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此外,土籍番民多为大姓豪族控制,客籍民世代耕种,也相对稳定,韩谦希望叙州林矿烧瓷造船织造铸铁等业皆兴,最为核心的前提,却是要有足够多的剩余人口。
此时已经是天佑十三年中了,等他回到金陵后再有二三个月就是天佑十四年,而天佑帝照历史轨迹,活过天佑十七年。
他要想要在三年内,将叙州传统的势力结构瓦解掉,还要确保叙州的经济军事潜力非但不能下滑,还要上一个大台阶,同时还要保证他父亲在叙州不受到冲击,他能采取什么手段?
不过,韩谦决意令左司斥候往荆湖地区散播叙州溪河发现金砂等事,也不完全就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叙州古代就出产黄金,前朝就在叙州设专采黄金的矿院。
七十多年前,因为山体垮塌,将叙州的两处金砂矿洞都掩埋掉了。
之后,因为土客矛盾藩镇割据,再加这两处金矿也已经持续开采逾百年,后期所产黄金有限,也就一直没有再重新开启。
叙州自古以来除了产黄金以外,也产铜铁白银丹砂等矿物,木材药材以及桐油等等都是能大宗往外地输出的物产。
不过,这些物产都在土籍番民控制的深山老林里。
一方面,四姓控制的土籍番民,所能剩余出来的劳动力也是有限,生产力也低下。韩谦要是仅满足与四姓进行商业贸易,不仅难以瓦解四姓控制地方的传统势力结构,甚至还有可能进一步帮助四姓提升实力。
另一方面,当地的客籍民众所贪图的,主要是大之字形内可开垦耕种的土地,对深山老林里的矿产实在不感兴趣。
即便是客籍大户,手里有余财,也只会想着多买几亩地,没有谁会想到要进土籍番民控制的深山老林里去开矿伐木。
这种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所强化的固执观念,可不是韩谦短时间内能扭转的。
唯一能不受限制的,就是无业无地而被谎言吸引到叙州,但到叙州无法得到土地被迫流离失所或为生存而敢勇于冒险的流民,才最有可能不顾与土籍番民起严重冲突的风险,被引导到深山老林里去伐木挖矿。
他父亲担心外民短时间内大股涌入,矛盾会激化会失控。
不过,韩谦要的就是矛盾激化一定程度的失控,这总之要从他父亲直接打压大姓强豪,将矛盾的焦点都吸引到他们头上,强出百倍。
韩谦让人将韩老山及韩周氏喊过来,询问他们夫妻俩家兵妻小这几天的安置情况,说道:芙蓉园两边有不少空置的院落,你们置办一两座空院子,这两天就先将织造院办起来。
除了二十多名家兵家兵子弟留在叙州外,家兵妻女加起来也有二十六七人。
目前黔阳城内的局势还不够稳定,家兵及妻小暂时还要集中住在芙蓉园里,但芙蓉园里并不需要用太多的杂役仆妇,韩谦就想将织造院先办起来,将多出的妇女劳力安排进去。
金陵的织造印染等术,还是比叙州先进高效许多的;而织造船用帆布乃至后续的防雨篷布,都是韩谦要在叙州落实的一个计划。
在赶往叙州的路上,韩谦也找过那几个擅长编织的家兵婆娘,讨论过厚韧帆布篷布的织法,就等到叙州后就进行验证。
当然,韩谦也早就习惯当世人的慢节奏,这些事他不亲自出面催着办,韩老山他们或许会觉得在年底前,将织机置办起来,速度就算快的了。
韩谦将韩老山夫妇喊过来一问,他们果然是一脸的茫然,没想到他们到叙州都没有歇一口气,昨天还担心四姓有可能举兵杀下山来呢,少主就催着办这件事。
我们在船上讨论过四种织法有可能可行,我明天就要看到这四种的小样,谁第一个拿出小样来,就由她来当织造院的掌柜,韩谦又问道,这么说,季福季希尧那边是不是还没有动起来?
