见过王积雄的孙女王珺吗?清阳问杜七娘。
从荆襄随大人迁往金陵,见过王家小姐一面,杜七娘对王珺印象极为深刻,说道,当时我家大人设计将楚州馆知事殷鹏捉住,王家小姐怕我家大人杀了殷知事,连夜就带着一名丫鬟闯到兰亭巷来,叩门将殷知事给讨回去了。虽然她是王积雄的孙女王文谦的女儿,跟我家大人还有过一段婚约,我家大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但她夜里敢闯上门来,胆气还是极大呢。
清阳暗暗心惊,没想到王珺与韩谦竟然还有这些牵扯,一时间也不清楚韩谦不同意王积雄葬在叙州,坚持将王珺及王积雄的尸首赶到岳阳,心里所想单纯就是对王家人的怨恨?
局势是那么扑朔迷离错综复杂,清阳即便再自诩机智过人,此时也深感力有未逮,也不清楚哥哥在渝州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派人过来联络她。
金陵润州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长江水道即便没有彻底中断,但想要强行通过,所冒的风险也要远超金陵事变初发时。
不能将祖父葬在叙州,短时间内也难以回润州故土,王珺也只能想办法在岳阳或者洞庭湖附近择地安葬祖父。
好在她乘船到岳阳,潭州众人待她也是足够礼遇,沈漾还特地让人在铜鼓巷择了一处宅院设置灵堂,不仅郑榆郑畅等人,即便是韩道铭韩道昌二人午后也第一时间赶过来吊唁慰问。
知道她孤女一人,身边仅有三名仆人,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太妃王婵儿还特意将春十三娘派过来,帮着照应张罗一切。
此时已经是二月下旬,岳阳城荫生盎然绿意,叫人的心情没有那么压抑。
祖父的死,王珺并没有十分的伤心。
韩道勋受刑身死,她赶回润州老宅报信,祖父便大病一场,之后听闻有人将韩道勋的尸骸劫出金陵,祖父料定不管是何人出手,都会将韩道勋的尸骸送往叙州安葬,便坚持要去叙州凭悼。
对祖父的身体状况,王珺以及家里其他人都很清楚,也担心他的身体会扛不住这么远的路途奔波,只是拗不过祖父的意志,才有此行。
能病逝于叙州,对祖父而言也可以说了遂了心愿。
王珺能明白祖父的心情遗愿,能在最后的日子服侍祖父病榻之前,她虽然感受到悲伤,能想起自幼在祖父膝前受照顾的点点滴滴,但也远谈不上悲痛欲绝。
又或者说,就这样被赶离叙州,多多少少还有些狼狈,却也不知道祖父此行,有没有一点化解他心里的戾气。
灵堂设好后小半天,已有不少人过来吊唁,王珺也多多少少搞清楚岳阳城内的形势,想到龙牙山那削瘦憔悴的身影,莫名心痛,心想他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开这时下的乱局,叫亿万生民少受战乱的折磨?
临夜又有人过来吊唁,王珺身穿孝服跪于灵前陪礼;火烛哔哔剥剥的燃烧着,将诺大的灵堂照得通明如昼。
太公逝于叙州,龙牙城供给的饮食汤药可有疑点?来人上过香,借慰问家人的机会,问王珺道,王积雄到叙州凭悼韩道勋没两天就阖然病逝,他总怀疑是不是韩谦叫人动了手脚。
王珺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阴翳的神色,说道:子珩先生多想了,祖父坚持到叙州凭悼韩叔叔,便已知此行是他老人家最后一次出远门了,离开润州时,也写了一封遗书送往扬州交到爹爹手里——而韩谦即便怨恨爹爹,也不会为难祖父与我。
韩谦以服丧之名居叙州不出,便有逼迫三皇子的意思,沈漾却主张将叙州刺史官位授给他,此事已成定局,授官告身可能明日就着姜获送去黔阳。我怀疑沈漾与韩谦暗通款曲,助他谋叙州来人说道。
王珺原本不想多说,但见来人认定韩谦与沈漾暗中勾结,便觉得有些气郁,忍不住要反驳几句:韩谦真有野心,便不会囿于叙州;即便意谋叙州,也应是为安排亲近之人,大家应该更安心才是。再一个,韩谦应该早就猜到子珩先生的身份了,子珩先生真要是如此想,只怕还是会被韩谦玩弄于指掌之间。
怎么可能?来人震惊问道。
这会儿春十三娘的说话声传过来,王珺正好也不想多加解释什么,还了一礼,欠起身子便要送来人离开。
小姐可要我安排人手护送去扬州跟大人会合?来人抓紧时间问道。
爹爹在扬州,祖父墓前总要有人服丧。王珺虽是女儿身,做不了其他事,大概也只能代爹爹服丧墓前。王珺说道。
来人微微一怔,这时候春十三娘已经走进院子,不便再与王珺说话,便朝春十三娘拱拱手,告辞离去。
船午后进城,王积雄停棺城里,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的吊唁,春十三娘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也没有起什么疑心,跟王珺说道:沈大人午后参见太妃王爷时说起,王大人乃大楚名相大儒,葬于岳阳,乃岳阳之幸
一切都劳春司记了。王珺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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