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重建杨潭水寨?
杨钦脑子陷入迟滞之中,帆船之上多为杨钦的部属,也同样有人陷入迷茫,也有人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经历寨灭家亡的惨剧,悲痛是一定的,但既然生而为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杨潭水寨的渔户,但也有嫁出去或迁出杨潭之寨的亲友,因为跟他们有牵涉,此时在江州的日子并不会好受,要是组建船帮在叙州在沅水河畔重建杨潭水寨,可以将他们都迁出来,也许用不了两三代人,杨潭水寨在沅水河畔又能兴旺起来。
当世人根子里的思想,还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既然不能落叶归根,那就只能将根扎在别处了。
以后全凭少主照拂。杨钦心想自己实际并无选择,暗中轻吐一口气,朝韩谦作礼道。
韩谦点点头,又跟季希尧谈造船场织造院的事情。
韩谦并不愿意以州府的名义,出面办造船场织造院。
即便叙州日后一直属于三皇子的势力范围,但都未必是他父亲一直都在叙州任职,以州府的名义办造船场织造院,目前是省事了,但他对造船场织造院的掌握,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切断掉。
三皇子这边,信昌侯府及晚红楼即便对他没有戒心,到时候也会忍不住伸手摘桃子的。
更有一点,他得防备着他父亲公私不分。
别人公私不分,是将公家的钱粮往自己的私仓里捞,他父亲公私不分起来,会要私仓的钱粮贴给公家,这就太不妙了。
韩谦宁可从左司匠坊拨出全部的钱粮,由季希尧替他在叙州主持这事;而季希尧这些天要紧赶着做的,就是对他们现有的三艘船,往武装战帆船方向进行改造。
州府的钱粮虽然被四姓掏空了,但铁料木料等笨重之物还是存了不少,州府所属也有现成的匠户,可以借用过来做事;甚至也可以临时租借一座船场。
三艘船暂时都不从结构上进行根本性的改造,主要是增加女墙箭垛,再进行内部结构的加强,甲板及船舷蒙裹熟牛皮等等,虽然比不起正而八经的战船,但还是要比江匪水寇手里的乌篷船桨帆船强出一截。
大的方向已经确定,具体的人事安排还是颇为复杂。
杨钦手下,必然有意志消沉者,再说也要留一部分在叙州重建杨潭水寨,杨钦真正能带出去,对叙州所出来的船队进行护航的,人手极为有限,甚至都不要指望能震慑住沿途的江匪水寇。
在杨钦招揽到更多的部属之前,韩谦决定由林宗靖郭奴儿两人率一部精锐斥候配合杨钦行事。
实际上韩谦这次从金陵调出五十名斥候,他只打算带田城高绍赵无忌等十数人回金陵,其他人继续留在外面历练,甚至临时都编入船帮也成。
而左司前期要想在金陵之外布局,也只能依托于船帮,收集各地的情报。
见韩谦前期能将三十多名精锐,调给他用,杨钦也稍稍松一口气,沉吟片晌,又说道:
少主或许也知道,各地江匪水寇,真正穷凶极恶者并不多,很多都是跟杨潭水寨一样,还是为生计所迫
韩谦挑眉看了杨钦一眼,杨钦心虚的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他们连新任刺史都敢伏杀,说是为生计所迫,真是有些勉强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韩谦说道,单纯对沿路的水寨势力进行武力震慑,效果未必绝佳,毕竟船帮的人手有限,而从叙州驶往金陵的船队,不会永远只有一两支——而船帮与沿途的水寨势力长期处于对抗的势态,对船帮的发展也极为不利。要是有可能,船帮可以与这些水寨势力互通有无,甚至他们愿意跟左司的货栈交易物产,我会更加欢迎。不过事情要做得隐蔽,前期我们还不能惹太多的麻烦,你看情况处置吧