季福身子骨有些不适,但季希尧前天就带着人出城去看湾口了!这次出金陵城之后,韩老山再算是真正认识到少主的手段,回话也不敢有什么含糊的地方。
黔阳城是有造船场,但所造多为小型乌篷船等,三五百石载量的货船在沅水之上都算要大船了,因此叙州现有的造船场,都没有现成的船坞供季希尧他们改造那艘两千石的帆船。
季希尧带人出城去看湾口,是希望能直接找到合适的坞港,尽可能减少后续要投入的工程量。
听韩老山说季希尧前日就带人出城去了,韩谦心想要不是他看不清金陵城在三四年后局势会有多混乱,他真应该将季希尧带回金陵建造船场。
韩谦想了想,又跟韩老山,说道:织造院的事情,你今天吩咐下去后就不要再过问了,我会一并交给季希尧负责。
嗯。韩老山心里酸溜溜的回道。
韩谦再问,才知道杨钦也被季希尧拉出去看湾口了,他也不管将到午时,就吩咐高绍田城赵无忌他们,准备直接出城去找季希尧杨钦。
待高绍他们备好马匹,韩谦想起一事,跟赵庭儿说道:我们将奚夫人也一起带出城兜兜风
赵庭儿满心不想将奚夫人带上,但她知道少主韩谦多半是另有深意,嘟着小嘴跑去关押奚夫人小屋,唤她出来。
马背上装上侧鞍,奚荏身手也好,带着脚镣乘马,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而她也见识过韩谦的残暴,不想在境况刚有改善时去触怒他,只是不管怎么说,带着脚镣穿街过巷,还要出城去,都叫她有一种将被拉出去示众的羞辱感。
庭儿,你帮奚夫人换一身长裙,能将脚镣遮住,韩谦看奚夫人走出来小脸阴阴的,又说道,再拿绢绸将脚镣裹起来,莫要伤了她的脚踝。
奚荏倔强的站在那里,不吭一声,还是赵庭儿拉她,才跟着去里屋换裙衫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线
都过去一天了,冯昌裕想到摆在还寨厅里的那颗头颅,就觉得后脑勺有只小棒槌在突突突的敲动着。
他枯瘦如柴被太多女人榨干的身子,穿着官服,像具僵尸似的坐在楠木椅子里,怔怔的盯着屋檐下的悬铃,他能想到季昆以及新任刺史的公子,只要有机会都不会放过对方,但怎么都没有想到,季昆会在这种情形下,被新任刺史的公子当众斩首,临了还不忘栽赃污蔑是他们这边有意泄漏了季昆的行踪。
季昆怎么就栽在新任刺史公子的手里?冯昌裕深陷的眼窝子,盯着手下几个寨兵头目,声音吵哑的问道,都一天过去了,你们都没有查明是怎么回事吗?是不是等到哪天靖云寨被人打进来,我脖子上的这颗头颅,也被人割下来摆寨厅里,你们就满意了?
昨天夜里山上下过大雨,很多痕迹都被大雨冲掉,目前只能确定季昆三人离开寨子后,并没有直接沿山脊北上,在金鸡沟就突然往南走了一段路,途经老蛤沟的痕迹被大雨冲掉,我们一直找到西山的竹林里,才看到打斗的痕迹以及季昆两名属下的尸体。我们估计是季昆在过老蛤沟后才被韩谦的人盯上。一个身穿皮甲臂纹青龙的精瘦汉子,披头赤足的跪在冯昌裕跟前,汇报道。
这么说,季昆被杀,不是寨子里有谁在通风报信喽?冯昌裕稍稍松了一口气,枯瘦的身子坐回椅子里。
过去几十年,山里的寨子不是没有人攻破过,但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因为出了内贼。冯瑾将季昆的头颅带回来,冯昌裕第一时间就担心寨子里出了内鬼。
目前确认季昆在离开靖云寨后,曾几次改变行程跟方向,他们都不知道季昆的具体方向,那也就不存在有人通风报信的问题。
高宝跪在厅前,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稍稍落回去。
他这时候也确信韩谦的人在动手杀季昆时,有考虑尽可能不留下疑点,要不然的话,冯昌裕父子真要怀疑寨子里出了内鬼,他能躲哪里去?
