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信昌侯黑纱妇人确实已经等候在木楼里,待杨元溥韩谦他们过来后,才真正的议事,不过所议也主要是龙雀军筹建这一个月来的得失。
杨元溥是要比以往自由,但终究是未满十四岁的皇子,行动不可能像韩谦他们那般没有拘束。
不要说郭荣宋莘阻拦了,即便是信昌侯李普也不敢冒险让杨元溥到满是染疫饥民的屯营军府走上一趟。此外,诸多事要瞒过郭荣宋莘,不能惊动到安宁宫,那绝大多数事情都不可能让杨元溥直接去接触。
有些事情即便要详细汇报,想要找一个郭荣宋莘或者其他不能绝对信任的人都不在场的时机,也是极难。
杨元溥也是极为勤勉,这时候一边听信昌侯李普详细说这一个月来龙雀军的筹建情况,一边插入很多问题,不厌巨细的将他一时所不明白的细节问清楚。
这一个月来,可以说大获成功,但来年所面临的困难,跟韩谦所预料的一样,就是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也无法长期支撑住这样的消耗,还是要尽可能争取天佑帝能往他们这边倾斜资源,争取尽快能让龙雀军形成战斗力。
然而内外吏臣以及数十万大军需要供养,国用已经捉襟见肘,即便没有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掣肘,能额外挤给龙雀军的钱粮也相当有限。
钱粮一事,韩从事,你有什么妙策?信昌侯李普问道。
韩谦忍着心痛从怀里将那装有十枚合浦珠的锦囊掏出来,恭敬的送到杨元溥跟前,说道:世妃所赐,韩谦铭记于心,此时愿将世妃厚赏献出来为殿下资军粮。
有功当赏,这是母妃所赐杨元溥没想到韩谦会将合浦珠献出来,有些意外的说道,同时也想表现得慷慨,不愿将赏赐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
此时艰难,韩谦怎能独享珍物?待他日大事得成,殿下不忘韩谦之功,到时候多赏韩谦些田宅便是。韩谦忍住恶心劲,表忠心的说道。
十枚合浦珠,能抵他爹韩道勋两年的官俸,放在谁眼里都不能算小钱。
世妃让李知诰将十枚合浦珠交给他,以示厚赏,但他真要不声不响的将十枚合浦珠收入自己囊中,世妃那边是不是真就一点意见都没有?
韩谦对此是深表怀疑的。
宫禁之中,又长年挣扎在安宁宫的阴影之下,这样的人最容易小心眼,难出大气度,韩谦忍着心痛将十枚合浦珠交出去,那就谁都不能说他小气贪财了。
至于钱粮之策,老子真要能想到筹钱的办法,会轻易便宜了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你们这些人吗?
杨元溥不能在外面太久,这边谈过事情,便由李知诰柴建护送回临江侯府,韩谦看到冯翊孔熙荣陈德还在前面的院子聚赌,玩得正兴高采烈,他没有什么兴趣,便先带着等候多时的赵阔赵无忌范大黑林海峥他们先回去了。
院子里拿石灰水新粉刷过墙,院墙外边边角角拿石灰粉洒过一遍,准备过年,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当然,院墙外洒石灰粉,也是韩谦有意吩咐,做给左邻右舍看的。
这时候夜色已深,他父亲韩道勋却还没有睡,借着一盏孤灯,坐在窗前看书,韩谦推门走进去问安,看到他父亲手里拿的书,却是他在山庄这段时间为培养家兵子弟绞尽脑汁所编写的一些东西。
年节他要在城里住几天,便叫晴云赵庭儿将纸稿先带回来,没想到叫他父亲看见了。
你这都写些什么,杂乱无章,都看不出什么头绪来?韩道勋将一叠纸稿还给韩谦,问道。
孩儿前段日子在山庄读《孙子兵法用间篇,廖廖千言,细嚼又觉得味道无边,但又觉得《用间篇太过简略,世人即便想任其事,却无从下手,便将范锡程他们找来,问了些军伍斥侯之事,随手抄录下来,想着有朝一日,能为《用间篇写一篇疏注出来。韩谦小心翼翼的说道。
有些酷吏手段,军伍之中也不多见,道听途说之事,你还是要细细甄别,以免他日著书立说,遗害于世。韩道勋见韩谦有著书立说的野心,甚感欣慰,还看到纸稿所抄写的一些手段过于辛辣阴毒,还是忍不住告诫几句。
韩谦培养家兵子弟,主要还是想着日后能掩护他脱逃。
有时候,即便不得已要杀人,韩谦也希望家兵子弟尽可能想办法不打草惊蛇,或藏匿尸体,或掩饰痕迹,要制造暴病火焚或溺水而亡的假象;而打探消息,除了利诱收买之外,不免要进行讯问,而倘若不幸落入敌手,又要能抵挡住诱问及刑讯,这其中的诸多手段,怎么可能都光明正大?
