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你筹办学堂,哪里还有这闲工夫再说殿下去商洛也是避嫌,这名额就该缺着。”朱珏忠说道,他不堪想象议政院万丛绿中一点红是什么情形,就想着打消云和进议政院的念头。
“如今大梁上下,都认君上为主,还有什么需要避嫌的”云和说道,“你若阻挠,我直接去找君上说这事。”
“得,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莫要在背后告我的状就成。”朱珏忠苦笑着答应下来
相比洛阳的欢欣鼓舞,太和七年的年节,孟州城内笼罩着难言的压抑气氛之中。
赵孟吉的刺史府衙没有张灯结彩,看不到半点年节的气氛,诸街巷的民坊里也相当识趣,看不到有半点年节的气氛。
主街的积雪有人清扫,墙角屋檐却还有残雪,行人匆匆而过,或有忧sè、或有疑sè,却也没有人敢随便议论梁军什么时候有可能会来攻打孟州城。
然而不管怎么打压、封锁,孟州与蒲州、晋州就隔着王屋山,甚至年前还有溃兵逃到孟州来,蒙军在王屋山被梁军杀得大溃的消息,怎么都不可能封锁住。
不要说将吏了,街头巷民的市井之民也都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甚至都有传言蒙兀人的南院大王在蒲州城被斩了首,残部就将逃回大漠去。
随吕轻侠、周元离开梁州,东奔西逃最后投附蒙兀人的安吉祥,心头怎么也不可能有多痛快。
他是净过身的宦臣,无法成家立业,早年又是流落街头被晚红楼暗中收养的孤儿,这时候身边没有亲人相随。
他与周元等人也不投契,年节不想留在冷冷清清的宅院里与几名老仆干瞪眼,天一早就走到东市的醉阳楼饮酒,于二楼倚窗看城中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的积雪,心情才稍稍舒畅些。
远远看到刺史府户曹主事魏明府骑着一头瘦驴,在醉阳楼前停下来,见他将瘦驴交给老仆牵着,人也朝醉阳楼里走来,心里奇怪,魏明府大过年这么早也跑来饮酒
“这么巧,安大人也在这里饮酒”顾明府登楼看到安吉祥坐在窗前,颇为诧异的拱手问道。
顾明府算是孟州城里不多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安吉祥站起来还礼,请他到窗前坐下,着伙计给顾明府添了一只酒杯,心想如此清冷的上午,能有人陪着饮酒,绝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安大人以为梁军什么时候会打孟州”顾明府饮了一杯酒,搓着冰僵的手,压低声音问道。
“谁知道呢”安吉祥苦涩一笑,说道,“兴许梁主觉得赵帅不再是什么威胁,留着孟州不打,先取关中呢”
在安吉祥看来,梁军即便要打,也必然会等到河淮解冻之后再出兵。
到那时东梁军无法威胁豫西,同时也必然会担心武陟大坝会被梁军挖开,使禹河之水重归故道,重新将汴梁与孟州分隔开来,那样的话,朱让就未必敢直接调汴梁兵马来援孟州。
而蒙军在泽、潞两州好不容易凑出三万兵马,要拒梁军从沁阳东进,也无法南顾;这种情况下,才是梁军攻打孟州的最好时机。
当然,赵孟吉此时未必会继续为蒙兀人卖命,韩谦要是能掌握赵孟吉的这种心态,就有可能留着孟州不打,先取关中。
安吉详意兴阑珊之言,顾明府似乎也没有往心里去,又饮了一杯酒,蹙着眉头说道“今日醉阳楼的酒,怎么涩了些许,别是搀了水大过年的,偌大的酒楼也没有准备什么下酒菜啊”
“店主哪里会想到有你我两个闲人今日赶早来饮酒啊”安吉祥笑道。
“听消息说南阳很快就要将吕夫人、周大人他们调往太原,安大人也会一起去太原吧安大人行程定了知会一声,我好在宅子里摆一席酒给安大人送行。”顾明诚说道。
