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退而求其次,那只能是尽可能精准的去绘图,然后再实际测量角边的数值再进行计算,可以将一个大概的三角函数数值表先制出来。
韩谦依稀记得,后世最早的三角函数数值表,应该也是通过这种办法制定出来的。
即便利用这张表进行高程差的测量计算,会有三五米的误差,但实施较大规模的水利工程中,还是可以通过其他输助手段进行较正。
即便这比预想中要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但当世的技术水准就是如此,非韩谦一人所能撼天。
绘图测算的办法,韩谦都教过赵庭儿,而且这事也需要有足够的耐性去做,韩谦便将事情都推给赵庭儿张罗着奚夫人一起去做,他则喊晴云到后厨给找了一些吃食,饱食一顿便回卧房补觉去了。
韩谦睡到午后才起床,走到卧房,看到赵庭儿竟然直接趴在书案上熟睡过去,而奚夫人蜷坐在书案前,正将他早上扔到废纸箱里的算稿翻出来看。
奚夫人还戴着脚镣,两脚侧蜷在一旁,雪白娇嫩,除了脚踝住有被脚镣勒出来的红印子外,再无半点瑕疵。
奚夫人也是相当的警觉,猛然转回头看过来,接着面无表情的将算稿重新扔进废纸箱里。
你看不懂的,韩谦没有什么表情的说道,你先去给我端洗漱水来。
听着韩谦轻蔑不屑的语气,奚荏是满心不爽的,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份纯数理推演算稿在她眼里,真是有如天书一般,比她幼时所学的算学,不知道要高深出多少。
韩谦笑了笑,心想当世也就溧阳侯杨恩这样的人物或许能看明白这份算稿,奚夫人即便是高隆之女,家学渊源,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想在算学上达到溧阳侯杨恩那样的层次,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不过,以此能引起奚夫人的兴趣,却是韩谦乐见的。
虽然韩谦已经确认直接演算三角函数值这事,短时间内无法做成,但要是后续谁要愿意深入研究,这份算稿应该还是能提供一些帮助的,也不能真当成废稿扔进废纸箱送进茅厕擦屁股用。
韩谦坐到赵庭儿身边,将算稿摊平整理好,又回想奚夫人刚才端详算稿时迷茫而又诱人的神态,以及她那双雪白的玉足,暗感也难怪冯昌裕明知道她可能是个隐患,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将她收入房中。
赵庭儿脸蛋极美,但手脚还是有些粗糙,玉足便没有奚夫人那么诱人,想到这里,韩谦又可惜当世无法造出丝袜这样的趣物。
韩谦将算稿整理好,又将赵庭儿绘好的图样拿出来测量——唯有绘图足够精准,在测算三角函数值时才能尽可能降低偏差。
这是无奈之余的笨办法。
书案上摆放着一只用于较直的线锤,赵庭儿睡得正熟,无意间小手往外拨了一下,小巧的圆锥铜锤往往书案边滚去,韩谦伸手抓住线锤的线端,看着圆锥铜锤挂下去摆动,突然意识到测角仪实际有更简单的造法。
陆用测角仪需要保证基座尽可能水平,但除了水平仪外,线锤的指向,不是随时都跟水平面保持绝对垂直吗?
那用线锤较正基座的水平度,不是要比水平仪简单简便得多?
之前竟然都没有想到这点,韩谦忍不住轻抽自己的脸,骂自己真是一个蠢货。
奚荏端来洗漱水,看到韩谦一边抽自己的脸,一边骂自己是个蠢货,又不知道他是在发生什么神经。
想通这个道理之后,韩谦再去重新设计测角仪,发现可以将测角仪设计得非常的简单,压根就不用几个匠工大张旗鼓的搞那么多事情。
赵庭儿睡眼惺松的醒过来,见韩谦正嫌弃他自己的搓着脸,问道:怎么了?
