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这样的话,再过一年半截,韩谦也就会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承运殿就是原镇将府的公厅大堂。
亲王府大殿照制可以建十一间进深,郡王府大殿可以建九间进深,普通的镇将府公厅仅有五间进深而已,屋檐低矮,大白天坐在公厅最深处的长案后署理公务,还多少显得有些阴冷昏暗。
听人传报母妃从慈寿宫过来,杨元溥禁不住有些心紧。
虽然冯缭与曹干到岳阳这十天来,母妃都没有干涉过他处置军政事务,甚至召集大臣议事时都很少出席,但杨元溥时不时听到母妃拿慈寿宫的宫女撒气,就担心她哪一天控制不住,跑到他跟前闹腾。
想到这事,杨元溥心里都禁不住有些恐惧,不知道这时候她跑过来做什么,是不是对他今天与清阳的婚事礼数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跑过来数落告状。
杨元溥阴沉着脸,跨出大殿迎接,问道:母妃这时候怎么跑到孩儿这里来了?
看到溥儿这张满是抵触情绪的脸,王婵儿心情就忍不住烦躁起来,心里对教坏溥儿的沈漾韩谦等人更恨。
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太妃得知殿下还在承运殿署理公务,担心殿下歇坏了身子,特地过来劝殿下歇一歇的。春十三娘看情形有些紧张,忙在一旁见机说道。
是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新娘子马上就要迎进门,你总不能冷落了新娘子,王婵儿这才回过神来,神色缓和下来,抓住杨元溥的手,将她刚刚在路上想好的一番说辞,柔声出来,还有啊,你今天与清阳郡主成婚,瑶儿她温良贤惠,表面上不会有什么不高兴,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为娘也是过来人,你抽着时间应该去跟她说几句话,叫她知道你心里惦念着她,她以后与清阳郡主相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疙瘩——另外,我给清阳郡主准备诸样礼,你也替为娘参详参详,看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杨元溥多少有些不适应母妃此时的态度,不过母妃能如此想,也叫他放宽心来,愣怔片晌,才说道:我过会儿便丢下手里的事去找瑶儿说说话——枢密使刚将筹建五牙军的条陈递过来,母妃也来看看?
为娘一个妇道人家,自得你父皇宠幸,便居在深宫之中,能有什么见识在这等军国大事上指手划脚?王婵儿笑道,为娘居于深宫,四周险恶,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的,刚到岳阳也是怕溥儿你会受奸佞欺瞒而不知,才急切着想要帮溥儿你做些事。此时看你与诸大臣将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为娘哪里还用再操这份闲心啊?
幽居宫禁的日子,是铭刻杨元溥内心更深处的烙印,听母妃提起这些事,他神色也是黯然起来,继而昂然说道,娘亲放心,溥儿再不会叫娘亲回到过去那胆颤心惊的日子里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婚(二)
看到太妃与潭王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春十三娘低下头,嘴角抹起一笑看向姚惜水,见她神色淡然,却是要比自己更沉得住气。
待潭王陪着太妃到园子里说些体己话,春十三娘守在院子一角,问姚惜水道:你看太妃与殿下现在关系都和眭啊,你怎么还崩着一张小脸?
姚惜水看了一眼在远处说话的太妃与潭王,心想潭王与太妃除了母子之情,又幽居深宫相依为命十三年,只要她们这边不咄咄逼人,能够以柔克刚,潭王是不可能轻易摆脱太妃的隐情控制,但叙州那位又岂是好相与的人?
