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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说是三皇子临江侯择日出宫,但此时还没有出宫,韩谦作为皇后钦定的四名大臣之子之一,也没有必要这时候就到临江侯府,暂时还继续留在山庄里修身养性。

    虽说这次山庄发生这样的事情,韩谦出乎反常的,没有将他气得心绞痛,但韩道勋在山庄住了三日,在范武成葬礼后返回城里时,犹是满心忧虑。

    常说伴君如伴虎,韩道勋在朝中也有如履薄冰之感,完全不知道韩谦到三皇子临江侯身边陪读,会发生怎样的事。

    然而大臣之子能在皇子身边陪读,是莫大的荣誉,也会有相应的封赏,自然就容不得韩道勋拒绝。

    韩谦看着父亲韩道勋的马车,在两名家兵的护送下,摇拽着拐出山道,他才与范锡程在赵阔等家兵的簇拥下,勒马返回山庄。

    韩谦可不为有机会到皇子身边陪读就沾沾自喜。

    他就算再狂妄无知,也知道在皇子身边陪读,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他还没有到三皇子临江侯身边陪读,幕后势力就不惜动用姚惜水这枚棋来毒杀他想要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这他妈能是好差事?

    比起这个,他宁可逃回宣州去,逍遥快活的当一个世家子,静待天佑帝四年后驾崩。

    然而,就算他能够推掉皇子陪读这苦差事,晚红楼那么深的图谋,最大的破绽就出在他的身上,他此时逃离家兵的保护,有可能活着逃到宣州吗?

    当然,韩谦也没有想着将这一切都说给他父亲听。

    说出来,谁会信?

    再说了,晚红楼敢算计到三皇子杨元溥的头上,谁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布局有多深?

    此时将这一切揭穿捅出去,谁知道会不会逼得他们直接狗急跳墙,将他跟他父亲都灭了口?

    韩谦强忍住喊住他父亲吐露一切的冲动。

    看范锡程在前面骑了一匹瘦马往山庄而行,沮丧得就像是生了一场重病,精气神比以往差了一大截,韩谦神色稍振,想到梦境世界的一句话: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车到山前必有路,晚红楼再是狠角色,也是人啊。

    当下,韩谦也不管范锡程心里会怎么想,就直接要赵阔陪着他前往后山。

    山庄之后,穿过一片道路狭窄地势陡峭的密林,地势又稍开阔一些,一片坡地围在山坳里,一座新坟孤零零的矗立在一颗两人合抱才够的百年古树下。

    坟旁搭成一间简陋的茅屋,少年赵无忌神情倨傲的盘坐在茅屋里,黑云弓横在膝前。

    一个身穿麻布衣裳的瘦弱少女,正将少年赵无忌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收拾到只竹篮子里,看到韩谦赵阔上山来,少女大胆的朝这边张望了好几眼,待韩谦他们走近,才低下头。

    韩谦打量了赵无忌的姐姐一眼。

    虽说低下头,但他们身处下方,能看到赵庭儿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得就像一汪山泉似的,长长眼睫毛下,眸子有如夜空中的星子般灵动,难以想象山野之间,能有如此的秀色——就是太瘦身子太单薄了一些,以致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扬。

    当然了,韩谦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山庄憋太久,才会觉得山野少女竟也相当不错。

    少年赵无忌站起来,捧着黑云弓就要跪到韩谦跟前谢救命之恩。

    你心里无法伏跪之意,你也不是低头跪人之人,又何必为难自己?韩谦哂然一笑,让少年赵无忌站在那里说话。

    少年赵无忌眼睛流露出感激之色,将黑云弓递过来:我爹爹说此弓太过贵重,无忌不该收少主这么重的礼物?

    你爹大概是说此弓不祥,要不是此弓,也不会惹下这样的祸事吧?

    韩谦心里一笑,负手说道,

    要不是此弓,你们即便不被送到县衙治罪,也会被赶出田庄,流离失所,你真就甘心?

    少年赵无忌抬头看着韩谦,眼瞳里有些微的迷茫,但是谁也注意不到,少女赵庭儿看向地面的眼瞳这一刻却是灼灼发亮。

    你要觉得,你一家老小理应被逐赶出去,这黑云弓你便还给我。要是你心里有不甘,那你就留下这黑云弓,倘若往后还有什么恶奴敢来夺你们父子姊弟的立锥之地,可用此弓杀之!韩谦说道。

    少年赵无忌听了韩谦这话,眼神才坚定起来,一双还有些稚嫩的手,将黑云弓抓得更紧。

    听了韩谦这话,赵阔心里才是一叹,暗道少主从头竟然真是有意借少年赵无忌的手杀死范武成,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看到少主韩谦转身看过来,赵阔低下头来,避开少主韩谦那能杀人的凌厉眼神。

    赵阔,你先退下去,我要传授赵无忌一段箭诀。韩谦对赵阔说道。

    是!赵阔卑微的躬身施礼,退到下面的山林里,但也没有离开太远,以示他还要尽贴身保护少主韩谦的职责。

    我箭术无成,但有一个好师父,在年少时曾传授我一段箭诀,我练不出什么高超的箭术,传给你或许有用,韩谦说道,随后将当年在楚州时那老道传授给他的箭诀传授给少年赵无忌,双手撑弓在身前,参天大树立荒原,间架得当似满月,大形充盈见浑圆,精神提起复坦然,周身鼓荡乱回环

