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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往来黔阳城的舟船在叙州卸客,可能每天多出三五人,或者十人八人都不会太明显,但黔阳城内就千户人家,算上官驿,也就有三座档次不高以通铺为主的客栈,这么一座小城,在大半个月里多出小二百的外乡人,就足以瞩目了。

    韩谦也是有意的人将这些人往叙州境内两座废弃的金矿处引导。

    那两座金矿虽然在八十多年前就废弃了,但主要还是因为山体垮塌。

    之后,没有再启,也是由于两座金矿已经开发二三百年,垮塌之前的产量已经很低,对官办而言,可以说是收入抵不上开销,但并非金砂完全开采绝尽。

    然而既然是金矿,又经过近百年的风化,附近溪流低处也会沉淀出一些金砂。

    虽然金砂溪河,依旧不具备大规模组织人手去淘金或开矿的价值,但成百上千的人涌过去,总归会有人有所得有所收获。

    而只要有人有所得,不要去管总体投入的人力跟产出比,在横财效应下,必然会吸引更多的人蜂涌而至。

    实在不行,韩谦就考虑是不是隔三岔暗地里撒些金砂下去,给这些淘金客鼓舞一下士气。

    只是想到这又是一笔额外的开销,韩谦就心痛得紧。

    不过,一定要用横财效应才能将人大规模骗过来。

    待这些人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有一部人会返乡,但他们能为横财效应吸引过来的人,大多数人还是无田无业者,即便没有金矿,而只要叙州让他们看到容身的希望,大多部分人就会留下来,给围垦淤地矿产开发种种工场提供充足的劳动力

    韩谦并不担心当世人有几个能窥破他的算计。

    这种脱胎于后世圈地运动羊赶人现象的计策,背后起主导作用的机制,与以往因战乱饥荒所形成的难民潮有极大的不同,即便是他父亲知道他的计划,此时也是更担心大量流民的涌入,会令叙州的局面变得一团糟不可收拾。

    而事实上只要是人,就必然会积极的寻求出路。

    叙州前期所形成的局面,以及本身地广人稀以及自然资源丰富的条件,将有利于这些生存力极强的人扎根下来。

    唯一的问题,韩谦就是怕潭州不咬钓,哪天突然从沅水下游封住口子,不能走沅水及两岸的河谷通道,想短时间内就有成千上万的淘金额翻越数百里大山进入叙州,难度就实在是太大了。

    韩谦找食肆酒楼的店东家,大肆进行私售垦荒权,急着收刮是一方面,更主要还是想着食肆酒楼的店东家多为客籍大户,他们不仅仅是跟潭州更亲近的问题,其中必然有潭州所安排的内线

    韩谦只能通过这种手段,强行将鱼饵往潭州嘴里塞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金
    韩道勋父子初至叙州,就以打草惊蛇之策,诱使四姓仓促间纵容州狱啸闹,韩道勋父子一夜之间镇压啸闹,吓得四姓子弟仓皇逃出黔阳城,以致黔阳城完全落入韩道勋父子二人手里,而四姓此时也被迫同意建立商贸,与韩道勋父子维持现状——目前看叙州境内局势依旧复杂异常,但这也是自黔阳建城巫水设州数百年以来,中央政权对叙州所能掌控的较好局面了,而此时再无职方司斥候在叙州活动的消息传出,想必已经被韩道勋父子逐出或已经遭受到重创

    朗州司马府内,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坐在主案后;而执掌兵曹州营州狱的朗州司马马融乃是马循的堂叔,此时照潭州内部的排序,只能坐在世子马循的下首,看着世子客卿文瑞临站在堂前慷慨陈辞。

    叙州近一个月来所出现的种种状况,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差不多使得平静多年的湘西南大山之间,像是在昼夜间沸腾起来一般。

    以世子马循为首的诸多潭州节度使官员,不得不聚集到沅水入洞庭湖的河口,郎州州治所在的汉寿城里,实地查看流民过境的情况以商议对策。

    而马循刚到汉寿城,他们安插在黔阳城的眼线,又传来韩道勋在沅水两岸收钱放开地禁的消息。

    文瑞临自然是强烈建议关闭流民经沅水南进的通道,更要防止潭郎岳等地的民众被谣言误导涌入叙州,不去理会韩道勋父子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禁止流民越境,原本就是州县的职责,甚至还可能加强对商船商队的盘问,扣押所有无验传的越境之民,这样的话,不管韩道勋父子什么算计,都将落到空处。

