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左司才这点精锐,不要想着能强攻山寨。
龙雀军或许有能力强攻下几座山庄,但龙雀军损兵折将,攻下山寨,所钱粮肯定是分赏作战勇猛的将卒,所掳捉回来的逃户山民,他们在荆子口筑营修寨,不需要大量的精壮民夫?
杨钦担心韩谦对新建的船帮挤榨太甚,也是直截了当将他所能想到的困难都摆明了说出来。
这世间有一桩买卖,近数十年来已经叫无数人头落地,但屡禁不绝,你说是什么?韩谦淡淡一笑,问杨钦。
杨潭水寨最初是他所破,之后再为钟彦虎所灭,虽然他破杨潭水寨时,彼此是敌我之势,杨钦事后也怨不得他,但之后杨钦依附于他,更多还是为形势所迫。
此时杨潭水寨重建于叙州,郭奴儿林宗靖等人也编入船帮,韩谦不担心杨钦会存异心,但很显然,他也不能指望杨钦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对他唯命是从。
该说服时,还是要适应进行说服的。
贩私盐?杨钦惊问道,我们真可能干这事?
二三十年前彻底动摇前朝统治,席卷大江南北的那场民乱,最初就是一帮私盐贩子掀起的。
不管是总结教训也罢,又或许为筹军资,大楚开国以来对私盐的打压,要比前朝更加严厉,每年贩盐超过一石而被砍下头颅的盐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就当世而言,盐利实在太过巨大,即便人头滚滚,犹是不能完全禁绝私盐。
韩道勋父子入叙州,州狱啸闹,当时州狱关押九百囚徒,有六成是盐犯。
韩谦的这个问题,杨钦很容易就能想到答案。
只是盐利是目前筹措军资的主要来源之一,铁盐转运使司,权柄之大,已成户部度支使之上,盐吏遍及州县,耳目极多。
更不要说,他们还不知道职方司赵明廷手下此时有多少人盯着他们。
他们真要做这事,不是将把柄活生生的交到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手里?
到时候事情被捅穿,不仅他们人头难保,触了众怒的三皇子,也不要想争嫡的吧?
你想哪里去了,韩谦笑道,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卖盐?杨潭水寨以往应该没少干过贩买私盐的事情,你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
怎么堂堂正正的卖盐?虽然韩谦说他应该能想到,但猝然之间,杨钦还是困惑不已。
江淮之间,食盐皆官运官销,但叙州食盐则是商运商销,那我问你,此时食盐,应该是官运官销,还是商运商销?韩谦问道。
襄州城设有盐铁院监,襄州之内官民用盐,皆要从官铺买之,这边自然是官运官销吧?杨钦不确实的说道。
错!韩谦说道,杜崇韬以襄州刺史,兼领邓襄防御使,也就是说,他统管襄州军政,统管襄州邓州防务,但你不要忘了,我们此时是站在均州的地盘之上。不要说民政了,实际连地方州兵治安等事,杜崇韬都插不上手!难不成小小的襄州盐铁院监,能将触手伸到均州来,管得了均州的盐事?
啊?真可以这么做?杨钦有些犯傻的问道,还是满脸的困惑。
你能不能直起腰,我们的靠山可是三皇子殿下可是整个西北军的副帅,你怎么可以如此没出息?韩谦笑问道。
大楚盐制,实行的是官产官收官运官销之制,私盐超过一石即判斩立决,严苛无比,但也有极个别的特例。
辰叙等边州,地处荒僻,沿途多水匪山贼,这些边州的盐事则实行官产官收商运商销。
均州早已经是荒废了。
仓促之间,朝廷还没有想到要重置均州,但为了限制边帅的权势,朝廷也没有将均州划入襄州,只是将针对梁州蜀军的防御之事,暂时交由邓襄防御使府节制。
不过,韩谦揣测杜崇韬的心态,他也不想提醒朝廷重置均州之事。
一方面这边没有能编入籍的民众,山寨也不接受收编,新置州县,除了靡费钱粮养一群官吏,还能有什么作为?