这个卑职省得。杨钦见韩谦通情达理,并不是不能接受他人的意见,也便直接以部属自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引狼入室
韩谦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芙蓉园,院子里规规矩矩的坐着两名身穿葛衣的老者,脸皮皱得跟枯树皮似的,跟随季福在着他们回来。
这是州府的两名匠头,范爷说是少主这边有事情吩咐,叫我领他们过来等着。季福欠着身子说道。
季福倒是聪明人,到叙州后就紧跟着范锡程身后走动,多半也是想着通过范锡程,能在叙州捞个出身,反倒觉得他儿子跟着少主韩谦身边,想攀附过去,是痴心妄想。
即便季福早年是巢州官办造船场的大匠,那也是另立户籍祖祖辈辈不许入仕的匠户。
范锡程说我有什么事情吩咐你们去做?韩谦疑惑不解的问道。
季福跟两名老者都愣在那里。
范锡程吩咐他们说少主有事找,他们也没有敢多问几句,谁知道少主压根就不记得有什么事情。
你们会做什么?韩谦问那两名葛衣老者。
两人木讷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圆溜话来,季福代为回答道:他们俩是州府工师院专司打造铜铁器的匠户,许是范爷搞错了,我这就领他们出去。
哦,我确实要用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饭,等吃过饭再说事情。韩谦这才想到他父亲这是要盯着他在叙州,将测角仪先造出来。
又不是在颠簸不休的船舶上,陆用测角仪很简单,比较有难度的是标识刻度时要用到《周髀算经里等分圆弧的演算手段;要不然的话,就无法保证刻度足够精准。
估算一座山峰的高度,有个十几甚至几十米的误差,都不是什么问题,但他父亲要是用这种手段反推周边地势的相对高程,以便在叙州的丘陵带开挖河渠,误差稍大,挖出来的河渠就会直接废掉,过不了水。
此外,韩谦看到他父亲在往叙州的途中,也有看到造梯田的资料,多半还会想到在叙州鼓励造梯田。
传统的梯田,多为旱地;要造水田,就要在山坡上造陂塘蓄积雨水,同时还需要同层的梯田高低落差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数值上,要不然梯田里就蓄不住水。
叙州雨水充沛,水田的产量远比旱田高,但纯粹通过目测,一遍遍尝试,要想将一片梯田耕垦得平直,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真能用测角仪将山坡上的一圈圈等高程的点确定下来后,再沿着等高程点的围垦梯田,则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情。
这么一件看似极简单的东西,在地形复杂的叙州用处极大,也难怪他父亲迫不及待的追着赶着要将这事做成,就生怕他给忘了。
当然,对韩谦说来看似极简单的事情,但真正静下心来去想怎么做,却并不容易。
比如测角仪的台基必须能在野外进行精准而细微的调节,以保证台基面恰到好处的保证水平;而台基面的水平检定,倘若还是停留在刻画十字水槽的程度,就太过粗糙。
韩谦想到气泡有着始终会飘浮在液面最高处的特性,心想用通透性好的琉璃或者水晶,将一小粒气泡封在十字水槽之中,到时候以气泡的具体方位去检定水平度,应该会更加精准。
而这个测角仪的台基面本身要做得足够平直,靠传统的浇铸是肯定不行的,后期还是需要老匠工进行研磨。
将这些做成之后,还需要对应角度的三角函数值演算出来,列出表格,方便实际使用者查找数值进行高程差的计算。
韩谦自然不会手把手去教州府的工匠怎么去造测角仪,当下也只是将他的设想跟两位老匠工详细说过一遍,临了又画出一张相对简单的示意图,让他们先依葫芦画瓢的先去制造。
韩谦想着等他们先造出实样来,然后再一点点去调整,这或许比他直接设计出精准到毫厘的图纸让他们依图造物,要更方便成事。