当然,韩谦此时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好好的他要将家兵子弟往这些方面培养,只能找托辞搪塞过去。
韩谦随手翻了一下纸稿,却发现他父亲在书稿里密密麻麻的拿朱笔写下一大堆批注,指出大量的谬误错漏之处。
韩谦这时候才突然想起父亲曾在楚州军担任过专司狱讼的推官,而楚州濒临梁国,距离晋国也近,两国常有斥侯渗透进来打探情况,每有捕获,绝大多数也都会交到他父亲手里处置。
无论是所谓的酷吏手段,还是用间反间,他父亲所知道的,实要比他闭门推想详细而精准得多。
这也难怪范锡程他们直接教导家兵子弟,有些无所适从,但他亲自将范锡程他们喊到跟前询问,却又能问出不少有用的细节来。
实际上,范锡程他们跟随父亲身边,不知不觉间也掌握诸多手段,只是没有想过付诸实施,更没有想过要总结出来教导他人罢了。
父亲曾在楚州军任推官,于用间有诸多心得,为何不著一书?韩谦问道,心里想他父亲要能帮他编写此书,除了事半功倍外,还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吸引到编书中来。
用间之事,千变万化,难以用一纸说透。而孙子曰五间,除了因间生间等事能说外,内间反间死间三类实则是教人为恶,知其事防其事可以,然而著书说其事,或有遗害。韩道勋说道。
韩谦心里听了直想翻白眼,用间之事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他父亲却还在这种事情上面想保持道德底线。
不过韩谦也知道父亲的道德标准,是其数十年悲喜人生所塑造,不是他三言两语所能打破,翻看纸稿,看他父亲的批注已经足够他整理几天,说道:那孩儿先将书稿重新整理一遍,再叫父亲阅看批注
韩道勋不愿意去编写这类书稿,但韩谦有天纵之才书稿所写有很多手段是他闻所未闻却细想又能深感其妙,这也更让人担心韩谦心性未定易入歧途,点头道:如此也好。
像韩道勋所担任的秘书少监这类清闲之职,只要不发生宏文馆被火烧了这样的大事情,年后通常能休沐到元宵节后才需要再到官署应卯。
而在进谏之事发生后,以往与韩道勋有交往的官员,也不再登门——即便是冯翊孔熙荣,私下也跟韩谦抱怨他们也被家里勒令要少过来找这边厮混。
韩道勋清闲之余,倒是有更多的时间帮韩谦编校书稿。
相比较而言,韩谦除了苦练刀弓教导家兵子弟山庄那边还要兼顾之外,隔三岔五还要到临江侯府露个脸,这个年过得要比他父亲忙碌多了。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在三皇子杨元溥李冲他们面前,韩谦也不隐瞒这段时日他主要精力就是在家里帮他父亲编写书稿,也隔三岔五将书稿的内容,挑一部分讲授给杨元溥听,这样才方便将这边的其他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杨元溥年后才满十四岁,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虽然努力去学经世致用之学,有疑惑之处,这时候也有韩谦以及信昌侯府的客卿随时帮着他答疑解惑,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枯燥无味。
三皇子杨元溥生来就处于安宁宫的阴影之下,即便是出宫就府,身边也到处都是安宁宫的眼线,韩谦此时所编的书稿主要讲秘密力量的培养之法,跟三皇子杨元溥实在是太契合了。
杨元溥甚至可以说,在这方面比任何人都更具天赋,而且在临江侯府之内,也随时随地能看到书稿的影子投射到现实中去。
韩谦也不知道传授杨元溥制衡之道以及培植使用秘密力量的手段,是利是弊,但相比较其他,他只需要教导这些手段,就能继续获得杨元溥的信任,代价反倒是最少的。
