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姚惜水身子轻盈仿佛一只彩蝶似的出门而去。
厅里静寂得像千里无风的湖面,韩谦的心思再次紧起来,能不能说服晚红楼幕后的主人,姚惜水再次进来就见分晓了。
无声的沉寂最是难熬,二百个数仿佛过去一个世纪。
韩谦心里默默计数,除了缓和内心的紧张外,他还能从姚惜水出去的时间长短上判断姚惜水在晚红楼的真正地位。
姚惜水去而复返的时间极短,那就说明姚惜水在晚红楼里只有接受命令的份;姚惜水出去的时间较长,那说明姚惜水在刚才听后窗的人面前,并非没有话语权。
而这决定着他之后将如何去反制姚惜水这枚棋!
姚惜水去而复还,韩谦问道:姚姑娘,我用不用喝下这杯毒茶?
看到韩谦眼里的期待之色,姚惜水心里冷笑一下,指着韩谦面前的茶盏说道:韩公子喝下这盏茶,便知道用不用喝下这杯毒茶了?
姚惜水的话跟绕口令似的,韩谦心情却无比的沉重,恨不得将眼前这小婊子的衣服扒光掉狠狠的鞭打一通再先奸后杀。
照理来说,眼前这杯茶不可能是毒茶,但韩谦真正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还是控制不住的手有些抖。
韩谦下定决心要赌一把,在伸手去拿茶盏之时,见姚惜水眯起来的眸子骤然凌厉了一些,心里陡然一惊:
是了,不管这杯茶有没有毒,他真要毅然决然的喝下去,晚红楼多半不会容他活下去;晚红楼需要的是能为他们所控制的棋子,而不是一个心计跟胆气都太超群的人,至少他现在不能表现出这点——这也应该是姚惜水去了这么长时间才返回的关键。
韩谦将茶盏端在手里,俄而又将茶盏放回桌上,跟姚惜水说道:是死是活,姚姑娘说句话吧——即便是死,我也想死在姚姑娘的手里,临死还能有一点点的遐想。
第十四章 下注
就你这点胆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敢走进晚红楼来的,
姚惜水盯住韩谦看了有那么一会儿,接着便挨近过来,将白玉似的茶盏端起来,揭开盖子泯嘴吹开碧绿浮动的茶叶,小饮了一口,再将茶盏递给韩谦,说道,
这下子韩公子敢喝了吧?
这下敢喝了!韩谦接过茶盏,看茶盏边缘印着姚惜水的唇印,小心翼翼的避开唇印,也小饮了一口,将茶盏放下,说道,往后但凡有什么事,还请姚姑娘吩咐。只是太凶险的事情,可不要叫我去做,我这枚棋用好了,对姚姑娘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你胡说什么呀,好像我真迫你去喝什么毒茶似的,姚惜水嫣然笑道,韩公子陪着奴家说会儿话,你那两个酒色朋友还正使劲糟践院子里的姑娘,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完事呢,又或者我让人去别的院子,看哪个姑娘闲着?
姚惜水等女晚红楼里卖艺不卖身,轻易不留宿客人,但其他院子里也有纯粹做皮肉生意的姑娘,总之是金陵城惹人沉醉的神仙窝。
陪姚姑娘说会话就好,陪姚姑娘说会话就好。韩谦咽着唾沫说道。
韩谦小心翼翼的在姚惜水身边,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姚惜水身边的丫鬟跑过来说道:冯公子派小奴过来问韩公子在这边喝够茶了没有?