    韩谦荒废太久,不管石公拳以及这段箭诀多厉害,他都不奢望能在三四年间练成当世的顶尖强者。

    而倘若眼前这少年赵无忌,真能为己所用,或许要比范锡程赵阔这些老匹夫更值得信任。

    要你在范武成坟前守孝,不是别人要以此来羞辱你,实际上这是我提出来的,你也不要连这点羞辱都忍受不了。你耐着性子在此琢磨箭术,过些天我再来传授你石公拳,韩谦说道,此外,你识不识字?

    不识得!少年赵无忌说道。

    不识字可不成,韩谦摸着下巴说道,识字不求多精深,但要能读得通书才成——这样吧,我还会在山庄留些日子,那这些日子,你每天清晨下山到东院来,我教你识字。要是有人敢拦你,你知道怎么做的。

    少主的命令,无忌绝不敢或忘。少年赵无忌坚定的说道。

    韩谦满意的点点头,便与赵庭儿赵无忌姐弟告别,昂然下山去。




第十一章 进城
    赵阔还守在林里,看到韩谦走下来,将马牵过来伺候他跨上去。

    韩谦翻身骑到马背上,跟赵阔说道:要是山庄里有人背着我欺负赵家人,我都会认为是你在背后捣鬼!

    赵家少年如此英武,又有少主庇护,绝不会有人敢欺负他家的。赵阔见自己就这样被少主像毒蛇一样盯上了,也只能心里暗叫倒霉,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变故,不学无术性情乖戾的少主,竟然如此阴狠厉害,还能想着用计将范武成杀死?

    那我以后再赐赏你什么东西,你不会再拿出来做滥好人吧?韩谦问道。

    赵阔对少主绝不敢阴奉阳违。赵阔叫韩谦的眼睛盯着,低下头说道。

    好吧,我且看你的表现。韩谦随意的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韩谦每天早上抽一个时辰来教赵无忌识字传授他六十四势石公拳;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重新温习功课修炼石公拳的机会。

    当然,韩谦除了抓紧一切时间练习骑射外,更多的还是不断去试图理解梦境中那一切看似古怪的学知,去思索体会梦境中人翟辛平那短短一生所经历的尔虞我诈以及他看待分析以及面对事件的方法

    虽说短短二十天时间,远不足以让韩谦练成浑身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男,但每天足够强度的运动量营养又充足,也令他身体结实许多。

    虽说韩谦的相貌谈不上风度翩翩,但此时也能勉强说得上是气度沉稳。

    范锡程受此重挫,虽然与韩谦的关系依旧冷淡,但山庄有什么事情,他都会让赵阔跑过来跟韩谦言语一声,表示他并没有将韩谦这个少主遗忘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前夕,韩道勋才派人到山庄来传信,要韩谦回城去

    韩道勋在京城金陵的宅子,位于南城兰亭巷。

    宅子不大,前院仅有三间倒座房,用作门房及留客居住。

    穿过垂花门是正院,居中三间是正房,东侧是韩道勋的卧房,中间是堂屋,西间是书房。

    正院的东厢房有三间房,乃是韩谦到京城金陵之后起居所住。

    西厢三间房则空在那里,宅子里没有女眷,西厢房有时也用作客房,留宿一些重要的客人。

    从西厢房与西侧耳房间有过道可以进后院,而后院,乃后厨马厩以及奴婢家兵的住处。

    这处宅子不要说跟韩氏在宣州那屋院相接鳞次栉比的大宅相提并论了,比山庄也差了一大截,在京城金陵只能算是普通人家,前后院子加起来也就一亩多地。

    也因为这处宅子狭小,韩道勋只能留一名老仆一名仆妇以及四名家兵在身边伺候。

    出山庄,沿宝华山南麓北渎河北岸的大道驰道,不到四十里,骑快马也就一个多时辰就能从南城入城。

    韩谦在山庄用过早餐才出发,在赵阔范锡程等人的簇拥下,策马赶到金陵城,才刚刚是午后。

    范锡程因为养子范武成之子心气尽丧,再者毕竟六旬年纪了,人近暮年,骑一个多时辰的快马,都略感有些疲惫。

    韩谦却能支撑住,还颇为神采奕奕,显得他这近一个月来骑射训练,成果还算斐然,此时也能勉强拉开家兵贯用的黄杨大弓。

    他的身体到底还是年轻,只要不再荒废,刻苦锤炼,还不至于难以挽救。

    韩谦此时却没有沾沾自喜,神色间多少有些落落寡欢,这时候心里还是想着这次出山庄后的所见所闻,忘不掉一路所见那一具具被遗弃在路旁官府还没有来得及派人收殓的死尸,忘不掉他们骑马进南城时,那些在南城门根像蝗虫扑上来乞讨的饥民,被范锡程赵阔拿马鞭狠抽,被抽得鲜血淋淋才被赶走

    说实话,韩谦进出金陵城也有好多次了,以往对这种种惨状都视如无睹麻木不仁,却没想到今日内心会受这么强烈的冲击。

    那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对自己的改变真就有这么大吗?