不过,现在形势稳定,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还没有注意到桃坞集那边的变化,韩谦也不忘会叮嘱杨元溥,莫要在郭荣宋莘等人身上轻易尝试用间之法,以免打草惊蛇。
过了元宵节,冯翊也正式安排冯家货栈的人,用船从山庄运送石灰进城贩售。
京城的权贵圈子,实际上不大,而且还集中居住在皇城附近。
户部侍郎右神武军副统军等家院子巷道的边边角角元宵节前后都洒上生石灰,城里的权贵想看不见都难。
冯翊孔熙荣同时也在狐朋狗友圈子内大肆宣扬生石灰有灭杀蛊毒清除疫病之用。
当然,水蛊疫虽然没有大肆传播到城里来,但这些年也是笼罩在满城权贵头顶的阴影,再加上韩谦在背后有意散摇今年疫病会大作的风言风声,冯家货栈里所囤积的生石灰,一度卖得比米价还高。
韩谦年后在山庄也尝试建造更省人力的大灶,前后雇佣的三百多人手没有增加,但每天差不多能保持出四百担石灰。
山庄所出石灰一半廉价出售给屯营军府,一半包销给冯家的货栈。
很可惜,石灰能灭杀疫毒的消息传开去,周边也新出不少石灰窑。
而烧制石灰又实在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即便山庄这边不泄密,以当世尚算原始的匠工水平,只要烧石窑的规模上到一定程度,将采石及伐柴等事分工出去,成本也必然快速下降。
不过,即便如此,烧制石灰也差不多每日能为山庄贡献上万钱的盈余,将韩家在城内以及山庄养这么多家兵奴婢的糜费给填补过来。
韩谦年后尝试打造一些适用于斥侯潜伏侦察的装备,从屯营兵户挑出二十多名手艺匠人,也没有再需要他额外倒贴费用进去。
到四月底,屯营军府这边的情况也算彻底稳定下来。
一方面沿赤山湖北岸长达十里的矮堤,在沈漾等人的主持下,抢在春水上涨前修成,另一方面二十五寨初步建成湖滩加最初征用的民宅,开辟旱田逾七万亩,也都进行春播,种上桑麻麦豆等作物。
更为主要的,是疫病彻底控制下来。
屯营军府的军民最终稳定在三万人左右,即便仍然有两千七八百人患病症状严重,但大多数人染疫者的症状稳定下来,也恢复一定的劳作能力,而年后近三个月新增疫病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
除了最初献出的百余家兵外,信昌侯府在年后或明或暗的,又将两百多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卒或家兵,迁到桃坞集,编入屯兵之中,加强六千余屯兵的编训等事。
虽然屯兵主要分散于各个屯寨,为避免打草惊蛇,李知诰这边并没有将人马都集结起来进行大规模的集训,但韩谦不时出没屯营,对这边的情况还是能随时掌握。
他也能看到编入这批经验丰富的基层武官后,龙雀军即便在规模上要比正常的一军编制小很多,但战斗力却不会弱太多。
这也是信昌侯府这些年积累起来的,其他势力极少具备的优势资源。
而浙江郡王李遇归隐山野,之前李遇及大将张蟓等人帐前的一些武将官吏在别处混得不如意受到排挤打压,在信昌侯李普的游说下,也有不少人投附临江侯府谋求出路。
四月底,三皇子临江侯杨元溥大婚快到的日子,除了韩谦冯翊孔熙荣李冲等四人正式有官身的陪读从事外,另外在侯府就食的从事客卿也有二十多人。
虽然这些人主要是信昌侯李普推荐过来的,要么直接是晚红楼培养的弟子或者刺客,要么晚红楼那边早就调查过背景,之前在浙东郡王及李普所领军中任过军中,不大可能有安宁宫的眼线混进来。
不过,人多嘴杂,在外人面前,韩谦还是小心翼翼的跟杨元溥保持住距离。
三皇子杨元溥与信昌侯李普幼女李瑶的大婚在即,韩谦也只是请他父亲临摹一份《兰亭集序帖以及将他近日才初步编成的书稿《用间篇注疏作为贺礼献上去。