父亲,是不是派人去金陵,找到枢密院职方司,将这事解释清楚?我们不能背这锅啊!冯瑾想到昨日的情形,胸口犹堵一口恶气。
解释?冯昌裕瞥了儿子一眼,心里窜上一股邪气,冷笑道,在大楚朝堂官员眼里,我等皆是蛮夷。你不去解释,别人也不会以为我们是干的;你跑去解释,别人硬说是你干的,你又能怎么解释?
冯瑾微微一怔,脑子有些绕不过弯来。
冯昌裕不再冷嘲热讽,身子坐正,严肃起来,说道:人家杀了季昆,可没有让我们背锅的意思,难不成季昆死在叙州,职方司的人不将账算在韩道勋父子头上,还能算到别人头上不成?人家杀季昆,是杀我们看的啊!你想想看,寨子里没有人通风报信,想杀季昆有多难?又或者说,你事先不知道季昆会从哪个方向离开靖云寨,我给你三十人,有几成把握将季昆活捉住?
昨日看韩谦当众杀人,冯瑾心头怒不可遏,直到现在胸口犹被堵着一口恶气,但听他父亲这么一说,他也是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来。
是啊,要是不知道季昆从哪个方向离开,他们要动用多少精锐好手,才能确保在数十里方圆的深老老林里将季昆及部属截住?
看最后的打斗痕迹,身手绝对不弱的季昆及两名部属,甚至都没能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
越往深里想,冯瑾越感到如芒刺在背。
他们这些年来,能够山高皇帝远,说白了还是叙州地处偏远山险路狭,真要发生激烈的矛盾,他们大姓联合起来,结寨互守,谁都拿他们没辙。
而且他们内部也能自给自足,不需要依赖于外部的物资输入。
而倘若新任刺史手下有一批精锐,能够穿山越林,又熟悉叙州的山山水水,他们还能闭寨自守的自信?
再想到昨日韩谦下令手下杀人之时的神色是那样的风轻云淡,冯瑾更是不寒而栗。
听说大楚的皇帝,年事已高,争嫡之事,应该不出太久就会出结果,到时候再看吧,你切莫再有轻举妄动之事冯昌裕告诫冯瑾道,又盯着他的眼睛,要他亲口允诺自己。
是。冯瑾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你们先退下吧。冯昌裕挥了挥手,说道,让冯瑾带着番兵头目先下去。
四姓到底有多少实力,冯昌裕心里是有数,说到底占的就是地利的便宜,要不然的话,在中原强豪面前连狗屁都不是,难不成还真以为三五百寨兵,就能夜郎自大?
想到这里冯昌裕,心里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据说一千年前叙州就是在夜郎国的疆域,唯今之计,还是希望朝中争嫡之事能早出结果。
太子如愿登上帝位,或者太子在金陵就将三皇子一系的势力打得落花流水,必然会出手肃清三皇子在叙州的残余势力。
而倘若三皇子侥幸胜出,那江淮沃土到处都是膏腴之地,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兴趣盯住叙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吧?
小九,快过来给我锤锤腿冯昌裕喊了半天,不见里厢房有人应声,才省得他已经将九夫人交给韩谦处置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但想到留下小九,也始终如芒刺在背。
向来看上去温顺的小九,竟然敢拿剑刺杀韩谦,高宝说她的身手竟然还相当不错,想到这,冯昌裕也觉得脖子冷嗖嗖的,说不定就是一头养不熟的小狼崽子,当年竟然敢留在身边,真是色迷心窍啊!
