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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韩谦寸步不让的盯着范锡程,厉声质问道,

    我现在倒想问问范锡程你,范武成持械闯门强夺猎物驱赶佃户,是不是你的授意,是不是你一心要将我韩家的秋湖山别院变成你范家的?

    你范锡程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韩谦口舌竟然变得如此厉害,将这么大的一口黑锅直接扣到他的头上来,还令他百口莫辩。

    赵阔,我问问你们,你们到底是我韩家的家兵,还是范锡程的家兵?韩谦盯住赵阔等家兵,厉声质问道。

    赵阔等人迟疑起来,面面相觑。

    这些家兵对韩谦这个少主,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但是昨天夜里在饭堂闹了那出之后,范武成大清晨还拿着刀械闯上门,要将赵老倌一家从田庄赶出去,细想下来,少主韩谦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他们在韩家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家小也都是韩家的奴婢,虽然他们对范锡程是服气,但韩道勋才是家主,待他们恩情也更重,他们还不想卷入这种勾结起来篡夺田产的是非之中。

    范武成持械闯门被杀,这事需报官处置,咱韩家不能用私刑杀人!

    韩谦继续义正辞严的说道,

    赵阔你领人看住这里,莫要叫赵无忌逃了,但也绝不许私刑殴打,有害我爹爹的声威,要不然的话,休怪我韩家铁面无私,将你们也一起绑送官衙治罪!

    说到这里,韩谦又朝围观的佃户拱手说道,还请哪位腿脚快的,去请里正过来主持公道。

    韩道勋在此地购置田庄还不到一年,家兵及家小都要算是韩家的奴婢,都是随韩道勋从异地迁来,佃户则都是雇用当地的无地农民,多少会有利益冲突,而范锡程此前禁佃户进后山砍伐薪柴渔猎野物,就闹出不少矛盾。

    然而,不管怎么说,韩家伸出根小拇指都要比普通人的大腿粗,范锡程等家兵又是武艺高强兵甲俱全如狼似虎的悍兵,佃户平时被管束得再严厉,心里有怨气也不敢撒出来的。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被送到山庄苦读的少主,竟然是一个如此通情达理不偏不倚的公正之人。




第九章 处置
    韩谦话音刚落,就见有两名心志还没有完全被这离乱苦世磨灭的少年飞快的跑下山去找里正报讯。

    而即便有韩谦撑腰,其他佃户也是一脸漠然而畏惧的站在外围,不敢挤过来招惹是非,还是那母女二人,将被打得满脸是血的赵无忌搀扶到墙脚根护起来,等着官衙派人过来处置,不让韩家的家兵再滥用私刑。

    范锡程虽为养子的死痛心不已,但叫韩谦拿住话柄,再有什么激烈的言行,似乎就要坐实他真就是居心叵测。

    再看到赵阔这些人都变得迟疑不定,范锡程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养子范武成倒在血泊之中,他心里则还是以为武成一早跑过来将赵家父子赶出田庄,只是要替他解气而已。

    这么想更是叫范锡程胸口绞痛,觉得武成死得太冤。

    看到范锡程额头青筋暴跳,范大黑两眼赤红,犹是满心气愤,韩谦担心压制不住这父子俩,蹙着眉头,对范大黑说道:范大黑,你即刻骑马回城,找我爹爹通告此事——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事处理不公,一切自有我爹爹决断,但在此之前,你们绝不可用私刑,坏我韩家门风!