你看,测角仪其实可以这么造!韩谦将新设计的测角仪图稿拿给赵庭儿看。
新设计的测角仪,仅仅需要一只直立杆一个带角度刻数的半圆盘以及一只线锤,实际测量时,将直立杆插地上,任线锤自由垂落,这时候只要使半圆盘的中心线,也就是零度角,跟线锤保持重合就行。
这么一来,半圆盘的直边就保证处在水平的位置上。
然后转动半圆盘,使得半圆盘直线的两个点,与测量目标保持在一条直线上,这时候直接读半圆盘与线锤的夹角,其实就是他们要测的目标仰角。
原来道理说透了,真这么简单啊!赵庭儿欣喜的叫道,公子你之前竟然没有想到,竟然让工匠用那么复杂的办法去造测角仪,真是蠢啊!
你再说声我蠢,试试看?韩谦伸手去敲赵庭儿的脑袋。
我现在就去喊人,去通知那两个匠师照新法造测角仪赵庭儿雀跃的跳起来要去喊人。
韩谦说道:让他们照笨办法造测角仪,好办法不能都教会人家,要不然我们以后就没办法混饭吃了。
韩谦拉住赵庭儿,告诉她说叙州这边所用的测角仪造得越复杂,等到拿出来进行实际测量时,就能让州府在普通民众心目中显得高大神秘,使之知敬畏。
这在叙州当前的形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他们自己用新法所造的测角仪,可以用于三角函数值的测量计算。
用测量法计算三角函数值,说白就是将相应角度的直角三角形画出来,量出三条边的具体数据,然而再进行简单的比例计算。
这种经验学的办法,在当世量尺精度有限的情况,唯有三角形画得足够大,最后所得的三角函数偏差才能足够小。
而韩谦他们只要造出简易版的测角仪,那就可以以一堵直墙作为三角形的一条直边,以测角仪与直角的垂直距离作为另一条直线,而斜边则可以用勾股定理简单计算出来。
这么一来,他们能用于计算三角函数值的三角形,实际上就能有十几米大小,以此测量出来的三角函数值,自然就能控制在极小的偏差之内。
而倘若每一只测角仪都能对应一套三角函数值表,那还能将不同测角仪的器仪误差都排除掉。
韩谦倒是更深刻明白做学问这三字的道理,学问真是要做出来的,要不是这两天着手去做,他也没有办法考虑得如此细致深入。
看韩谦与赵庭儿主婢二人欢心雀跃的样子,奚荏心里困惑不已,手段如此狠辣的一个人,胸腹间怎么会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学问。
天佑九年母亲病逝时,奚荏也已经十四岁了,不过她就算学过算学,也相当粗浅,上午帮着赵庭儿绘图,勉强明白造测角度以及利用三角函数值测高程的原理,但还是有很多的疑点没有搞明白。
不过,韩谦是她的杀兄仇人,她心里再多的好奇,也不会主动去求教的。
这时候高绍捧着一叠册子走过来,看到奚夫人在场,便站定在廊前,没有急着进来。
韩谦招手让高绍将册子拿进来。
这些都是王庾在叙州任刺史四年多时间内,以州刺史名义正式向天佑帝及朝廷诸部司所进的奏疏及公函副本,主薄薛若谷那里都有留存。
韩谦昨天回来后,特意让高绍去找薛谷若去拿这些奏疏副本,他想看看王庾在叙州到底有做哪些事,最终不为四姓及潭州所容。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窥心
韩谦将王庾的奏疏副本摊放到书案上,赵庭儿打着哈欠,便让她先去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
赵庭儿有些担忧的看了奚夫人一眼,虽然韩谦浑不在意的留奚夫人在身边伺候,但赵庭儿总是不敢松懈下来,随时都站在奚夫人的身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现在就怕自已回屋睡觉了,少主稍有懈怠,让奚夫人拿到屋里的刀剑暴起伤人,她哭都没处哭去,想着是不是让院子里的扈卫,到屋里盯着奚夫人。