    而大的方面,在文瑞临看来,潭州应极力促使湘南诸州维持现状,静待金陵的局势发展。

    只要金陵局势出现变乱,湘南诸州的土籍番民,实际上势力极为分散,即便诸寨皆易守难攻,但传檄扣押金陵所派的官员,与土籍番民大姓保持现状,也能迅速稳定住湘南诸州的形势。

    韩道勋为敛财,放开地禁,也不拘垦地流民结寨而居,难道这不是我们全面渗透控制叙州的良机吗?虽然世子马循极重视文瑞临的意见,但今日朗州司马府的厅堂内,所秘密聚集的官员,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文瑞临言之有理的,坐在马融下首的马元衡,十三年前曾出任叙州刺史,被四姓赶出叙州后率残部投奔同族马寅,此时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依旧抖擞的出任长沙令,是为潭州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

    马元衡犹记得当年狗一般被四姓逐出叙州的屈辱历史,心想着要是照文瑞临的筹划,将来即便能与土籍大姓和平共处,那也只是名义上将湘南诸州纳入潭州治下,但寄希望湘南诸州成为潭州稳定大后方的目标,犹无法实现。

    而叙州土客籍的势力均衡,被韩道勋父子打破,而韩道勋为敛财,趁四姓势力缩入山林之时放开沅水两岸的地禁,他们不趁机大举介入,更待何时?

    焉知非是韩道勋父子诱我潭州深陷泥塘之计?文瑞临质问道。

    又岂知这不是韩道勋父子示好潭州之意?马元衡反问道,我看文先生有时候琢磨黄老之术,琢磨太过了,总觉得所有人都跟文先生没事瞎揣摩的一样都高深莫测。我看这事很简单,韩道勋父子效忠于三皇子不假,但只要是人都会私心,他们未尝不会考虑三皇子争嫡失势后的去留!

    众人都觉得马元衡这话有道理,眼前金陵对潭州防范甚严,金陵出来的官员轻易不会交好潭州,至少公开不会,但韩道勋父子暗中给潭州留下这么大的空子,还要畏首畏尾,就有些太胆怯了。

    文瑞临见世子已然被马元衡说得意动,依旧寸步不让,说道:韩道勋父子真要示好潭州,就不会将奚氏女留在身边。

    你!马元衡见文瑞临仗着世子宠信,竟然毫无顾忌的戳他伤疤,气得颔下白须颤抖,拍着案面说道,文瑞临你防东防西,你今天却不能说出韩道勋父子究竟在图谋什么,你想谁支持你封锁水道?即便世子听你教唆,但最终主公那边还有决断,你想连累世子受主公斥责不成?

    潭州节度使马寅为使其子马循得到历练,将西南面的相关事务,都交给他处置,但马元衡或者马融等人有谁真要强烈反对,最终还是会将事情递到节度使马寅跟前决断。

    韩道勋父子心机深藏,是不容易窥测,但其为临江侯谋龙雀军,就在安宁宫眼皮底子都能瞒天过海,仅凭这份计算,我们再怎么防备他父子二人都不为过,

    文瑞临在黔阳暗中住了有大半个月,虽然韩道勋韩谦父子在叙州所走每一步的意图都清清楚楚,似乎也跟当初在岳州外江相见时所言一致,但文瑞临想要看通盘全局时,却发现一片云山雾海。

    这令自视甚高的文瑞临,也觉得步步惊心。

    不管马元衡马融等人什么态度,他依始是坚持己见,劝世子马循道,

    要防备韩道勋韩谦父子火中取栗啊?

    火中取栗?文先生是说韩道勋韩谦父子有割据叙州之意?

    马元衡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说道,

    自古以来诸多枭雄之辈,有谁能故意将局势搅得那么乱之后再去火中取栗的?退一万步说,即便韩道勋父子将奚氏女留在身边,有聚拢奚氏残族之意,而四姓也毫无阻止之意,但两三千奚氏残族,不过三五百壮勇,凭什么在拥有二百万丁口的潭州面前火中取栗?