另一方面,新置州县,朝廷必然要派遣新的刺史,杜崇韬何苦又迎来一个重量级的官员,分他的权柄?
换作其他人,想在这上面钻空子,无疑是自取死路。
平头老百姓,谁姓命长,敢说这边的盐事筑城工造等民事,不受襄州盐铁院监襄州刺吏府邓襄防御使府管辖?
其他人不行,但三皇子杨元溥行。
理论上,船帮只要能拿到盐引,是可以从盐官那里以一石千钱的价格批买食盐,运到均州销售。
当然,要是均州旧境之内,真要是没有一个民众,贩运过来的盐卖不出去,也是白搭;这时候要是敢越境向襄州或其他州县销盐,超过一石,也是死罪,但问题是韩谦他们刚刚摸清楚汉水丹江两岸的山岭之间,藏有大量的逃户。
韩谦要是这时候就妄图想要将这些逃户编入州籍,征赋税徭役,只会招至强烈的抵抗,但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盐给他们,或者跟他们交换物资,甚至交换他们派人出山做工呢?
辰叙等边州的盐商,已经被大姓豪族所垄断,韩谦不想激化矛盾,没有办法强行插手盐事,但在襄州方向,这么大的空子,他怎么可能不钻?
不过,盐事也只是韩谦用来说服杨钦等人卖力支持这事的借口,他更根本的目的,还是推动均州的重新设置。
由杨钦慢慢去消化细思盐事可能给左司带来的利益,韩谦则站在江滨,眺望远处的云水。
九月初旬,韩谦知道梁国积极筹备战事之后,他就想办设法说服信昌侯李普他们争取龙雀军能够参战,但龙雀军参战能做哪些事情,这也是韩谦这一个多月所冥思苦想。
要是梁军今年冬季没有打算攻入南阳盆地,也没有从武关发动攻势的计划,是不是龙雀军跑到襄州兜一圈,就这样拍拍屁股班师金陵?
也许大多数的将卒甚至将领,心里可能都是这么想的。
像郭荣郭亮高承源等人,这么走一趟,即便没有显赫的军功,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军中的资历多少要增厚一分,也便于往后获得更好的将职。
将脑袋别在腰间,野心勃勃想在血腥战场争夺军功的将领,毕竟是少数。
即便是沈漾,内心深处多处也是希望诸国能平息纷争的。
韩谦打心底也希望能在温柔乡里流离忘返,只是残酷的现实迫使他将这层渴望奢想压制在内心的最深处,不令其萌一丁点的芽出来。
就算梁军这次将要发动的战事,主要针对寿州军,不会派大股兵马插入南阳盆地,其关中兵马在武关方向也只会严守门户,不会有多余的动作,韩谦也绝对不会让龙雀军在将来三五个月时间内没有更多的作为。
那相当于是龙雀军白白浪费了三五个月的宝贵时间!