    韩家在宣州的风闻未必能有多好,但韩谦此时却要借这个话头,令范锡程及诸家兵不得轻举妄动。

    听韩谦这么说,范锡程也无说可说。

    一名家兵扯着犯犟的范大黑衣襟,小声劝道:我陪你还是进城找家主通禀此事

    哪里需要那么多回城,难不成范大黑一人回城不能将事情说清楚?韩谦说道,他阻止那名家兵跟范大黑同行,由范大黑一人回城去向父亲报信。

    范大黑虽然不忿范武成被佃户所杀,甚至不理解他此时为什么不替范武成主持公道,但范大黑没有那么多的小心眼,韩谦也就不担心他回城去找他父亲会摆弄是非。

    看到范大黑回山庄牵马去,韩谦看左右说道:我就在这里等县衙派人过来治置这事

    韩谦低着头,钻进光线昏暗的茅草屋里,范武卫的尸首一动不动的伏在泥地上,身下积了一滩血。

    屋里简陋得令韩谦难以想象,靠里角的地上挖了一个小坑充作火塘,洒落一堆没有完全烧尽的薪柴,碗罐被打碎一地,有些缺口处还有陈旧的痕迹,很显然这些碗罐被打碎之前,就已经残缺不堪。

    角落里有张被打散架的木板桌。

    除此之外,堂屋就几件简陋的农具。

    东侧的房里没有床榻,只有两堆干草铺在地上,被褥还算是干净,但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好在是山里,屋里倒是干爽,也许是房子的女主人勤于持家,看上去还算干爽。

    西侧的房里摆着两架简陋快要散架子的纺车,墙角拿树墩子支起一张床板,应该是那瘦弱少女的睡床

    韩谦实在难以想象,一户人家能简陋成这样子!

    韩道勋在朝中虽然是从四品的闲官,但韩家权势不小,韩道勋在江乘县新买不到一年的庄子出了人命案,京兆府或许可以不当一回事,但县里却不敢马虎大意。

    县城有一段路,县尉刘远午前便亲自带着衙役赶到山庄,到现场询问案情。

    刘远乃是江乘县人,少年时就在淮南军,积功授正六品骁骑尉勋官,到地方当了里正,近年才提的县尉——他也算是跟着天佑帝起家的老卒了。

    楚国建立后,天佑帝仿照汉唐制,在州县之下推行三长制,用淮南军退下去的功勋老卒为吏,稳健杨氏在江淮之地的根基。

    倘若是韩家的家兵打死佃农,只要不是无故枉杀,按律罚铜或用杖刑便轻轻揭过去,此时却是佃户杀死闯门的韩家家兵,刘远乍听到这事就觉得很棘手。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一方面不让自己被地方上指着脊梁骨骂,一方面又不能触怒韩氏这样的豪族。

    韩家虽然不是江乘的土著势力,韩道勋在朝中也只是清闲官员,但江乘跟宣州相距才二三百里,韩家在宣州是怎么样的豪族,平头老百姓不清楚,刘远是心知肚明的。

    再者说,韩道勋治理地方素有威名,作为广陵节度使掌书记,原本有机会升任节度副使或州刺史的,这次被调回到朝中担任秘书少监,看似清闲之职,但指不定过段时间在朝中就得重用,刘远身为小小小的县尉,更是不敢得罪。

    赶到秋湖山来,刘远一路上还觉得颇为难办,但未必想走进山庄,韩家少主韩谦竟然是如此通情达理不偏不倚之人。

    当然,案情即便一清二楚,韩家少主又如此通情达理,没有半点循私枉法仗势欺人的样子,刘远也不敢轻易写讼文,捉拿赵无忌及携带范武成的尸体回县衙结案。

    江乘县隶属于京兆府,挨着金陵城,不是没有豪族,甚至随随便便挑一家就跟王公大臣或皇亲贵戚沾亲带故,发生这样的人命案子,不要说丝毫不加追究了,最后能饶行凶者一条贱命不死,都是仁慈的。

    韩家少主通情达理得过份,反倒叫刘远多生出一些顾忌,担心这可能是韩家设下的圈套,在或许别处有什么厉害等着他们江乘县的官员咬钩?