“我这半残之生,颠沛流离多年,去太原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继续留在赵帅帐前听候差遣,”安吉祥凄然一笑,说道,“再怎么说,孟州的冬天,总是要比太原好捱一些。”
“安大人不去太原”顾明府颇为惊讶的问道。
“不去,不去,当初逃来孟州是贪生怕死,现在又没有刀架在脖子上,何苦受车马劳顿之苦,”安吉祥饮了一杯酒,也是心情作怪,咂嘴道,“这酒今日真是涩了许多。”
“我宅子里还存着两坛好酒,只是刚起早就听我家那婆娘唠叨,耐烦不得,便躲出来饮酒要不安大人随我回府里去饮酒,听我家婆娘唠叨,总归比这里热闹一些”顾明府问道。
“行。”安吉祥现在也是随遇而安,大过年要能有一处与人饮酒地,也不会孤零零跑醉阳楼来,听顾明府提议,便豁然起身,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这里。
顾明府作为户曹主事,职微官小,就住醉阳府对街一条小巷子的角落里,走三四百步便到,吱呀推开院门,震落门檐上的一捧积雪,有些
许落进安吉祥的衣领子里,冷得他脖子直哆嗦。
安吉祥一边躬着身子,从脖子里挖出残雪,一边与顾明府穿过垂花厅,往中庭走去。
安吉祥知道顾明府两个儿子早夭,院子里除了两个老仆,就只有妻室赵氏同住,但此时中庭院子里悄无声息,看不到一个人在。
推开堂厅木门,里面正烧着火盆,热汽腾腾,安吉祥看到有三人已经坐在厅中饮酒,似乎专等他与顾明府过来。
看三人脸面陌生,不是顾明府府上的仆人,也不像是孟州刺史府及军中的将吏,穿着打扮也极其普通,像是普通的赶车马客。
这样的人却坐在顾家大堂之上饮酒,安吉祥怎么不惊
“安大人看到新朋友,怎么就不愿意坐下来喝一杯水酒了”为首那个多少透漏出些书生气的汉子,笑着看过来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安吉祥警惕的厉声问道。
“我要是自报家门,安大人岂不是更不敢坐下来喝酒了”那人笑问道。
“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告辞。”安吉祥拱拱手,便要告退。
“安大人都猜到我们是洛阳来的,也不赏陪一杯水酒”那人问道。
“”安吉祥不答话,就在站在门口,往屋中三人脸上打量。
“洛阳军情参谋府北司同知事张士民,见过安大人,”那人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说道,“原本我家君上着北司殷鹏殷大人过来见安吉祥,但殷大人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便着我携君上的诏函,过来见安大人”
安吉祥还是认得韩谦的字迹,这么丑的字迹,别人想模仿也难,看韩谦在诏函里写有当年他随张平在叙州监军的一些旧事,更能证实这封诏函不是别人伪造来诈他。
他将诏函递还给张士民,说道“我在孟州不过是废物一个,你们要是想招降赵孟吉,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安大人见过君上的诏函,便能猜到我们此行的意图,怎么能说帮不上忙”张士民笑道,“赵孟吉身边有人盯着,萧衣卿也必然会防备我们过来招抚赵孟吉,也多半会留有暗手我们或者明府贸然去与赵孟吉接触,很可能会坏事。安大人倘若愿意居中传话,洛阳他日必有安大人的一席之地。安大人难道到这时候,还甘愿被吕轻侠、周元他们牵着鼻子走吗”
“慈寿宫变,与我无关,事后随逃也只是贪生怕死”安吉祥说道。
“君上当然早就查清楚安大人并非吕轻侠的傀儡,延佑帝之死也非安大人所害,可叹陈如意对吕轻侠忠心耿耿,临了却还是要被吕轻侠杀了灭口我们一直都有安大人,相信安大人跟吕轻侠这些人不是一丘之貉,这才会求到安大人跟前来。”张士民说道。