想到天佑帝极可能都剩不到三年的寿命,韩谦恨不得将时间掰成几份去花。
韩谦目前所能看到的最好结果,就是梁军现在就打进来,然后在南阳盆地内拉据两三年,龙雀军也被迫一切驻守在襄州,一直到天佑帝驾崩。
哪怕到时候太子顺利登基,安宁宫执掌大权,韩谦只要与一部龙雀军精锐留在襄州,便会有更多的选择,而不用担心随时会头颅掉地性命不保。
当然,就梁楚两国的状况,谁也没有实力将一场广及千里的战事持续两三年而不撤兵。
不过,龙雀军还是可以争取,至少争取一部兵马驻守西线边疆,不撤回金陵的机会。
这也是韩谦在金陵时就极力鼓动争取龙雀军能够接掌邓西三县防务说服信昌侯李普在金陵活动,争取恢复均州编制的原因。
皇子或大臣遥领州县,从前朝开始就不是什么特例。
所谓遥领,实际就是指三皇子可以留在金陵,但依旧可以兼领州刺史甚至防御使节度使等职,然后派嫡系属吏留在州县治理军政事务。
韩谦在金陵时,就将争取新置均州的想法说出来,信昌侯李普以及李知诰等人,也觉得这是扩大龙雀军实力的妙策,但是不是此时就实施此策,就存在争议了。
毕竟龙雀军现在是太缺钱粮了。
晚红楼及信昌侯的潜力已经被榨干,要不然也不会纵容韩谦以三皇子的名义大肆筹贷了。
当然,韩谦也没办法拍着胸脯发誓说天佑帝那老家伙铁定活不过三年了,大家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干吧。
在信昌侯李普的眼里,年逾六旬的天佑帝精神还很抖擞,在天佑帝此时已经明显有培养三皇子之际,不想表现得太迫切,以便有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以致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这时候就需要韩谦另辟蹊径,而撬开这诸多事的第一支杠杆,就是盐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意外来客
杨钦率三艘船过来,也携运了一批物资,是计划应急的。
目前,杜崇韬正式委托李知诰出任左前部先锋将,将左翼防线主要交给龙雀军来承担,那这一方向的钱粮物资补给,自然就将由襄州城负责统筹,那杨钦这次携来的物资,就没有必要暂垫进去。
这批物资,包括两千石粳米桐油一百桶以及茶药铁料土布腊肉若干,此时也不可能再运往金陵贩售,韩谦让杨钦立即安排人,将这物资卸船,运上岸。
谁也不知道这边建城,需要多少物资才够?
韩谦甚至还派人通知冯宣,在龙雀军主力入汉水时,他们装满物资,暂时停留在岳州境内待命的船队,也跟着过来。
对于四姓,只要有钱赚,不被韩道勋韩谦父亲联手给坑了,只要韩谦最后能将钱款结算给他们,他们才不会管从叙州装船运出的物资,最终运到哪里去呢。
虽说韩谦计划用盐事作为第一支杠杆,撬动诸多事,但实际上他第一步真正想控制此地的盐事,也非易事。
商运商销,也需要盐铁使司发给盐引,盐商才能到指定地点运盐,而运输及以及开设盐铺贩售,也需要接受盐吏的监督。
即便在这个过程当中,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不设置障碍,照正常程序第一袋盐运及沧浪,也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
真等到那时候,战事胶著,韩谦都极可能分身乏术,多半黄花菜都凉彻底了。
韩谦待左司大部斥候都收拢到沧浪之后,便着田城先留在沧浪主事,派人携带茶药等物,进山找山寨送礼云,先建立初步的联系,将大军丹水江北进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他则随杨钦乘空船赶往襄州城,去见三皇子杨元溥。
从沧浪沿汉水而下,一百六十里便到襄州城。
北岸有残道,兵将也要走两天才能,乘马也要走一天,而扬帆顺流,仅于半天,便抵达襄州的北城外。
当然,韩谦带着女扮男装的奚荏去见三皇子,仅让杨钦率数人相随。