想到这里,姚惜水轻叹一口气,说道:
这两年岳阳潭州的熟练船匠都被韩谦收到叙州去了,筹建五牙军,要造更多的战船,还是要从叙州购船;而这次渝州又从叙州购置大批战械战船,我们看似将韩谦牵绊在叙州,但要是这些状况不改观,还是没有办法将他的触手斩断在岳阳之外。
张平到叙州出任监军使时,姚惜水与春十三娘也曾在一起在叙州住过一段时间,虽然春十三娘总是满心嫌弃叙州乃穷山恶水之地,恨不得早一刻离开叙州,但姚惜水还是能看到叙州巨大的变化以及所蕴藏的巨大活力。
也许是她与韩谦纠缠更深吧,也许因此她对韩谦了解更深,心想夫人及太妃她们还是太轻视韩谦了。
原马家所治的潭州水营曾名五牙军,岳阳城献时,龙雀军收编一批水营降卒及战船,并在此基础上,由岳州刺史右龙雀军副都指挥使高承源负责筹建水营,水营编制是放在右龙雀军之下。
即便不考虑进攻金陵,湖南九州控江扼湖,也有水营独立成军扩大营伍的需要。
岳阳|水营扩编为五牙军,除了征调兵户健勇操练水事外,还要补充一批战船。
削藩战事期间,原马家建于岳阳潭州两地的造船场,都在城外,龙雀军兵临城下之前,潭州军就先将这些城外的建筑措施摧毁掉,战后过去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都无法恢复旧观。
更主要的,在压下岳阳潭州两城后,一批造船匠工甚至多年储存的大量造船木材都被韩谦接到叙州去,用以扩大五峰山及临江造船石的规模。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金陵会发生那样的惊天巨变,谁都没有金陵江州乃至巢州的造船能力,都落在安宁宫的控制之下。
在周元主持,岳阳年后紧急建成的造船场,缺少熟练的工匠,也缺乏阴存数年的脱水木料,目前只能够修缮一些船只,根本没有能力造船。
不管他们心里再不爽,这次要筹建五牙军,新增添的上百艘大小战船,都要从叙州新购。
除开战船之外,主持行台工部的周元以及韩道昌等人,也将匠作院的事务承揽过去,没有另设将作监。
匠作院在岳阳潭州隶有上万名官奴婢,专司治铁治铜铸币兵甲铸造战械弓弩修造城池修筑等事,城池修筑且不说他但匠作院所造的兵甲战械弓弩等,品质就是要比叙州出产的差一大截。
普通兵卒在这些事情上没有什么话语权,甚至低层武官的意见也不用考虑,但在匠作院及叙州所出兵甲战械上做选择时,谁都无法忽视营指挥使及都虞侯一级将领的牢骚满天。
匠作院也没有办法,强行将叛军将吏的家小贬为苦役贬为官奴婢,人数虽多,但不能改变极度缺少大匠匠师及熟练工匠的弊端。
而侯爷放弃秋湖山在撤往润州时,虽然两千多匠工都受到重点照顾,没有被安宁宫的兵马截去,但两千多匠工加上家小眷属上万人,想要都绕过金陵池州江州宣州等安宁宫控制的区域,迁入湖南,还是极其困难。
而事实上,秋湖山匠坊这几年所培养出来最精良的百余匠师匠工,在密划削藩战事之时,就已经被韩谦带去叙州了。
当然,姚惜水更不会忘了秋湖山匠坊就是韩谦一手打造出来的。
而像季希尧陈济堂这些极有培养潜力的匠师工师,更是早一步被韩谦安排到叙州扎根下来。
甚至在攻下潭州之后,原先受马家所控制的那批匠工,其中最精良的数十名匠师工师也被韩谦讨要过去。
攻下潭州后,上上下下都陷入一片狂欢之后,大家都满心等着金陵的封官赏爵,谁也会细辨潭州之前受马家控制的数千官奴婢里谁比谁更重要?
虽然前朝中晚期藩镇割据争雄百年,各家对城池修筑兵甲战械修造都极重要,但匠工的地位并没有得到多大的提高。
为了方便使用与控制,各家甚至直接将大批的匠工贬为官奴婢集中处理,或者说所辖的匠坊手工作坊之内只用奴婢。
贸然攻下一方势力,又有几人会想到从对方所控制的奴隶里挑选贤能?