安吉祥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君上暗助王邕发动兵变,赵孟吉有家难归,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恨;而他此时好歹统领大军、坐镇一方,即使君上发兵夺孟州,他犹可以退守泽州,助蒙军与君上分半壁江山,恐怕也不会轻易将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上。”
见安吉祥都换了语气、称谓,张士民请他坐下来说话“军国之事,或胜或负,赵孟吉这样的人物,哪里会有什么看不透的再说赵孟吉、王孝先的家小,也是君上说服蜀主不加以杀害,而是送往金陵囚禁,这个情赵孟吉可以不念,但也不能当不存在。而只要赵孟吉能归附大梁,从金陵迎归家小团聚指日可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至于赵孟吉归附大梁的地位及待遇,君上也说了,他要是愿意率部镇守孟州,君上想任他为孟州府制置使,统领其部兵马。又或者他有其他什么想法,但总归这要安大人问过他之后,才会清楚”
“君上可有遣人去见蔚侯王孝先”安吉祥问道。
张士民这次过来,是代表北司先招抚安吉祥,为后续招抚赵孟吉及诸部将做好铺垫工作,一些事情自然不会瞒他,说道“蔚侯王孝先刚愎自用,性情孤戾,君上指示重点做赵孟吉的工作”
安吉详点点头,没想到洛阳的工作做得如此细致,难怪轵关陉一役会打得如此顺利,说道“乌素大石当初决定将蔚侯王孝先留在凤翔,而将赵孟吉调到孟州来,就是担心赵孟吉心思不稳,将其部调到孟州方便控制。不过蔚侯王孝先性情孤戾,难以回头,其部将却未必愿意以身去挡大梁精锐的兵锋,而王孝先部下,有很多乃是赵孟吉的旧吏,君上此时就有心想说降赵孟吉,也意在于此吧”
张士民点点头,承认安吉祥的推测。
过去两年王元逵、王孝先在渭水两岸出大量的屯田,招揽流民以为屯丁,又在蒙军的支持下,大举修造防寨,军事实力都得到相应的提升。
真要照既定的计划,先从陇右驱逐平夏人,占领秦州,然后再兵分路,一路从西面翻越陇山进攻凤翔的西翼,一路从梁州经陈仓等道进入凤翔的南部地区,即便是攻取凤翔,也将有无数场硬仗要打。
单纯从东翼的军事资源投入,留着赵孟吉不急于招降,并不会增加东翼的军事防御压力,但考虑到大梁下一步的重心乃是收复凤翔军,能不能成功招抚赵孟吉,或许对王孝先的影响并不大,但对王孝先的部属将吏,心理冲击是巨大的。
当然,招抚也好、招安纳降也好,不同的阶段,开出的条件也是不一样的。
赵孟吉能否及时投附大梁,不仅能和平解决孟州归属问题,对西翼的战事影响力,韩谦愿意给予更多的优待,但接下来还是要看轵关陉一役对赵孟吉的触动够不够深了。
约定由安吉祥携印信找机会接触赵孟吉,而在孟州城中,有什么事情安吉祥单线找顾明府联络,张士民等人谈妥事情后则在孟州城里潜伏起来,盯着城里的风吹草动,也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地址
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第七百五十二章战后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兰岚谢谢您的支持
第七百五十三章 楚宫月
梁军于汾水南岸斩获大捷的消息,年前就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传开。
当年妄议暗通东梁、对梁军主战而遭长信太后斥责的寿王杨致堂,在朝野巨大的风议压力,最终不得不告病辞去枢密院一职,这几年一直都居府休养。
