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第五百零六章 道侧
有些事看似难办,但有些人那里,就只是提一嘴的事情。
薛若谷在御史台出任侍御史,职在监察弹劾朝臣百官贪鄙枉法。
特别是延佑帝登基后又重用谏臣制约朝臣,侍御史看似品秩不高,仅从六品,在朝中却完全可以说是一个位卑却权重的要职。
薛若谷生性介直,也便将延佑帝的意图执行得最彻底,因而这一年时间里也不知道得罪多少人。
刺杀案发生后,沈漾不顾其他大臣反对,坚持举荐薛若谷接替尚文盛出知广德府,稳定那里的形势,以免滋生民乱,但他的奏折呈入崇文殿,便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这时候很多人都清楚薛若谷并非陛下所信任的人选,那些被薛若谷得罪的势力,甚至对沈漾不满的人,都难免会将怨气撒到薛若谷的头上。
由于天佑帝在位期间,就有意压制京畿辅县的世家宗阀,尚文盛、卫甄这些人家财巨万、田宅连垣,但在朝中的地位却不高。
尚文盛年少时就有极声望,但混了半辈子也不过是个郎中官,到最后死在广德府知府事的任上。
而卫甄在金陵事变之前,则仅仅是溧水县丞而已。
在收复金陵的战事里,卫甄是立下功绩的;也随着金陵战事前后,京畿世家宗阀势力受到沉重的打击,没有再压制的必要,卫甄当时是可以到更重要、显赫的位子上去任职的。
不过,当时因为金陵战火初熄,溧水等京畿辅县亟需卫甄这等熟悉地方的官员主持休养生息之事,所以才在选官时,才没有第一时间将卫甄选入六部院司任职。
卫甄出任溧水县令一年时间,地方上虽然还远谈不上得到休养生息,但形势大体还是稳定下来——就连热衷权势的卫甄,他也都觉得自己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候了。
三月中下旬楚军水陆并进,到三月底十万兵马便已经逼进巢州城下。
这时候,理应派官员先渡江接收滁州。
而作为收复巢滁两州战事的一环,滁州刺史的人选,朝堂却一直没有定下来。
没有能力的官员,政事堂诸公看不上眼,但有资历、有能力的官员,却没有谁愿意到滁州去任职,又或者已经外放到州县任职,一时调不回来。
收复巢滁两州,还谈不上彻底歼灭安宁宫叛军。
滁州这个地方,人丁逃亡一空,土地大片荒芜,还随时说不定会遭受到叛军的反扑,到任后,刺史作为地方官,还得与驻守的禁军将领打好关系。
谁愿意到这么一个穷破凶险之地,去做一个受气小媳妇。
这时候有人举荐卫甄出任滁州刺史,继而又有建议将惹人恨的薛若谷踢出朝堂,外放溧水任县令,一下子便获得很多人的支持。
卫甄他愿意,毕竟从京畿县令的从六品,到从四品的中州刺史是连跳四级。
也只有当前朝廷急需用人之际,才会有这样任性的提拔任用官员;待局势缓和下来,一切都会回到按部就班的节奏上来。
卫甄已过天命之年,没有时间给他按部就班的一级级往上挪,即便知道滁州凶险,也是甘之若饴的收拾行囊随军赴任去了。
侍御史是从六品官职,京畿县令也是从六品,但薛若谷从位卑权重的侍御史调任京畿县令,自然是贬官了。
薛若谷他本人无所谓,沈漾能接受这个结果,主要也是溧水乃京畿辅县,近在咫尺,他真要用薛若谷,调回朝中也极是方便。
整件事赶在四月中旬确定下来,薛若谷差不多也是第一时间,与沈漾、秦问、李唐等人辞别,带着家人赶往一百三四十里外的溧水城赴任。
至于隐藏在整件事背后的意图,没有人能够察觉到蛛丝马迹,又或者唯有身在漩涡中的当事人,才有可能察觉到一些异常吧
…………
…………
四月下旬已是初夏时节,明媚的太阳光照射下来,已经有几分炎热。
官道两侧的沟渠里,荒草蔓长,远处的田野有农民在耕种,穿着短褂麻衫,露出黢黑、精瘦的胳膊。
陈家塘村村口外,有一座占地百余亩的桃树林。
此时桃花早已凋谢,树桠子挂满青毛桃子。
桃林外、官道旁,有一小片空地,支着一座茅草棚子,有人在这里卖凉茶为业,几个过路客正围着凉茶摊子喝茶,看他们的相貌、打扮,像是歇脚的脚夫、走街串巷的商贩,凉
茶摊前摆着一些装满货物的箩筐,扁担斜靠在箩筐上。
四辆马车从北面驱来,还有七八名仆役、刀客骑马跟随着。
即便相隔一江之水的长江北岸正打得热火朝天,但也没有谁会认为距离楚京城百余城的官道上,会有什么盗匪敢横行劫道。
仆役以及护送的刀客们骑着马背上,也甚是轻松写意,打量着四下的明媚风光。
凉茶摊子前的脚力、商贩,却好奇的朝官道上打量过来,似乎都还不知道是什么重要人物,打这里经过;前面数里外的官亭里也站满当地等着迎接的官绅。
“先停一下。”经过凉茶铺时,居首的那辆马
第五百零八章 茅山
韩东虎离开后,从桃林里驶出两辆厢板被风吹雨打颇为破旧的马车。