喝够了喝够了韩谦忙不迭的站起来,他心想冯翊完事之后就急着回去,估计也是怕回去晚上会挨家里的责骂,但他更担心走晚了,姚惜水这些人会改变主意。
韩公子真是不喜欢奴家了呢,朋友一完事就跑这么快!姚惜水一脸幽忧的站起来送别。
韩谦头也不回的穿堂过户,跑去冯翊逞欲寻欢的院子,就见冯翊在院子搂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笑着说话。
这姑娘虽然不是晚红楼花魁级的人物,但姿色绝对不差,领襟子没有全部扣上去,露出一抹丰腴的肉色如玉,也着实叫人大咽唾沫,真想伸手去摸一把。
晚红楼的北院里有一座用挖湖土堆垒起来的小山,有一座三层木楼是晚红楼兴建前就遗留下来的旧物,是晚红亭,晚红楼也是因为此楼而得名——晚红亭的四周,是五六株生长有数百年的古树,外界从哪个方面看过来,都只能隐约看到茂密枝叶间的木楼一角。
姚惜水走上木楼,透过木叶间隙能看到韩谦离开的身影。
木楼的深处还有两人在看着韩谦他们离开。
韩谦识破惜水的秘密,也猜到我们在三皇子身上下注,留下此人,变数太大。一个嗓音沙哑的男音说道。
韩道勋虽然才是秘书少监,不显山露水,但与他同一批调入朝中的官员,都是天佑帝御笔钦点,谁又知道韩道勋就不是那伪帝相中的那人?而韩道勋治理地方极具才干,即便这次入朝不是伪帝有心安排,迟早也会出头,姚惜水说道,这样的人要是能为我们所用,能发挥的作用,将比信昌侯还要大!
在姚惜水看来,韩谦微不足道,留着他还要冒很大风险,但要是通过韩谦将韩道勋甚至韩家都卷进来,并最终能为他们所用,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要操之过急,小心韩道勋察觉到后会痛下决心将其子当成弃子抛弃掉!
木楼深处继续传出声音来,告诫道,
当然,此子有胆识踏入晚红楼来,也不容小窥,惜水,你可以在他身上多下些工夫木楼深处的声音又说道。
就这厮,是能成大事的样子?沙哑的声音嗤笑道,因为韩道勋及韩氏,他不反对将韩谦当成一枚棋去经营,但心底对韩谦还是满心不屑。
韩谦回到兰亭巷住处,天色未晚。
这时候晚风吹来,天气凉爽,韩谦却有一种汗流浃背的虚弱感。
一路走回来,特别是跟冯翊孔熙荣他们分开后,他实在是怕哪条巷子突然扑出一个刺客,将他当场刺死。
也是到这时候,韩谦才稍稍松口气,知道自己的装腔作势奏效,最迫切的杀身之祸算是勉强免除掉了。
韩谦与赵阔推门进宅子,却看到父亲韩道勋陪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人坐中堂说话,看到他这边走进来,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劈头就骂道:你这混账家伙,刚到金陵,都不及歇口气,就跑去哪里鬼混了?
韩谦这一刻也有些犯愣。
要是说他拉冯翊孔熙荣跑去晚红楼找姚惜水,大概能将他父亲韩道勋气个半死,但他此时也不知道范锡程留在宅子里,有背着他跟父亲韩道勋嚼什么舌根,心想他此时编谎话怕也难糊弄过去,甚至有可能令他父亲韩道勋对自己越来越厌恶。
韩谦刚才去见姚惜水,实际是将他父亲韩道勋当作最大的筹码,令姚惜水及晚红楼幕后神秘的主人愿意用他为棋子。
要不然的话,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再装腔作势,又哪里值得姚惜水这些人冒那么大的风险在他身上下注?