韩谦之前还提防着奚夫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这烫手山竽,但在知道她的身世后,很多事情在他看来就简单了。
他清晨进里屋睡觉,让她留在外面的厅里帮赵庭儿绘图,也是要进一步动摇她的意志。
韩谦让赵庭儿安心回屋补上一觉,坐在书案前一页页的翻看奏疏副本。
王庾乃是与溧阳侯杨恩等人一起,替越王董昌的族人求情,触怒天佑帝,才被贬到叙州任职,但他刚到叙州时的心思,还是留在金陵,一封封疏奏多以议论国事为主,言语间依旧希望天佑帝能将他调回金陵任用。
之后王庾虽然渴望调回金陵的心态没变,但疏奏里则多写叙州的状况,对叙州落后江淮太多的农耕生产以及土籍大姓封闭而有害朝廷治理边陲州县的习俗以及民众生活穷困却土客两籍相争剧烈等事,都深感忧虑。
奏疏间对潭州也多有描述,无疑多是提醒天佑帝观注潭州的蛰伏心态,不可懈怠轻信。
王庾虽然对被贬叙州,充满不甘,但到任后还是积极做了很多的事情。
除了一再试图修筑江堤围垦淤地外,王庾还早就在叙州推行江淮更为先进的农耕之法,教导州民沤肥分垄耕地等等,积极提高农产,还一度想废除掉叙州此时犹存在的蓄奴之俗。
王庾在奏疏里提到冯昌裕天佑六年灭奚氏,将绝大多数奚氏子弟,都贩卖给其他大姓,甚至贩卖给州外的土籍强豪充当寨奴,当时叙州已经在名义上归附大楚,朝廷就不应该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事过境迁也应严厉斥责,将这事纠正过来。
从这些奏疏公函的副本里,韩谦也看到王庾在工曹之下,创立了工师院,此时助他造测角仪的那两名匠师,便是王庾招募过来,大量打造水筒车曲辕犁等农耕械具,推广下去。
在这些奏疏公函的副本里,王庾也提到江淮民众食盐,皆官运官销,盐价尚且能忍受,但盐铁使嫌叙州路遥,开商运商销之例,致使叙州盐价腾贵,每石近万钱,以致盐犯屡禁难绝,上书建议叙州之盐也悉由官运官销,以平盐价
从这些奏疏公函间,韩谦不难想象一个外贬不得志却心系家国,也一心想在地方上做些事,以拯万民于水火的官员形象。
而从种种建议细致的条陈里,韩谦也不难看出王庾是一个有才干而且务实的勤勉官员,只是他失势外贬,在京城在地方都孤立无援,以致他看上去在叙州碌碌无为,以致最后需要官伎周幼蕊站出来疏财,才得以棺木归乡。
看过这些奏疏副本,不知不觉天色早已经黯淡下来,灯烛照得韩谦脸色阴沉。
韩谦心情是不好受。
他甚至在想,要不加以干涉,他父亲在叙州的结局,不会比王庾更好,毕竟他们都没有学会要怎样明哲保身,或者说不屑去学明哲保身。
你身为高隆高奚氏之女,王庾写给吏部等院司的奏疏公函,想必你都是看得懂的,
韩谦将最后一本奏疏副本,啪的一声摔到案头,盯着奚夫人说道,
就这么一个满心为地方着想有望成为一代名臣的官员,冯昌裕等贼不容他下药毒死他也就罢了,你兄妹二人为虎作伥,难不成真想你奚氏子弟千年百世都沦为他姓之奴?
刺史王瘐得瘴毒病逝,谁曾下药毒害他?奚荏并不觉得她的身世能瞒过韩谦,但见到韩谦的神色如此的阴郁,禁不住开口辩解道。
一口一个瘴毒,你们要不是串供般都坚持一个口径,我或许还有所疑惑,但你受季昆挑唆过来刺杀,应当知道三皇子得领龙雀军,乃是我父子二人助三皇子收编数万身染重疫的饥民而成,州狱里也有六名囚徒身染瘴病,为我父亲治愈,你当真就以为瘴毒何时会发病发时有何症兆,我父子二人心里不清楚?韩谦冷冷一笑,说道。
奚荏语塞,想要再争辩几句她并不知此事,但又想到她跟杀兄之仇说这些废话做什么,遂又闭口不言。
你是否还有杀我之心?韩谦盯着奚荏问道。
奚荏别过脸去,心里想,他这是问什么废话?