待凉茶摊子都搬上马车,韩谦、冯缭也跟着坐了进去,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官道,不起眼的拐入南面的一道岔道,往茅山方向驶去。
偌大的茅草棚子空无一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倘若薛若谷在这边能将刺杀案的内幕先揭开一角,继而广德府那边再众情激愤闹出些不大不小的乱子,会不会更有助于翻案”冯缭说道。
直接资助广德军旧卒起事,要承担的风险太大,后续的变数太多。
就像谭育良在思州起事,最后也差点不受叙州的控制——思州还直接处于叙州兵马的监视之下呢。
冯缭之前不会当着韩东虎的面提出质疑,这时候坐进马车,却还想讨论有没有另一种更为缓和的可能选择。
韩谦对整件事的处置也有些犹豫,但冯缭提的这个可能却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反问道:“换作你是坐在崇文殿里的那位,你会在这件事上选择退让吗”
冯缭说道:“倘若禁军在长江北岸的战事进展顺利,那位或许不会退让吧。”
“他非但不会退让,甚至有可能直接下令进行更血腥的镇压,”韩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此外,李知诰、高承源两人配合,水陆并进已经逼进巢州城下,拿下巢州城不会起什么波澜的,你也不要有其他什么期待。”
冯缭轻叹一声,他也就是想有没有其他的可能选择,却也知道禁军在长江北岸受挫的可能性甚微。
楚军对安宁宫叛军的战事,第一阶段是收复巢州、滁州两地。
这两州紧挨着长江北岸,与金陵、池州隔江相望,这两地不收复,东来西往的商船过长江水道都要小心翼翼,更不要说还时不时会有叛军趁小舟渗透到金陵城来。
不过,楚军大举从舒州出兵,从西往东打,驻守南岸的禁军也随时关注北岸的动向,朝中从一开始就没有谁认为收复巢州、滁州存在有什么难度。
即便叛军真要顽强的固守巢州城或滁州城,楚军也有能力将其死死围困住,等其断粮后不战而溃。
楚军第一阶段的用兵,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即便此时有大股梁军驻守在北面的颍州,但颍州距离巢州有二百五十余里,还要渡过辽阔的淮河。
而大楚驻有重兵的池州、金陵,距离巢州城却在二百二十里之间,还有水路相通,这时候楚军也不怕梁军敢冒进渡过淮水,搅和到对寿州的收复战事中去。
真正复杂的,是在收复巢州、滁州之后,要怎么对跟梁军隔淮河相望的寿州、霍州用兵。
寿州、霍州以及被差不多彻底打残的濠州,沿淮河南岸铺开,安宁宫叛军收缩回去,枢密院就必须考虑叛军与梁国勾结,梁军随时有可能渡过淮河南下的情形了。
就据冯缭到金陵后了解到的情报,延佑帝及枢密院暂时并没有急切收复寿州、霍州的计划,第一阶段就想着先收复滁州、巢州,相对还是务实的,也就不能指望禁军兵马会在长江北岸出什么大的漏子。
所以说,他们也很难利用众情激愤,迫使杨元溥在刺杀案的定性上做出妥协、让步。
说实话,杨元溥除了对叙州有着近乎偏执的猜忌之外,其他方面还是做得不错的,将韦群、曹干等人扔在沈家集冷落了几天,随后也还是很快启动和议进程。
这说明在沈漾、杨恩、杨致远等人的辅佐,杨元溥还是能认得清梁军才是大楚此时最严重的威胁;楚蜀两国缔结盟约,也是大楚亟需先确定下来的事情。
楚蜀两国缔结盟约,将极大涉及叙州在婺川河谷的利益,冯缭这段时间留在金陵,最为主要关注的还是这件事。
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并没有脱离他们之前的预料。
蜀国主动挑起兵衅,将两国缔结盟约足足往后拖延了一年,到底是理亏的一方,蜀国各方面的实力又相对处于劣势,但不意味着蜀国就一定要趴在地上忍受大楚的蹂躏,而不能提一点的条件。
绝大部分的条款是早就议定好的,要调整的主要就是盐铁使司不仅对蜀国进入楚境的商货实行新的抽买制度,也指定几座特定的城池蜀商船能够停泊,与限定的商行进行商货贸易。
除此之外,盐铁使司还要求蜀国每年输出一批大楚所紧缺的骡马、茶药等商货。
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些强制进贡的意味,但也跟延佑帝登基后,在沈漾、杨恩等人
强烈主张下,全面加强盐铁茶酒榷卖制度以及过税、市税征收、以补岁入缺口的新政有关。
蜀国这边,韦群名义上是正使,但韦群被囚禁在金陵长达四五个月,与外界消息不通,实际上还是曹干在主导和谈的进程。
曹干针锋相对的提出几点条件,主要集中在黔江通道的商贸往来上。
在大楚朝堂诸臣的眼里,除了蜀使需要做出一些讨价还价的姿态,好对国内朝野进行交待,多半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渝州蜀军在婺川河谷被叙州支持的天平都打得太惨、打出真火来了。