入夜后,看到父亲从前衙回来,还请到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一起到芙蓉园来饮酒,韩谦便跑过去作陪。
当着薛若谷李唐秦问的面,韩谦也不加掩饰的挑明他会用种种手段,促使荆湖湘潭的民众涌入叙州来,到时候还要请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给予方便。
薛若谷三人皆是震惊,但想到这或许是三皇子那边将叙州当成自家地盘经营的手段,也是默然无语。
虽然州狱啸闹之夜,薛若谷等三人较为坚定的站到他们父子这边,韩谦却总怀疑他们有人跟潭州过往密切。
薛若谷三人要是有谁跟潭州亲近,当夜对州狱啸闹的险恶局面来不及应对,那在当时的情况下,跟他父子俩站在一起,实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也能消弱这边的戒心。
不过,一顿酒喝下来,韩谦并没能从薛若谷三人身上看出什么异常来。
看着薛若谷三人离开,韩道勋喝着晴云沏上来的香茶,跟韩谦说道:并非所有人都是你所想的那般不可信任。
父亲要不是怀疑他们三人有可能有问题,要不是已经观察过,又怎么会知道孩儿在猜疑什么?韩谦从晴云手里接过茶盅,笑着问道。
韩道勋苦笑不已,问道:你如此用心,真就不掩饰一下?
掩饰是当然要掩饰的,薛大人他们又不可能跑到四姓那里去摆弄是非,韩谦笑道,我现在只是头痛,这消息要怎么样才能第一时间传到潭州耳朵里去!
哦?韩道勋疑惑的看过来。
孩儿午时说要引诱流民往叙州聚集,父亲没有多加劝阻,想必是看到其中有一个难题,孩儿无法解决吧?韩谦笑问道。
什么难题?韩道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父亲一定在想孩儿要怎么样,才能将潭州这只拦路虎搬走吧?韩谦直接说道,我之前还感到颇为头痛,但这时候已经豁然明白要怎么解决这么问题。父亲你一定也想到孩儿是要建议引狼入室吧?
在旁边陪着喝茶的范锡程,听少主韩谦说到引狼入室一词,也是一惊。
赵阔目前留在州狱整肃狱卒,韩老山见识有限,主要负责管理芙蓉园的内部事务,除了韩谦外,范锡程实际是韩道勋在叙州最主要的助手,凡事也都让范锡程跟在身边。
这些天范锡程也深刻知道叙州的形势是何等的复杂,但也没有想到少主会建议引狼入室,他疑惑的看向韩道勋,不知道家主会如何决定。
韩道勋则是对韩谦苦笑道:唉,你怀疑薛谷若三人里有谁存在问题,又大肆说你引诱流民入辰叙等地的计划,无论是希望潭州知道这事后,将其视之为往湘南诸州大举渗透的良机罢了,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哈哈,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真是撅什么屁股,爹爹你就知道我要拉什么屎啊!韩谦笑道。
你这是什么混帐比喻?韩道勋无奈的苦笑道。
潭州即便有心往湘南诸州渗透势力,但收买也好拉拢也好,都远不及直接派出成千上万的亲近潭州,或直接受潭州控制的民众进入辰叙邵衡诸州扎根更有效,
韩谦此时已经将前后关节都想透,心情是异常的舒畅,说道,
而近年来,湘潭局势相对稳定,没有特殊的原因,之前从湘潭南迁的客籍民众,甚至都开始往洞庭湖沿岸回流,更不要说有大批湘潭之民南迁了。我们要是将引诱流民入叙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潭州耳朵里去,可不就是他们暗中往辰叙邵衡诸州大肆扩张的一个良机?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父亲你首先得允许流民在叙州能够自行组织围垦荒滩良田。这样的话,才能让潭州看到,他们输送过来的人马,将可以直接通过围垦一事立足,并继续聚拢在一起,形成受他们暗中直接控制的力量。而父亲你一心想做的围垦之事,实际上也就能由潭州代您完成啊!