重新争取他父亲韩道勋的信任,才有可能做更多的事情,将来也才有可能说服他父亲,不要去做文死谏的傻事,去触怒生性已经变得多疑变得刚愎自用的天佑帝,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孩儿跑去铜器铺讨来十二饼金子,又被冯翊孔熙荣跑去晚红楼想放松一下,但到晚红楼想到爹爹的教诲,没敢将十二饼金子挥霍掉。韩谦将十二饼金子从怀里掏出来,畏畏缩缩的递过去。
韩谦心里是暗自饶幸。
他从晚红楼出来时,一心想着离开是非之地,拉着冯翊孔熙荣二人就走;而冯翊孔熙荣看到他从铜器铺拿到金饼子,心里认定今天是他请客,三人就这样径直走了出去,也没有谁拦着他们,就这样圆满完成了一次霸王嫖。
而这二十枚小金饼子在手里,也就令他此时所编的九真一假的话,听上去十分的可信。
韩道勋朝赵阔看过去。
少主从铜器铺确实就拿了十二饼金子。赵阔也没有想明白少主韩谦今天怎么没有将这些金子挥霍掉,但他回了这么一句,也不再随便多说什么。
混帐家伙,快过来给郭大人行礼!韩道勋这时候再责骂,但语气缓和多了,要韩谦给青衣中年人行礼,随手将那十二饼金子扔身旁的小案上。
韩道勋今日从宏文馆回宅子,被郭荣堵到路上,不得不请他到家里饮酒,没想到回宅子,就听说范锡程说韩谦到城里都没有歇一口气,就跟冯翊孔熙荣跑了出去。
韩道勋当真是心肺都快要被气炸了,看到韩谦一脸美滋滋的从外面回来,也顾不得郭荣在场,当场就要发作。
听韩谦这么说,韩道勋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金陵世风奢靡,十七八岁的世家子流连欢场已是常态,虽然这是韩道勋深恶痛绝之事,但这也非他此时一人能更改的世风。
而韩谦此前的荒废乖戾,也令他伤透了心。
不过,韩谦这次到晚红楼后竟然还能悬崖勒马,没有将刚从韩记铜器铺讨要的十二饼金子挥霍掉,却凿实令韩道勋既意外又欣慰,这逆子还算是没有完全不可救药的地步。
韩谦看到他父亲韩道勋神色及语气都缓了下来,心想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给青衣中年人施礼道:小侄韩谦见过郭大人
既然都自称小侄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就喊我郭伯伯吧。青衣中年人哈哈笑道。
韩谦看这人皮白肉嫩,面相要比他父亲韩道勋年轻许多,但要自己唤他伯伯,年纪想必是在他父亲韩道勋之上,再看到颔下无须,面相有着说不出的阴柔,心里微微一凛:宫里的宦臣?
第十五章 信任
这时候范锡程跑过来说酒已经烫好,韩道勋邀郭荣到西厢房的饭厅坐下来,也没有山珍海味,一碟腊猪肉一碟白切羊肉一碟茨菇烧鸡都还是韩谦他们今日从山庄带过来的食材,一坛杏花黄烫热,酒香盈室
韩道勋将范锡程赵阔等人遣下去,单留韩谦陪坐在一旁伺候他与郭荣吃酒。
韩谦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酒过三巡才知道青衣中年人是内侍省内仆司丞郭荣。
这次三皇子出宫,虽然不直接册封亲王,仅仅封侯,年纪轻轻,也没有承担公职,因此侯府暂时不会设长史主薄等官员,但三皇子即便封侯,也绝对跟异姓侯不同。
三皇子毕竟没有成年,其府中诸事皆由内侍省负责,这个郭荣,就是将随三皇子出宫就府的内侍首领,负责统领三皇子侯府的大小事务。
除此之外,三皇子侯府还将拥有一支一百二十人的侍卫队伍。
虽说三皇子的侍读讲师,会从朝中选择名儒充任,但韩谦冯翊等四名陪读的大臣之子,平时在临江侯府则还是要听郭荣管束。
韩谦虽然住到金陵的时间不长,但知道他父亲韩道勋,除了跟几个宣州籍的故交有所往来外,也不结交朝中大臣,更不要说跟宫中的宦臣来往了。
他想当然的以为这次父亲特地将郭荣请到宅子里饮酒,是为他这个不肖子费尽了心机,心里还有些小感动。
郭大人这次到三皇子身边伺候,父亲可知道是宫中哪位主的主意?韩道勋派范锡程亲自驾车送郭荣回宫门,韩谦站在巷子口,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见他父亲脸上颇有忧色,疑惑的问道。
韩道勋讶异的看了韩谦一眼,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孩儿在三皇子身边伺候,难免要说些讨好大人的乖巧话,但要是搞不清楚郭伯伯是宫中哪怕大人提拔到三皇子身边伺候的,孩儿怕会说错话。韩谦说道。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韩道勋见韩谦平时荒嬉混帐,关键时刻还是能知道轻重险恶,也是稍稍宽心,看了看左右,与韩谦一边进宅子一边说道,