蜀国这姿态,摆明了是即便不得不结盟,即便还需要
第五百零九章 瞻前顾后
看奚荏在灯下,粉靥如花,韩谦解开长衫,解释起拖到深夜才回落脚点的原因:
“今天除了见着韩东虎,还见了一见薛若谷,便耽搁了些时间。”
奚荏疑惑的问道:“你此时见薛若谷,他还有可能再去翻刺杀案”
“我们就守在官道边看他经过,并没有站出来相认;当然了,薛若谷他自己也有意识到自己调任溧水,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韩谦说道。
“沈漾一直想用薛若谷去缓和广德府的局势,薛若谷对尚文盛遇刺案自然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其他人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他要是一点都没有起疑心,也是太迟钝了,”奚荏说道,这时候听到韩谦腹中鸣叫了两声,笑着隔衣衫捏了一下他的肚子,问道,“你们中途也没有歇下来吃点干粮充饥”
“就想着早点钻进茅山,怕露了行藏,哪里顾得上吃东西”韩谦说道。
“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拿来。”奚荏提溜起来襦裙,走出去拿干肉脯煮了一碗肉汤,烘热两张麦饼,拿进屋来给韩谦充饥。
一方面是他们刚刚进入茅山落脚,另一方面还是可能也会有药农、猎户闯过来,这边尽可能也是要掩藏好行迹,避免引起官府的注意。
食宿条件就相当简陋;甚至连山庄里外的杂草还不能拔除,房间里也是铺行军帐篷睡觉。
韩谦撕着麦饼,就着肉汤充饥,又将韩东虎及苏烈等逃奴早就与广德军旧卒暗中串连、图谋起事等事,说给奚荏知晓,蹙着眉头说道:“这边的情势,比想象中复杂,我还是要想办法去见一见王文谦。”
“会不会太冒险了”奚荏担心的问道,“虽说禁军兵马攻下巢、滁两州之后,淮东首先面临撤藩的压力,但王文谦这人算计太深,而信王这个人,多少也有些刚愎自用。楚州之前图谋金陵的野心,就是受挫在你的手里,要是信王及淮东将吏,都还记恨这些,你去扬州见王文谦,未必就没有风险。而淮东也未必能容忍跟叙州有牵涉的起事义军背依扬州、立足于长江沙岛之中啊。”
道理上,淮东与叙州暗中联手,更有利削弱淮东将要面临的压力,但韩谦亲自过去,奚荏还是担心风险太大。
在奚荏看来,相比较而言,着冯缭或者其他人渡江去联络,反倒是最稳妥的。
韩谦说道:“所以说我们要快去快回,打王文谦一个措手不及,不给他们足够的反应时间。”
韩谦自然有考虑其中的风险,但很多事情确是需要他亲自露面才能得到更好的解决。
就像这次韩东虎与广德军旧卒串连这事,韩东虎两次见到冯缭都没有吐露实情,要不是他这次亲自赶过来,事情还真会搞得大家都措手不及呢。
“我看你是想见某个人吧。”奚荏横了韩谦一眼,说道。
“我出生入死,落你嘴里就成这个了”韩谦没好气的说道。
“我也没有说啥啊。我就觉得某个人为你能逃回叙州,受那么大的委屈,回到扬州不知道还要挨多少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你这次去扬州见上一面,也没有什么不可——我回去也不会胡说八道的。”奚荏抿着嘴笑道。
“就你牙尖嘴厉,”韩谦抓住奚荏脂滑如玉的纤纤玉手,看着她灯下美靥如花,一双仿佛夜空星辰般的美眸是那么样的深邃,搂过她纤细却充满极致弹性的腰肢,说道,“我曾心里极为不屑我父亲的那种妇人之仁,真正轮到自己头上,做一个决定可能直接导致成百上千的人或生或死,才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在世家反扑下,广德军旧卒及家小成百上千的人受到迫害,有一万多人田宅被夺,仿佛一座火山内部正烧起熊熊大火,即将喷发,而一旦起事,还不知道多少人会被卷进去,韩东虎他一个人也无法阻拦什么。且不说此事会造成多大的动荡,这么多人的生死存亡,我也不能袖手不管……”
“你去见王文谦,即便淮东能容忍他们进入长江,但他们能不能进入长江,还成问题呢——而进入长江之后,他们倘若挡住盐道,也会促成五牙军进剿,这些事都不会在你的控制之下。”奚荏叫韩谦岔开心神,专心去想这里面的诸多细节问题,也就没有抗拒依坐在韩谦的大腿上,跟他讨论这事。
奚荏追随韩谦时,虽然在叙州便有艳名,但实际当时也仅十八岁而已。
她追随在韩谦身边四五年间,虽然谋事辛苦,却不用再在之前暗无天日的悲剧中沉沦,叫她艳美的脸蛋上多了些少女应有的纯真,也越发的诱人心魂。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