    好在听说韩家少主韩谦已经派人赶回金陵城通报韩道勋,刘远带着衙役,坚持留在秋湖山等得到韩道勋的确切口信后,再考虑这讼文该怎么写。

    刘远年逾四旬,两鬃已有些花白,许是早年从军的经历,令他坐在树荫下腰肢挺直如松。

    韩谦陪刘远坐在树荫喝茶。

    范锡程被韩谦气得够呛,又不忍看养子横死佃户房中的惨状,避嫌先带着两名受伤的家兵回山庄救治去。

    桑树下,则是桃坞集的里正张潜,与刘远带来的衙役以及赵阔等家兵陪坐在左右。

    张潜也是在军中积功授勋官后回乡担任里的,他对范武成的横死颇感可惜,但也觉得赵无忌在这事里不应问罪,只是这件事最终怎么处置,他说不上话。

    看情势,韩谦也清楚他们都等他父亲韩道勋的确切态度,说到底他这个少主真是没有什么份量,不会有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韩谦十二岁就回到宣州,一直到今年四月初才被接到金陵,与父亲韩道勋团聚,关键时期的空白,韩谦细想下来,他也不甚清楚父亲韩道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梦境里后世史书对父亲韩道勋却是不低,称有干才直言敢谏。

    将来有一天都他娘会因为进谏被天佑帝杖杀于文英殿,可不就是直言敢谏吗?

    韩谦心里想,要是能叫他父亲学聪明一些,不去搞什么文死谏,他最终的命运不也就改变过来了吗?

    不过,父亲要如梦境史书所言,就是一个死犟驴性子,自己又能怎么说服他不要尝试去忤怒天颜?

    一直等到日头西斜,才远远看到范大黑骑着那匹紫鬃马,与另三名骑士,护送一辆马车,沿着湖边的泥路,往山庄这边驰来。

    看到父亲韩道勋亲自赶回山庄来,韩谦陪着县尉刘远里正张潜迎出去。

    韩道勋行色匆匆,看到县尉刘远里正张潜行礼,抬了抬手,说道:韩某管束家奴无力,滋扰地方,实在有愧,诸多事还请县里秉公处置,切莫顾忌韩某,韩某也绝不会为家奴循私枉法。

    刘远不管韩道勋说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但只要有韩道勋这话,他就好处置了,当下就示意衙役拘拿赵老倌赵无忌父子,以及将范武成的尸首装上牛车,连夜拖回县里去;两名受伤的家兵这时候已经包扎过没有大碍,都坐马车到县衙充当人证,有家主韩道勋的话在,他们也知道到县衙该说什么。



第十章 与人斗
    夜色已深,秋湖山别院东院,烛火通明。

    老奴教子无方,经营山庄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惹下这桩祸事,老奴辜负家主托负,满心羞愧,也没有脸再留下来服侍家主跟少主人。范锡程跪在堂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请辞离开山庄。

    韩谦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韩道勋烛光映照下的脸阴晴不定,知道他父亲韩道勋身边没有趁用的人手,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跟着自己多年的家兵范锡程就这么离开的——范锡程跟其他家兵还不一样,早年积军功赎了身籍,还是有去留自由的,目前留在韩道勋身边,算是门客。

    此事错在孩儿——要不是谦儿任性,没有跟范爷商议就开口同意佃户进山伐猎,绝不会激起今日的事端。此事范爷没有半点过错,要怪就怪谦儿太任性了——只是事情已经发生,韩家倘若擅用私刑,有累父亲的声名。父亲常说朝中凶险,行事需如履薄冰,不可大意妄为,范爷失子心痛,大黑失兄情切,孩儿不想事情一错再错,才对范爷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但孩儿心里却绝非那么想的。韩谦啪嗒一声,也扑在石板地上,跪下就后悔了,这石板地坚硬无比,磕得他膝盖生疼,心里暗直骂娘,当下硬着头皮,将早就想好的言辞说出来。

    韩谦这么说,不要说韩道勋了,范锡程也是一脸的错愕,当真是心里有万种委屈,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诉说出口了。

    他能诉说什么?

    诉说自己忠心耿耿,绝没有篡夺田产之意?

    韩谦都说了,当众故意说那样的话,只是不希望他们激动之余再做错事,他本意不是这么想的。

    诉说事情肇起,是少主韩谦私下任性胡乱许诺佃户进山伐猎有错?