当然了,韩谦献上的这部《用间篇注疏,也是删选本。
韩谦主要将那些当世不该有以及一些过于残酷而血腥可能会遗害后世而有碍教化的技术性手段删除掉,但即便是删除掉大多半内容的洁本,也有三四万字,在当世已经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大部作了。
这是我父亲刚刚写成新稿,乃我父亲在楚州任推官时心得,但书稿里所写的诸种用间手段过于阴柔,有碍圣人教化,我父亲并不愿意此稿问世,我偷偷抄录了一本献给殿下。作为贺礼,或许有些不妥,还请殿下勿怪。
韩谦借与李冲李知诰两人进内室找三皇子杨元溥商议大婚之事,才将《用间篇注疏拿出来。
虽然大部分内容,杨元溥都陆续听韩谦传授过,但得到完整的书稿还是极高兴:怎么会,怎么会?这份珍礼,元溥必会时时研读,只是可惜有些疑难不能当面向韩少监请教。
韩谦心里微微一笑,心想在李冲等人这段时间不懈的影响下,在杨元溥心里自己又变成那种只知使阴谋诡计而他父亲才是真正具备大才干吧?
韩谦也不介意如此,也唯有如此,等他父亲哪怕还是按捺不住要直谏犯天颜之时,三皇子及信昌侯李普这边才有可能全力去保他父亲。
大哥,将军府或可秘设一曹,专司用间及刺探消息之事?杨元溥将七八十页纸的书稿压在手下,朝李知诰看过去问道。
杨元溥过两天就要与李瑶正式成婚,私下里对李知诰李冲也是以兄长相唤,以示亲热。
韩谦抬头看了李知诰一眼。
虽然他暗中有教杨元溥制衡之道,而用间一篇重点所讲的更是秘密力量的建设跟使用,但杨元溥这时候提及此事,他还是觉得时机上略早了一些。
虽然现在明面上,临江侯府到处都是安宁宫及太子,甚至还有二皇子信王的眼线,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晚红楼这些年潜伏在暗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晚红楼都能及时跟世妃传递消息,说明宫禁之中就有晚红楼渗透进去潜伏下来的眼线。
要说太子及二皇子信王那边没有晚红楼的眼线,不要说韩谦了,连杨元溥都不会相信。
只是晚红楼到底掌握多少眼线,暗中培养了多少刺客探子,不要说杨元溥,韩谦也看不清楚。
杨元溥即便不介意借助晚红楼及信昌侯府的力量去争帝位,但也希望晚红楼及信昌侯能将这些明里或暗里的秘密力量,摆放到他视野能及的范围内让他看得到。
韩谦传授他用间之学,讲授秘密力量的建设及使用,则是让他认识到此事的重要性,也给他一个很好的借口。
当然,杨元溥事前有问过韩谦的意见,韩谦希望他不要操之过急,只是前些日子天佑帝染了一场风寒,据说天佑帝病愈后整个人老态许多,这也就惊乱很多人的心思,大家的心思都变得迫切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韩谦心想三皇子此时提出此事,或许也不能算太过急切,毕竟等争嫡矛盾激烈化之后,他更不敢轻易妄动,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提及这事。
当然,韩谦并不认为这是三皇子杨元溥独自拿定的主意,细细思量,除了时机之外,倘若不是世妃王夫人专断独行,难以想象才刚刚十四岁的杨元溥,能承受这事可能会被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直接否决的压力。
父亲及夫人,知道殿下这段时间随韩从事学习用间之事,也常听二弟言及韩大人的妙论,与夫人那边都觉得甚妙。此事是要重视起来,才不至于事发突然而束手无策,李知诰不动声色的问道,只是不知殿下属意谁来掌控此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