周元即便掌握行台工部,负责兵甲战械的修造修缮,也只能从叙州采购一部分优良兵甲战械,以平息各级将领的怨气。
她们沾沾自喜,以为用丁忧服丧之事将韩谦牵绊在叙州,又授韩谦叙州刺吏之职,令韩谦再难直接干涉岳阳的事务,但除了冯缭杜七娘林海峥冯宣等人就在殿下身边,韩谦还以为其他更悄然无声更难拒绝的方式,在影响着岳阳,令谁都无法摆脱他,更要说内府的宫女内宦都人人争购轻薄细腻透气好用又物美价廉的黔阳布作衣袍。
潭王与清阳郡主的大婚之日,姚惜水心头都压着淡淡的忧虑,与春十三娘一起伺候在太妃身边。
一天很快就渡过去了,天色已深。
慈寿宫这边,里里外外用上百盏明角灯点燃后挑挂起来,将偌大的庭院照得通明如昼。
听着长信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殿下与清阳郡主已经送入喜房,姚惜水松懈下一口气。
春十三娘这时候从寝殿走出来,风情万种的伸了一个懒腰,但奈何这边除了宦官便是宫女,没有人会被她的风情撩到。
虽然慈寿宫拥有独立的仪仗宿卫兵马,但选编上千嫡系精锐,都由李冲韩钧两人作为左右典军率领,驻守在慈寿宫东北角的营房里。
这部兵部除了宿卫慈寿宫外,还控制除崇信崇礼崇仁崇义四大正门之外,能够进出王城的一座不起眼的侧门。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春十三娘伸着懒腰看向姚惜水,娇媚容颜略带自嘲的问道,你说殿下以及韩谦他们知不知道清阳小婊子,其实跟咱们一样都是神陵司的余孽啊?
姚惜水耸耸肩,这些年谁又能真正看透过韩谦?
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不是与前朝神陵司有瓜葛,现在又有谁会在意?
即便是神陵司的余孽,整天忙着争权夺利,又真有几个人还念念不忘想着雪恨复国?
姚惜水待要与春十三娘带着侍女返回她们居住的班院,便见李冲带着韩钧急切的闯进来,将他们拦住:发生什么事情?
太妃与宫使睡下没有?李冲焦急的问道。
太妃已经睡下,夫人在西面的班院,不知道有没有睡下,发生什么事情?姚惜水看李冲手里捏着一张沾有蜂蜡的薄纸,问道,是哪里紧急传来的密信?
楚州兵马在润州西大败徐渚所部!李冲说道。
徐渚作为徐氏族人,乃是安宁宫的嫡系大将,金陵事变前出任巢州兵马使,事变发生后第一时间率一万精锐先从巢州渡江进入采石,然后沿江东进金陵,与安宁宫及东宫所控制的兵马会合后,受封龙武将军都督润州及扬宣诸州军事,可以说是安宁宫派出拦截楚州兵马从润州方向进攻金陵的先锋大将。
在整编归附的禁军及侍卫亲军后,目前安宁宫在金陵所直接控制的兵马达到十一万,主要分为三部。
一是以镇远侯杨涧为首的楼船军两万水军将卒,杨涧在金陵事变后,最终还是选择保存宗室,将家小送回金陵城里,他率楼船军驻扎在金陵城东北的镜仙湖水师营地。
一是徐安澜统领的宿卫亲军两万,以太子嫡系府卫为主,目前主要负责宫城及皇城的卫戍。
而所收编的禁军侍卫亲军,拆散掺入徐渚率领渡江过来的巢州兵马以及温暮桥温博所掌握的兵马之中,重新编就南衙禁军,人马最多,总计录得七万禁军将卒,以枢密副使牛耕儒为诸军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徐渚温博为副将,实际统领南衙禁军。
姚惜水她们随太妃王婵儿郑畅等人刚到岳阳时,温博率四万南衙禁军守御除皇城宫城之外的金陵城,而徐渚则率另三万南衙禁军进驻到宝华山东南麓的静山庵一线。
而当时信昌侯李普占得润州城,与楚州前锋兵马会合后,联兵有两万精锐。
虽然徐渚所部兵力占优,但军心不稳人心惶惶,却也不怕他敢率三万南衙禁军去围攻润州城。
不过,等信王杨元演率楚州主力精锐渡江后,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对徐渚所部发动试探性的进攻,并会千方百计的取得胜果,这样才有可能震慑住金陵附近的州县暂时保持中立,不听从安宁宫的号令,也令安宁宫难以从附近的州县抽调钱粮与丁壮。
而寿州兵马动作稍慢,楚州兵马从两个月前就丝毫不顾驻扎徐州方向的梁军,主力就悍然南下,只要信王杨元演在润州集结的兵马,超过三万,与徐渚头一仗,怎么看都是能占便宜的。
问题关键还是看徐明珍率寿州兵马渡江之后。