    又焉知韩道勋父子不是受杨密密命,诱潭州现出行藏?文瑞临针锋相对的说道。

    文瑞临这么说,马元衡也是语塞,难以驳斥。

    诚然韩家父子或有野心,但他们真像是文先生所说的聪明人,应该知道没有相应的实力,过度的野心只是自取灭亡之道——至于会不会是金陵那里有意使韩道勋父子设下圈套,也无需太忧惧。金陵所面临的局势已经够错乱的了,何苦在西边节外生枝?马融清了清嗓子,说道。

    马融不仅是马氏核心成员,他身为朗州司马,执掌朗州兵曹州营及州狱等事,真要封锁从沅水入叙州的通道,也是他去实施,但他也是觉得文瑞临此时的如临大敌有些受惊过度,

    韩道勋父子有没有野心,马融不好说,但心想只要是人,有野心很正常,在座的任何一人,谁没有一点野心跟奢想,难不成都还不能用的?

    至于会不会是金陵那边故意设计,马融也觉得文瑞临多虑了,此时的金陵应该防备着这边生乱,怎么可能千方百计的引诱这边生乱?

    难不成金陵已经其他方向的局势,都掌控住了,内部争嫡之事都是假象,这时候能腾出手来解决潭州的问题?

    倘若真要是如此,那不管怎么说,潭州要不想所有人乖乖接受金陵的安排,军政大权彻底被金陵接管过去,就怎么着也得挣扎一下。

    马融继续说道:

    天下没有畏惧敌人强大,而自断手足的道理,何况韩家父子是敌是友,现在说还太早了。更关键的,即便金陵会有变乱,但所持续的时机也很可能不会太久,我们现在并不能不思进取。

    在场除世子马循外,以马融马元衡两人份量最重,他们都如此说,文瑞临心想世子或许都不会将这事递到节度使跟前,就会做出决断了吧?

    文瑞临心里又想,或许真是自己想太复杂了,要是怎么看都不明白,也许最简单直接的,才是真相?

    以叔父所见,我们当如何为之?马循看向马融,问道。

    以黔江客栈的名义,向韩谦贷出五百饼金,看他敢不敢出据收条,收下这笔钱,马融跟马循提出建议,又看向文瑞临,问道,文先生觉得呢?

    文瑞临知道马融是武将出身,有进取之锐志,不喜欢缩头缩脚什么事都不敢做,但也不得不承认,先拿金饼试探要更稳妥一些。

    五百饼金,相当于六百万钱。

    一家容留贩夫走卒歇脚的食肆客栈,要是拿出这笔巨资,以借贷的名义交给韩谦,换取于黔阳城外筑堤围垦的便利,鬼都能猜到这笔钱来自于哪里。

    韩道勋韩谦父子收入这笔钱后,要是金陵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岳州以东的楚兵没有什么调动,而韩道勋父子还真就默许他们将数百甚至上千屯卒及部分家眷送到叙州,以围垦的名义,在沅水之畔,择两到三处要隘之地,先安置下来,那至少不用担心这是金陵所设的圈套了。

    而他们将来能在叙州腹心之地有两三千直接掌握的武力,还真就不怕叙州能飞出手掌心,而夹于朗州与叙州之间的辰州,又岂能孤掌独鸣,脱离潭州的掌控?

    这么一来,将为潭州沿沅水往上游往西南开拓出六七百里的纵深腹地出来,更能通过叙州,将影响力往黔中旧郡延伸,绝对要比等金陵发生变故后才去解决辰叙诸州的问题要好。

    即便到时候,土籍大姓势力都极有可能会选择观望,不会威胁潭州的侧后,但是潭州仓促间也不要想能从这些地方抽调人力物力。

    金陵变乱时间持续多久,潭州还能从容整顿湘南诸州,要是金陵变乱的时间极短,甚至天佑帝驾崩后其子继位,外戚徐氏又安分守己,又或者说外戚徐氏在改朝换代前决意先解决潭州的威胁,潭州没有一个稳定有纵深的后方,到时候不就傻逼了?