主战船由郭奴儿带着去岳州找冯宣传讯,两艘浆帆船则随林宗靖停靠在襄州城北的江滩,等韩谦见过三皇子杨元溥后,可以将往荆子口运送粮秣军资的差事揽下来。
襄州城,又名襄城,乃襄州州治所在,杜崇韬出镇襄州后,重点工作就是修治襄城,但除了城池要比叙州的黔阳城深阔外,城内还到处都残留着战火摧残的痕迹。
襄州城被毁最严重的一次,是前朝和德年间,匪首秦宗权率三十万流贼涌入襄州。当时诸城皆下,唯襄州墙高城险,久攻不下,秦宗权最终竟然驱使四野之民,运土石填入源出荆山从襄州城西流入汉水的柳子河,开渠将柳子河的水,引灌到襄州城下,漫灌月余,终致城墙崩塌。
这一战也令有铁桶江山之称的千古名城襄州元气大伤。
杜崇韬重建襄州城,依旧是将襄州城当成军事堡垒打造,全城逾三分之一皆是州衙防御使府以及诸驻兵衙门所在。
三皇子杨元溥身为副帅,杜崇韬也将西城锦兴坊单独划出来,作为杨元溥的驻所。
韩谦入城,径直往锦兴坊赶去,朝南开的坊门内外,已经全部换上临江侯府的侍卫。
三皇子这时候在柴建的陪同下,刚出锦兴坊去见防御使杜崇韬了,韩谦也不知道三皇子柴建会在杜崇韬那里耽搁多久,听守门小校说三皇子也在锦兴坊特地给他安排了一栋宅子,便着小校领他们先过去。
走在坊院内部的巷道里,有丝丝缕缕的悠扬琴音传过来。
韩谦眉头微蹙,锦兴坊大小百余座院子,既然都已单独划给三皇子使用,应该没有闲杂人等滞留在这里,而三皇子从江州登岸,以每天不下三百里的速度乘快马过来,随行不可能会有女眷乐师,坊院子里怎么会有琴声传来?
难不成他与李知诰离开才两天,杜崇韬便送了乐师女伎给三皇子消遣?
杜崇韬想要将三皇子安抚好不给他添乱,这是杜崇韬极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但听琴音又不像是从三皇子住处的后宅传过来,难道侍卫营里有哪个低级军官有这雅好?
韩谦心里胡思乱想着,随往小校往巷道深处走去,琴音越发真切清越,最后他们停在一座院门前,而琴音就从隔壁的院子里传出来。
隔壁住着谁?韩谦眉头微蹙着问小校。
新上任的侯府监丞张平大人住在大人的隔壁。小校问道。
韩谦叫杨钦带着人先进院子歇脚,他带着奚荏往隔壁的院子走去,也没有敲门通禀的意义,直接推开虚掩的院门,穿过垂花门,就见草木凋零,还积有残雪的中庭,姚惜水在两名丫鬟的陪侍下,身穿雪白的狐裘,正坐在廊下调拔琴弦。
韩谦没想到会看到姚惜水,也是微微一怔,但转眼间又是撇嘴一笑,说道:
得,我正愁襄州夜寒,无人暖脚呢,原来暖脚人已经在这里候着了。姚惜水一双美眸朝这边望过来,神色踞傲的瞥了韩谦一眼,却没有理会他。
姚姑娘身为晚红楼魁首,似乎并不适合出现在襄州城里啊,难不成夫人她老人家终于想开了,要将你赏给我暖床?韩谦看到姚惜水身边有一张短凳,嬉皮笑脸的走过来,伸手就要将姚惜水修长白皙的小手抓过来。
姚惜水手一抬,一道寒光闪过,袖子里滑过半截锋利雪亮的短刃。
韩谦收回手,说道:你过来,总是要有一个身份吧?赵明廷在襄州城里安插的眼线,都不见得比金陵少啊。
民女自幼孤苦零丁,不得不流落风尘乞活,幸得内寺伯张平大人怜悯,收为义女,随伺身边,难道韩大人你还忍心继续欺负小女子不成?姚惜水将短剑收入袖口,美眸盯着韩谦问道。
韩谦见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在,暗感这个内侍伯张平要么在三皇子住的宅子里,要么就是陪三皇子去见杜崇韬了。
韩谦早就猜到世妃身边必有晚红楼的人帮着递消息照顾世妃及三皇子在宫里的幽禁生活。
不过韩谦在金陵时,都没有听说内侍省有意另外派人顶替郭荣在临江侯府内部的监丞之职,没想到张平与姚惜水这时候人都已经在襄州城里了,行动速度还真是不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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