唉,韩道勋道,你也知道你这是在‘引狼入室’,到时候只会令叙州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啊。
潭州是狼四姓是地头蛇,唯有让他们在叙州狼蛇互咬,局势看似复杂了,但却能让父亲肩上的压力真正减轻下来啊,
韩谦说道,
我今天午后出城溯流到芷江,看到沅水两岸能围垦的浅淤地不少,我猜测王庾大人应该也是有意大举围垦浅淤地,令四姓或潭州忌惮,才遭到毒手的吧?我在想,父亲你真要以州府的名义,组织民众围垦沅水两岸的浅淤地,四姓会反对你,潭州也绝不会坐看你借此事在叙州形成自己的势力——父亲你是没有此意,但你也不能否认,兴修水利实施大规模的围垦,会让你的影响力深入到贩夫走卒之中。而围垦之田,照律也都应列入官田,父亲身为刺史,要是在任内致力使州府所属的官田职田增加数万亩十数万亩,你便再想说自己没有异志,潭州也不会相信。父亲你放潭州的人进来,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四姓也只会认为这些引诱流民进来的谣言,是潭州在暗中极力散播,跟你我父子俩绝没有关系。
潭州一定会中你的计?韩道勋问道。
潭州并不会将四姓这样的势力视为多强悍的对手,那对他们而言,就不存在中不中计。而他们真要以为我们父子二人能对潭州有什么实际性的威胁,更应该趁此机会大肆派人马渗透进来才是,韩谦笑着说道,要是父亲身边没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到潭州去,我回金陵时便绕到潭州走一趟,亲自将此计贩售给马家。
韩道勋直觉后脑勺隐隐作痛,虽然他以后在叙州看上去要安全一些,但局面叫韩谦搅得那么复杂那么混乱,他此时也完全没有信心,能掌握住叙州的局势,不使之失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思路
韩谦回到东院,看到厅内掌着灯,赵庭儿正伏案演算着什么,而奚夫人跪坐在书案的对面,帮着赵庭儿整理演算稿,看到韩谦过来,远远退了一旁。
韩谦看了奚夫人一眼,暗感时机也还不够成熟,便走到赵庭儿身边坐下,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将算稿接过去,才看到赵庭儿竟然是在演算三角函数。
制出测角仪,还需要配合三角函数值,才能计算高程差。
虽然在后世三角函数仅仅是初等数学的内容,但当世以勾股定理为基础的三角学,主要脱胎于天文观测及历法演算,所有的相关知识都很零碎,都还不成体系。
赵庭儿再聪明过人,但跟他学习毕竟还没有满一年,想她利用还不成体系的三角学知识,独立将三角函数值都演算出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确定三角函数值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绘图进行实际测量后再计算数值,但绘图再精准,所计算出来的数值都是有偏差的。
然而想纯粹通过数理演算,将三角函数值都推算出来,这实际是一个相当浩大而困难的工程。
傻丫头,我都未必能推算出来。韩谦拿算稿敲了一下赵庭儿,让她与奚夫人先去休息。
梦境中人翟辛平理化水平不高,但金融分析要用到很多数值计算,数理演算的基础还算不弱。
不过,韩谦并不记得三角函数数值的直接计算方法,想要借助前人已经总结出来不成体系的三角学原理,一点点的去推演,依旧是极其困难。
韩谦在书案前,枯坐了一夜,天光大亮,依旧是没有头绪。
这一夜赵庭儿与奚夫人也没有丢下韩谦回房休息,也是在厅里陪着。
奚夫人拿着扇子扇风,或者帮着驱赶蚊虫;赵庭儿则强撑着趴在案边看韩谦推演各种公式,看韩谦最后气急败坏的将一大叠算稿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箱子里去,笑着说道:原来也有公子所不会的东西
韩谦也不想将宝贵的时间,耗在浩瀚无边的数理推演中,心想那或许是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工作,而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三四年间就会斩落下来,这个时间他实在是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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