    然而文瑞临所忧虑的,韩道勋父子即便是存有私心,才在叙州如此部署,然而韩道勋父子的部署,即便能瞒过金陵瞒过安宁宫及外戚徐氏,但能瞒得过跟他们共同拥立三皇子争嫡的信昌侯李普吗?

    到时候韩道勋父子拿什么说服临江侯一系的其他人,支持他们在叙州这么搞?

    又或者说三皇子为了争嫡,完全可以牺牲掉荆湖以西的利益?

    这是文瑞临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他也知道,在马融马元衡等人的眼里,韩道勋父子可能是很厉害,但此时还没有资格成为他们重点考虑的敌手,他们目前真正所盯的,还是天佑帝安宁宫及外戚徐氏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贿赂
    黔江客栈的店东家,过来拜见少主韩老山走进东院禀道。

    他看到少主韩谦坐在浓荫下,就着一张简案正书写着什么,奚荏与赵庭儿操持一件带半圆盘的立杆,在院子角落里比比划划,禁不住微微蹙眉。

    他是完全搞不清楚少主韩谦在折腾什么,只知道少主折腾一件事,就要流水般的耗掉一笔钱物,也不知道少主收刮过来的钱物,还能够供他折腾多久。

    黔江客栈?韩谦抬头疑惑的看了韩老山一眼,问道。

    沅水或者说沅江,是指从朗州到黔阳这一段的河道,而从黔阳曲折往西南的河段,则称为清水江,干流长达千余里,一直深入黔东旧郡的腹地,沿途黔东湘西南大小山脉发源的溪河汇入,也将这些地区的州县城池大小村寨,跟黔阳衔接在一起来。

    黔阳城虽然不大,城内也仅有千余住户,但作为黔东旧郡的门户之地,商旅一向发达,城内的大小店铺却也有一二百家。

    韩谦对黔江客栈这个名字不甚熟悉,想必不是他这段时间重点光顾的商家。

    是一家仅有通铺的客舍,要是少主觉得刁扰了,我这便将人打发走。韩老山讪着脸说道。

    家主即便说不是担任刺史了,在金陵时这些小角色要没有特别的事情上门拜见,韩老山都是直接打发走,哪可能小猫小狗的跑上门来他就进进出出通报,他不嫌烦,家主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写文章?

    然而少主到叙州素荤皆沾多寡不拒,只要是厚着脸跑上门来的,都是来者不拒,韩老山觉得丢脸,但他刚要出门遇上了,还是得硬着头皮过来通禀一声。

    别,客人既然都登门了,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高绍田城,你们陪韩老山去将人进来。韩谦阻住韩老山,让高绍田城陪他去将人请到东院来。

    当世也只有通衢大邑才有较为高档的客栈,黔阳城商旅是很发达,但除了寻欢作乐的妓寨与官驿食宿条件较好一些外,城里的普通客栈主要提供大通铺,或者更差一些就是土台铺上干燥的稻麦草,从几线到十几钱不等宿一夜,还提供一顿简单的吃食或者热汤。

    黔阳城里连韩谦到现在都不怎么熟悉的客栈,条件显然是要更简单,更不起眼。

    而就是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店东家跑上门来拜见,韩谦怎么能拒之门外?

    高绍田城见少主韩谦眼神看过来,心里也是汗然,黔阳城就那么大,近一个月也足够他们排除一遍了,愣是没有看出黔江客栈有什么问题。

    韩谦招手让奚荏赵庭儿放下手里的东西。

    奚荏心里还是别扭,叮呤呤的走过来跪坐到韩谦的身侧,一边恭顺的替他松驰颈肩,一边幻想着伸手扼碎韩谦喉管的情形;而赵庭儿则侍站一侧,以示有监视奚荏之意,但她眼睛瞥着奚荏跪坐着,襦裙抹胸露出好大一片汹涌而钩魂的胸脯肉,忍不住想着帮她将抹胸拉拉高。

    韩老山没有再过来,田城高绍陪着一老一少两个汉子走进来。

    年长者约四十岁左右,皮肤黢黑,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很深的痕迹,乍看就会被认为是为生存操劳过度的劳碌小民,有些浑浊的眼眸也时不时流露出谦恭跟畏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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