三皇子乃世妃王夫人之子,三皇子出宫就府,说是一切事务由内侍省负责,但这些年来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安宁宫那边主持
楚国新创才十二年,但仿制前朝政制,已经形成颇为庞大的官僚体系,宫中内宦也人员杂多。
韩谦到金陵才四五个月,以往对朝中之事漠不关心,但也知道后宫之中此时有三个女人的地位最为尊隆。
皇后徐氏乃后宫之主,长居安宁宫,生太子杨元渥,徐后大弟徐明珍不仅是当朝国舅爷,也是楚国现存的六大实权节度使之一,此时徐家还有多人在朝身居要职。
虽然说太子杨元渥荒嬉乖戾,不为天佑帝所喜,但此时能稳居东宫,能得一批大臣拥戴,除了他身为嫡长子徐后乃是天佑帝的患难结发之妻外,跟徐明珍在寿州手握兵权以及徐知询徐知训等人在朝中掌控权柄也有极大关系。
世妃史氏生信王杨元演。
信王杨元演无论是秉性才干,都更像天佑帝,此时兼领楚州防御使,领兵驻于楚州,与徐明珍所节制的寿州以及西边的军事重镇襄州,共同组成对抗北部强藩梁晋两国的防线。
世妃王夫人所生皇子杨元溥年纪最小,今年才满十三岁,一直住在宫中。
世妃王夫人虽然年仅三十岁,但听说怀皇子溥之前仅是皇后徐氏身边的贴身丫鬟,乃是天佑帝酒后所幸,只是事后并不得天佑帝宠幸,又受皇后徐氏猜忌,只是生下皇子杨元溥才得封夫人。
韩谦此时自愿沦为晚红楼潜伏在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一枚棋子,以解眼下的危机,但晚红楼的阴谋败露,他还是难逃杀身之祸。
他想要见机行事,就要先将三皇子杨元溥身边复杂的人跟事搞清楚才行。
即便郭大人乃是安宁宫所遣,但你在皇子身旁,言语也不可以轻浪!不用韩谦追问,韩道勋他都怕韩谦到三皇子身边行事猛浪,将韩谦喊到堂屋,耐着性子将一些厉害关系,跟他一一剖析
父亲不要忙着教训孩儿,孩儿这几天也有在想这事,父亲先听孩儿说一说,要是有什么差池,父亲再指出谬误,孩儿印象能更深刻一些。韩谦壮着胆子说道,他以后想要获得更大的裁量权跟自由度,还是要得到他父亲韩道勋的信任才行。
韩道勋微微一怔,但也没有打断韩谦的话,毕竟他说再多,也要韩谦听到心里去才行,此时也就不妨听听韩谦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郭荣即便是安宁宫派出的人,但在朝中毕竟是以皇上的意志最大,将来要说有谁能令郭荣见风使舵,那第一人无疑就是皇上。故而郭荣内心真心的态度,还是会因为皇上的喜好有微妙的转变,不能一而概之,所以即便一定要说些偏向太子及安宁宫的讨巧话,但在郭荣面前,也要适度,
韩谦将他这段时间整理过的信息说出来,
此时朝中传言皇上不喜太子,只是忌惮徐后及徐家已经尾大不掉,才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事情即便很多大臣都心知肚明,但照道理来说,朝中不应该妄议,更不应该传到孩儿这些人的耳中,然而孩儿到金陵都没几个月,就听到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此事,孩儿心里就想,这应该是有人在背地底故意散播此事。不过,不管有心人是谁,要是以为三皇子溥年纪尚小与皇位无望,最不受忌惮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水搅浑起来,谁都难独善其身。孩儿也有自知之明,虽然谈不上无可救药,但肚子里的学问实在有限,应该没有资格到三皇子身边陪读,但偏偏有人将孩子与冯翊孔熙荣周昆选出来,显然是用了心机的。这反过来也无疑说明,并非所有人都认为三皇子没有一丝机会的
韩道勋听韩谦侃侃而谈,微微一怔,随之眼瞳里的光芒骤然更凌厉,追问道,这些话你都听谁说的?
韩谦他还想装腔作势一番,然后接着暗示他父亲周昆摔得半身不遂不是纯粹意外,但没有想到他父亲压根就不相信这话是他自己想明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警惕有人在背后教唆他,他也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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