    这到底是怎样的怪梦?

    韩谦暗暗捏了一下怀里那枚磨制成凸透镜的水玉圆佩。

    宅子里的马夫跑过来将马牵走,韩谦神色稍稍振作起来,心想他自己此时还没有从险境里摆脱出来,说不定姚惜水这些人今日就会派人过来杀死他,城内外那一幕幕生民惨状,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爹爹他人呢?韩谦摒除掉心里这些不必要的干扰,心思回到自己的处境之上,问他父亲韩道勋在哪里。

    老爷此时应该还在官署应卯。范锡程说道。

    天佑帝创立楚朝,设宏文馆作为专掌朝廷藏书及编校工作的机构,以秘书监秘书少监等官吏掌之。

    楚朝初创,内部将臣争权,政令也难通达州县,财赋不足而四面兵衅不休,境内流寇继而不绝,朝廷的工作重点自然不可能落到文化建设上,宏文馆实在极清闲的衙门。

    韩道勋身为宏文馆的少监,只要没有要紧之事,却绝不会告假溜班,通常要到暮色四合之时,才会从宏文馆回来,此时就几个家兵守以及管家守在宅子里。

    韩谦与赵阔范锡程这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到宅子里叫仆妇准备好餐食,刚刚草草吃好,就听得有人在外面拍门大喊:七郎,七郎,你小子终于被放回来了!

    韩谦听声音,便知道是户部侍郎冯文澜之子冯翊找上门来。

    冯文澜也是宣州人士,与他父亲韩道勋相识,因此韩谦刚到金陵,就与年龄相仿的冯翊见到面,而且臭味相投,很快就熟络起来。

    冯翊也是这次被选去陪皇子临江侯读书的四名大臣之子之一。

    也不知道冯翊从哪里知道自己今天回京,他都没有歇一口气,就赶上门来?

    门子打开门,就见冯翊带着一名少年穿过垂花门阔步走进来,探头看到韩道勋不在宅子里,也不管范锡程赵阔两名家兵,揪住韩谦说道:七郎,听说你也被选去陪三皇子读书了?

    冯翊要比韩谦大上几个月,在韩谦面前大大咧咧的,相貌却是清秀,穿着马靴对襟短衫,腰间系着嵌有玛瑙绿孔雀石等宝玉装缀的腰带,乍看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

    不过,要是以为冯翊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冯翊实在不是什么好鸟,韩谦到金陵没有几个月,能对金陵城内的妓寨娼馆轻车熟路,能跟金陵城里的其他二世祖混在一起,冯翊是他的领路人。

    与韩谦不同,冯翊有两个兄长都已经长大成年,承荫外放到下面的州县任职,算是小有成就,冯翊又有个溺爱他的祖母护着,因此他在金陵城内肆意妄为,只要不闯下泼天祸事,冯文澜也拿他没辙。

    冯翊身后的少年,是冯翊的姨兄,乃左神武军副统军孔周的次子孔熙荣。

    孔熙荣身量极高,比韩谦都要高出大半个头,又因为受其父亲督促自幼习武的缘故,身体极其壮实,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铁塔似的,但孔熙荣的性格却要比他的姨兄弟冯翊柔弱得多。

    由于孔周早年在边军任将,孔熙荣随母亲的住居,就挨着舅父冯文澜家,他也就整天跟冯翊厮混在一起。

    孔熙荣年龄较大一些,却常受冯翊的欺负,只是他甘愿受着冯翊的虞指气使。

    冯翊所做的混帐事,常常都是孔熙荣顶缸,以致孔熙荣在金陵城里的声名,比冯翊还要狼籍。

    孔熙荣也是这次被选中的四名皇子伴读之一。

    你说倒不倒霉,宫中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几个给三皇子陪读啊?年初时,我爹找术士替我看过面相,没有说我今年会流年不利啊!冯翊看到韩谦就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

    韩谦看了范锡程赵阔二人一眼,说道,你们出去先歇着吧。

    范锡程赵阔等家兵还不知晓韩谦这次从山庄回城来,是要给三皇子陪读的,这时候听冯翊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当下先告退到后院歇着去了。

    冯翊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看到桌子有一壶茶,伸手碰了一下壶壁,觉得里面的茶水不烫,拿过来对着壶嘴就咕隆咕隆的灌了一气。

    他刚才听奴婢回来说看到韩谦回城来,也没有牵马,直接一气跑过来,汗津潺潺,口干得紧,又继续抱怨道:你说吧,要是信王身边缺人,将我们选过去还好,说不定这是一条我们以后飞黄腾达的捷径,却偏偏将我们选出来,陪一个屁大的小孩玩过家家,你说晦不晦气?

    韩谦知道冯翊是说天佑帝有废太子立二皇子信王的传言,朝中也确实有些大臣正千方百计的跟信王牵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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