要是信王率楚州主力渡江,又有侯爷与之联兵,重挫徐渚是当然之事,也是好事,你们怎么一副惶然的样子?春十三娘仿佛藏有秋水横波的美眸,瞥向李冲韩钧二人,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般模样。
楼船军封锁长江下游的水道,楚州兵马主力一直都无法渡江南下,是信王杨元演仅率八百银戟卫卒先渡江到润州与楚州军前部及我父亲他们会合。信王敦促我父亲从润州出兵,我父亲劝阻不得,极为勉强的与其并行出润州,往宝华山东南而去。徐渚率三万南衙禁军出静山庵寨,与我父亲及楚州前锋兵马在静山庵东南接触激战,我父亲他们将要抵挡不住之时,信王亲率八百银戟卫卒拦腰杀出,直接冲入南衙禁军中军阵,在阵中斩下徐渚的人头,令三万南衙禁军大溃!李冲说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捉襟见肘
姚惜水料得信王杨元演与安宁宫初战能胜,但也完全没有料到在楚州军主力被封堵在长江以北的杨州无法渡江南下增援的情形下,他们两家在润州总共都不到一万五千兵马,信王杨元演竟然直接率不到千人规模的银戟亲卫渡江,率仅一万五千人不到还心思各异的联兵主动出击,进击兵力胜过他们一倍的徐渚所部。
她更没有想到杨元演竟然能以如此劣势的兵力,打胜此仗,大溃徐渚所部。
她们事前料得楚州兵马不弱,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信王杨元演会强到这一步。
李冲说其父信昌侯李普将要抵挡不住之时,信王杨元演亲率八百银戟亲卫杀出,实际上很有替其父信昌侯李普掩饰的意思。
姚惜水接过密信,斥候写下的信息虽然不是十分详尽,但也明确说了李普所部兵马当时已经先被徐渚杀溃,在徐渚发动所部兵马全力进攻楚州前锋大将饶耿所部时,信王杨元演从埋伏的山坳深处杀出,直接拦腰杀入从山坳前徐徐推进的南衙禁军中军阵列。
信王杨元演的伏击,不仅搅乱南衙禁军的中军阵列,还在阵中斩杀其主将诸军行营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徐渚,转瞬间令敌军崩溃,战场之上斩获首级逾万,最后这部南衙禁军仅剩万余人退到秋湖山。
信王杨元演这一仗不仅神勇无比,如战神在世,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事前就精确推演出战事的发展势态,并在混乱的战场把握住时机。
整场战局,完全以信昌侯李普所部为饵,诱徐渚全军压上,引诱徐渚迫切想一举重溃集结于润州的联兵,无意间叫变得脆弱的中军往前移动,并彻底暴露出来。
信王杨元演如此厉害,将这一险计用得妙于巅峰,甚至还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
即便此策是王文谦等人替他谋之,杨元演敢用如此险计,还能在错综复杂变幻莫测的战事精准抓住战机,治军领兵之强,也绝对远在当世普通将领之上。
姚惜水看过信报,也是满心震惊的看向春十三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们以往也知道信王杨元演善治军用兵,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强。
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柴建,是不是你们先去将太妃唤醒,将夫人找过来?李冲头大如麻的问道。
他没想到岳阳形势颇好之际,金陵会出现这样的局势变化。
他们能接受信王杨元演第一仗打败徐渚,但以为等到徐明珍率寿州精锐渡江,杨元演再强,也绝对不会好受,绝对不能想象信王杨元演第一仗胜得如此轻易如此辉煌。
更何况龙雀军在润州的近七千精锐,在这一仗里被信王杨元溥用作诱饵,一度被打溃掉,将卒损失惨重。
即便他们忍住气不撕破脸,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留在金陵,恐怕也没有牵制或制衡楚州军的能力了!
春十三娘也顾不得太妃刚刚就寝,她走去寝殿去唤醒太妃,姚惜水跑去西侧的别院找黑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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