    韩谦都承认这是他的错了。

    那整件事所有的责任,不就是范武成完全没有将少主韩谦的话放在眼里,急于将赵氏父子赶出田庄所致吗?

    范锡程他还能再说什么?

    甚至他这时候再提辞行的话,都显得他范锡程无视家主恩义不知好歹了。

    韩道勋也颇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驴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这时候知道认错了?

    不知道韩谦怎么就转了性,韩道勋也是满肚子训斥的话憋在嗓子眼里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作为父亲,对自己儿子最恼恨的,不是不学无术,而是不知悔改。

    韩谦知错认错,而且在事情发生后,知道弥补,没有让事情一错再错,韩道勋还能再训斥什么?

    瞧你惹出来的好事!你给我好好跪着反省,

    为了安慰范锡程,韩道勋还是板起脸令韩谦继续跪在那里,又一脸痛惜的将范锡程搀扶起来,说道,

    武成是个好孩子,人情炼达,又有干才,我也想过要将这孩子收到膝下,发生这样的事,我心痛不在你之下啊

    韩谦还满心疑惑范武成怎么会跟姚惜水勾结起来害他,听了这话,心想祸根或许就出在这上面。

    且不管这是不是父亲韩道勋收拢人心的手段,但要是范武成曾经听过这样的话,有自己暴病而亡之后他取而代之的妄想也是正常,也无怪平常眉宇时会有一股难抑的孤傲之气,就算没有被晚红楼收买,也是死得活该。

    范锡程虽然心里苦涩无比,还有难平之气,但家主韩道勋都将话说到这份了,他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了,毕竟整件事还在武成自身。

    就连他都忍气认下少主韩谦许诺的佃户进山之事,偏偏武成忍不住这口气,要将赵家父子赶走,却又麻痹大意被少年赵无忌射杀。

    范锡程早年杀人如麻,双手染满鲜血,年纪一大,心性也是淡了,今天才叫少主韩谦这么折腾,也没有为养子范武成复仇的心思,想着或许武成命该如此。

    武成好歹是韩家的人,待县衙结案后,你们就去将他的尸身领回来,在后山挑一处风水宝地安葬。韩道勋不想再在范武成的事情上纠缠,但该有的也会表示。

    多谢家主。范锡程说道。

    理应叫赵无忌那小兔崽子,在武成坟前守孝,也不能太便宜了这些贱民。要不然的话,这左右真就不把我韩家当一回事了!韩谦跪在地上说道。

    韩道勋原本不想多事,想着这件事后将赵老倌赵无忌父子及家人从田庄逐出去就是,但听儿子韩谦这么说,问范锡程:你要觉得可以,那就捎个信给刘远,相信这点面子他会给我韩家

    范锡程也不想再见到赵家父子,但话都让少主韩谦抢先说了,他还能说不?

    老奴这就带着赵阔他们,到县里将武成的尸身领回来了。范锡程说道。

    去吧韩道勋示意范锡程他们先去办事,他还有话跟儿子韩谦交待。

    韩谦跪着膝盖又酸又麻,肚子里直骂娘,偷瞅他父亲韩道勋在烛火下浓眉紧蹙,不知道有什么忧心之事压在他的心头,显然是有些话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这个不肖子说。

    刚刚赐封临江侯的三皇子年纪已经有十三岁了,不宜久居宫中,择日就会迁到宫外居住,到时候也将挑选四名大臣之子到临江侯府陪读——你到时候也会到殿下身边陪读韩道勋苦叹一口气,坐在烛前说道。

    韩谦闻声一震,他对宫闱之事再生疏,也知道姚惜水这些人费尽心机杀他又伪造他暴病身故的假象,极可能跟此事有关,有人不希望他到三皇子身边陪读?

    看到他父亲韩道勋愁眉苦脸的样子,韩谦知道他父亲韩道勋不希望他到三皇子身边陪读,是不想他惹来祸事,而晚红楼不惜费尽心机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显然不会是替他老韩家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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