灌月楼乃是黔阳城里不多的三层结构的木楼,与芙蓉园仅隔一条巷子。
此时灌月楼三楼靠西的一间精舍内,曾在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身边出现过的那位文先生,正站在窗前,朝芙蓉园这边眺望过来;在文先生的身后,站着一位身穿青色便服的男子,脸藏在阴暗处。
这时候,青袍男子与文先生看到韩谦等人从东侧门出芙蓉园,骑马往东城门而去。
那个番女是谁?文先生指着侧骑到一匹紫鬃马后背上的奚夫人,问青袍男子。
他们距离韩谦也就六七十步远,文先生就能颇为清楚的看到奚荏的脸蛋秀美清艳,是这片巫山巫山间难得一见的秀色。
奚荏脚上的脚镣被长裙遮住,加上奚荏身手灵活,即便戴上脚镣,也能像寻常女子般,不需要人帮扶,便能上马,故而文先生也没有能看出什么异常来。
听说韩谦从靖云寨回来时,带回一个山越女奴,昨日那女子蓬头垢面,也都没有人在意,想必是冯昌裕送给韩谦的番奴吧,青袍男子定睛看了一会儿,但他眼力不如文先生,也看不真切奚夫人的脸蛋,只能猜测说道,这几天靖云寨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暂时还没有人打听清楚。韩谦对我没有戒心,我看今天是不是过去拜访一下,替先生打听出一些消息出来。
赵明廷那边针对韩家父子的所有算计,全都落在空处,韩家父子绝非简单之人,你切莫轻举妄动,以免露出破绽,文先生摇头说道,那番女乃是罕见的秀色,确实很有可能是冯昌裕送给韩家父子示好的,相信城里应有人认得,也不需要我们专程去打探消息。
亏得文先生您及时进城提醒,要不然我那日看到四姓有异动,怕也早就将家小迁出城去了,断无与韩家父子亲近的机会。青袍男子颇有感慨的说道。
王瘐死,当时都没有人能看出异状,难不成三个多月后,韩道勋半路截棺就能勘验出什么来?这明明是韩家父子所用的打草惊蛇之策,四姓偏偏就不能沉住气,还以为放纵州狱囚徒劫牢,一群乌合之众暴动,还真能难住韩家父子不成?文先生嗤然一笑,说道,他们也不想想,真要这么容易,韩家父子能顺顺利利的走进黔阳城?
韩家父子如此厉害,主公那边真要纵容他们在叙州搅风搅雨?青袍男子问道。
主公不愿意引起金陵的注意,诸事都以蛰伏为先,你这边也主要负责盯住韩家父子动静,小心不要露出破绽。文先生说道。
这个我省得,韩家父子大概怎么都不会料到我有问题吧。青袍男子颇为得意的笑道,但恰在这时,见韩谦扭头朝这边看过来,他吓了一跳,身子猛然往后一缩,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我们站在暗处,他们不会看清这房间里的动静,文先生颇为淡定的站在窗前,并没有往后闪躲,说道,对了,你说韩家父子带入叙州的祛瘴病颇有奇效,要有可能,你接近韩家父子有机会需将这方子打听出来。
韩家父子助三皇子收编染疫饥民筹建龙雀军,就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这也叫文先生不得不相信韩家父子这次所拿出来的祛瘴病,治愈六名囚徒绝非偶然。
即便是潭州的兵马,也时常受瘴气瘴毒的困扰;而从潭州往南,山岭丛林间更为湿热,就目前看来,要是拿到祛瘴酒的方子,比其他事情都更为重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拦虎路
韩谦扭过头,目光越过一堵土墙,看到巷子那一侧的灌月楼顶层,有一扇窗户往外打开来。
他们站在明处,自然看不到灌月楼顶那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有什么动静,不过,韩谦这时候注意到,要是有人站在那个窗口,是能够观察到芙蓉园里的动静。
要不通知灌月楼的东家,将顶楼西向的窗户全部封死?
韩谦到叙州后就没有歇过,今天才第一次留意到这些细节,但高绍他们早就注意那是一处破绽,只是还没能腾出手解决这个事情。
消除隐患的最简捷手段,便是要求灌月楼直接将那封窗户封死,相信灌月楼的东家,在叙州地盘上,怎么都不敢违拧芙蓉园的意志。
这么简单粗暴,可不是我的风格啊,韩谦收回视线,微微笑道,安排一个伙计进去便是了。
黔阳城少,城中宅院的格局都比较紧凑,即便芙蓉园占地较广,但芙蓉园内的每一层院落,还是偏狭窄,而院墙又较为高耸。
即便有人借用灌月楼有利的地形,观察芙蓉园内的动静,所能窥探也极为有限,但留下这么一处破绽不去弥补,反而有可能会看到平时到底都有哪些人,会暗中窥视芙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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