两年前梁军收复荥阳的消息传到金陵,朝中就有重新起用杨致堂的声音。
不过,朝廷兵马这两年集中力量,成功将岭南诸州纳入大楚疆域,左武骧军及永嘉兵马也于去年攻入闽地,就剩建州、福州两地未下,因此就此时的形势而言,也足以证明当时选择接受梁国的称臣进贡,决策并非是错误的。
只是梁楚两国之后的关系,要如何维持,却是众议纷纷。
当然,梁军在汾水南岸斩获大捷的消息传到金陵,在绝大多数江淮臣民的心里,并没有引起多么剧烈的震惊跟惊慌。
至少从疆域上,梁军还远没有恢复其鼎盛之时,而大楚即便失去淮西、邓均等地,却从南部获得足够的补偿。
在朝中大多数将吏眼里,只待彻底拿下闽地,大楚疆域不仅推进到东南沿海,彻底掌握江南数千里纵横之地,还将有十万精锐可以调到北线参加防御,并不觉得此时梁军对大楚能有什么威胁。
轵关陉一役的结果,也许只是叫很多人觉得蒙军不过尔尔。
然而沈漾、杨恩、杜崇韬、黄化等人听到梁军斩获轵关陉大捷的消息后,却心里满是忧sè。
楚军这些年看似在南线连获大捷、兼并大量的疆域,但哪一场战事,能及得上梁军这几年来在北线任何一战的凶险
轵关陉一役直接逆转了梁蒙两军在北方的势力对比,韩谦统领梁军,以这么快的速度从战略防守,转为战略反攻,甚至取得关键的战役胜利,怎么不叫人心惊,怎么不叫人忧虑
贩夫走卒看不出这里面的区别,沈漾、杨恩等人的见识,岂会降到跟贩夫走卒一个层次去
太和七年的上元节,楚宫之中悬挂诸多富丽堂皇的彩灯,充满喜庆的气氛。
杨恩走进大殿,兽首炉散发出令人迷醉的熏香氤氲萦绕,绕过一座屏风,十数宫女、侍宦安静的守在大殿的角落里,高大的御案之后,一个瘦削的少年正皱着眉头,阅看手里的奏章。
宫变之时,那个如惊弓之鸟、只知道躲在长信宫太后身后的稚童,此时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都已经开始学着阅看奏章了,眉眼间也依稀能看到当年延佑帝的样子。
看少年如此勤勉的样子,杨恩也大感欣慰。
“溧阳侯到了”张平俯过身子,小声的跟过于专注的少年说道。
“哦,”少年抬起头来,稚气未露的脸上透露着一股少年人常见的倔强,跟左右的侍宦说道,“给内府大人赐座。”
两鬓霜白的杨恩这两年也感到精力有所不济,但朝中后继无人,他还是以宗室大臣执掌内侍府。
宫变之后,张平有三年时间都与姜获一起,看守皇陵。
不过,在韩谦禅继大梁国主之位,随着梁楚和议以及李知诰、柴建投梁,吕轻侠、周元被驱逐出梁州,以及王婵儿、陈德、襄王杨林等人被送归金陵受审,当年宫变的诸多细节也都相继浮出水面。
说到底就是在吕轻侠发动宫变之初,韩谦就已经注意到征兆。
而韩谦当时认为长信宫得势有利于他,遂利用他这些年部署在内廷外朝的暗桩眼线,尽一切可能推动大皇子最终继位。
在这个过程中,张平也好、姜获也好,甚至当时的长信宫太后甚至废后李瑶,都只是韩谦棋盘上的棋子。
然而整件事摊开来,都不能说延佑帝之死,韩谦是罪魁祸首,更不能说张平、姜获乃至长信宫太后与韩谦勾结。
不仅杨恩,即便是沈漾、杜崇韬、杨致堂、黄化等人,也都相信张平、姜获虽然与韩谦交好,在很多事情及观念上与韩谦投契,但他们还是忠于延佑帝、忠于楚廷的。
韩谦此时已为梁主,姜获、张平始终还是楚臣。
姜获年事已高,最后还是在沈漾、杨恩的请求下,长信太后于两年前亲自出面,请张平回到楚宫内侍府任事,到新帝身边担任崇文殿内常侍。
“润州刺史张宪所进奏疏提及州民喜用太和通宝,沈相拟条陈勒令诸州县当严令禁止,”少年说道,“朕初时也有些不解,心想民用甚便,因何禁之张平说梁国筹太和通宝,用铜仅有大楚制钱半数,也就意味着楚境民众每用一枚太和通宝,实际就为梁国夺走四五文钱,朕才略知铸币的微妙。找你过来,朕是想知道太府司能否铸同样的制钱以供州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