我要是能助你报父死母辱之仇,能助你奚氏子弟脱离奴籍,助你奚氏重新立族,你还想杀我?韩谦问道。
奚荏想说韩谦这话不过是骗三岁小儿而已,但张嘴结舌。
你受季昆挑唆过来刺杀我,当真仅仅是报兄死之仇,而不是想着我在靖云寨身死,我父亲必定会发兵杀靖云寨血流成河?韩谦盯着奚荏的眼睛,问道,冯昌裕除了辱你母女之外,你父亲被马元衡所杀,冯昌裕当真没有从中动些什么手脚?
奚荏愣在那里,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韩谦怎么就突然之间将一切都想明白过来了,好像自己在他眼前被剥得精光,再也藏不住丝毫的秘密。
你不要一脸迷茫的样子,我是不熟悉你,但我跟季昆打了两个多月的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些知道的。仅仅是兄死之仇,还不足令季昆相信能够成功说服你刺杀我,他如此谨慎之人,轻易不会出手,一件事要没有**成的把握,他又怎么会跑去挑唆一个人冒险行事?
韩谦轻吐一口气,说道。
奚荏算是明白韩谦为何能看透她的一切,但却不明白一个人的心机城府要深沉到怎样一个程度,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这一切。
韩谦继续说道:我这两天留你在身边,其实一直就是疑惑这一点,原本想着待你松懈下来,再套你的口风。不过,今日有人将你的身世告诉我,我心里的那点疑惑也就迎风而散了。你在寨中出手刺杀我,不过是想着我死,我父亲会出兵攻靖云寨而已。你也不是不怕死之人,心里想着刺杀我后,季昆会保你性命,要不然你也不用这些年拿身子去伺俸冯昌裕那个糟老头子了。洞房花烛夜趁他极乐之时,你一剑捅死他的机会,应该不少吧!
你见韩谦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奚荏银口怒咬,却发现怎么都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
当然了,你父亲被马元衡杀死,冯昌裕有没有动手脚,我目前还没有查清楚,但你要是不说,我想要查清楚这点,也不是什么难事,韩谦按住书案,站起身来,说道,不过,这事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明天就将你关到女监去,待哪天叙州的形势真正安定下去,再放你出来。我这么处置你,想必你也不能怨我不知怜花惜玉了吧?
我祖公在世时,仅生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再没有其他兄妹,冯昌裕早就想娶我母亲,以便吞并奚氏。而我母亲嫁给父亲时,冯昌裕则为马元衡的佐史。奚荏低下头说道。
高绍找冯宣打听奚荏身世时,冯宣并没有说清楚高奚氏乃奚氏上任酋首的独女。当然,这也不会是冯宣故意隐瞒什么,只是他觉得这点不重要,又或者高绍也没有在意这点。
然而,高奚氏乃是奚氏前代酋首的独女,奚成死后,奚荏又是高奚氏的独女,理论上奚荏就是奚氏唯一的继承人;倘若奚氏还存在的话。
你要是放下杀我之心,放下兄死之仇,我倒可以暗中助你赎买奚氏子弟韩谦眼睛盯着奚荏,说道。
你为什么要助我?奚荏见识过韩谦的凶狠手段,才不会相信他有什么好心。
十年之内,奚氏子弟要效忠于我,为我生为我死,韩谦开出条件道,十年之后,我还你自由,许你奚氏在这片山地重新立足!到时候你也不用担心冯昌裕冯瑾父子了,他们应该早就被灭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此言当真?奚荏问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诓骗的?韩谦哂然一笑,说道,不过,要让此事能成,我就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毫无保留的任你留在我身边。我明天让人将你脚上的镣铐,换成银铃,以后你在我身边,要走在我身前,不要走在我的身后,要让外面人看到我在贪恋你美色的同时,却又在防备着你有可能会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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