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才刚到场之人,远不止明一真人、紫荃真人等三人,还有隐身一侧,坐观其变者。
“受荐弟子能得这许多注目,也算是近年难得了”老者悠悠言道。
早些年,归元宗受荐弟子数量不多,其中却颇出了几个人才。但到了最近千年,因宗内所发金钱颇有泛滥之意,受荐弟子的数量反大幅减少。许多资质上佳的弟子即便得了归元金钱,也都隐匿不用,宁愿先走登仙路。而这些弟子在通过登仙路后,也都无人交还归元金钱,毕竟谁家没有亲朋故旧,没有不肖子孙,留着这东西,说不准日后便能派上用场。如此一来,这受荐弟子的质素便大大下降了。
蓝衣文士轻轻嗤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水镜内的紫荃真人身上“这些年,紫荃竟是愈发自傲了”
老者平淡道“她入金丹已近一个甲子,往日磋磨早都忘在了脑后,如今愈发连话也不会说了”
蓝衣文士没有接话,只敲了敲身边紫色大石,唤了一声“天机”敢情这块紫色大石便是天机了。
石上紫气微微翻滚,好一会子后,才自石中传来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蓝衣文士眉头轻蹙,正要再行追问时,却被那老者止住“道家有云,天机不可轻泄。你我修真,或顺天而为、或逆天而行,最终却免不了殊途同归。在老夫看来,所谓天机,不过是冥冥中一道灵光,偶为你我所得罢了。道可道,非常道,天机若可道出,也便不为天机了”
蓝衣文士闻之颔首道“师兄所言极是,却是我着相了”说着,却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水镜,正见着万飞云分派凝真丹的一幕,不觉拂须一笑,“师兄觉得这丫头如何”
老者眼眉不曾稍动“她既无心,便由得她吧铭牌放光之事,也不必看得太重,且想想杜渊”
很显然的,这位老者早已看出叶青杨并无拜师之意了。
蓝衣文士为之默然。杜渊,乃百年前归元宗一代首席弟子,当日入山门、登仙路,一路势如破竹,傲然凌于数千弟子之上,随后在血入铭牌之时,也与叶青杨一般,铭牌大放光芒。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出色的、让不少宗门长辈寄予厚望的弟子,却在筑基后不久,便因事陨落。到如今百年过去,再细看时,反倒是当年那些初入门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子,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后,出乎意料地异军突起,成了现如今宗门内真正的中坚力量。
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蓝衫文士道“最近数百年,本门虽也称得上人才辈出,但终究不见那等惊才绝艳之辈。夜半人静之时,每思及此,总觉愧对师尊当年的托付啊”
灰衣老者淡然一笑,手中掐诀一指水镜,那水镜瞬间变幻,转眼间便已幻出新境,却是叶青杨身形如电,一路纵跃直奔山谷而去。沉静眸中不期然闪过一抹笑谑,灰衣老者徐徐言道“既入本宗,便是本宗弟子,外门如何,内门又如何你我且拭目以待罢”
蓝衣文士闻声,不觉怔了一怔,旋抚掌大笑起来。
取出身份铭牌核对了一下地址,确认此处便是归元宗分派予自己的住处后,叶青杨这才举步上前。此处名曰澄心谷,四面青山环绕,前有小溪潺潺,后有灵田数亩,倒颇有几分闲雅意味。
山谷内,屋宇错落,均是一色的青瓦白墙,门前植了一圈金铃花以作篱笆,看着甚是古朴可喜,只是却看不见篱笆内的情景。对此,叶青杨倒并不奇怪,金铃花乃三品灵植,花色金黄,形如铃铛,且香气清逸,其最大的妙处便在于能隔绝金丹以下修士的神识,因此多被修士用来装饰居所。
叶青杨粗粗一扫,整个山谷内约有三四十座小院,其中仅有小半门庭紧闭,显然多半都还是空着的。按着顺序,叶青杨一一走过,不多时,便找到了分配予自己的那处院落。这院子位于小溪上游,门前立有一块约半人高、形如青松的奇石,石上镌有三个大字涤心居。叶青杨取出铭牌,在那石上晃了一晃,金铃花篱笆顿时悄然打开,及至叶青杨迈步进入,那篱笆方重又合上。
走入小院,叶青杨便不由得打从心底暗赞了一声。小院内,屋舍俨然,屋前却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灵田,灵田侧边,也不知是引了溪流水抑或是掘了灵泉,竟是汇成了一汪浅潭,潭水清清,内有荇草飘摇。
许是空置已久的缘故,灵田内的灵植早已不存,满田杂草丛生,竟长了足有一人来高。
叶青杨想了一想,到底扬手打出几个火球,那火球在灵田内滚了几滚,瞬间将一应杂草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薄薄一层草木灰。这当儿,叶青杨腰间的灵兽袋内也探出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脑袋来,下一刻,玄赤已拍打着短短的翅膀,飞了出来。在院内盘旋了一圈后,方啾啾叫了几声。
叶青杨的识海内也同时响起了玄赤的声音“想不到归元宗竟这般大方,外门弟子的居所也这般考究”
微微一笑,叶青杨回道“你要知道,我可不是寻常的外门弟子”只看刚才那铭牌一副光照九天的架势,便知那天机石断然不会为她安排一个太差的住所。
识海内,玄赤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言语。它虽藏身于灵兽袋内,但却与叶青杨识海相连,只要叶青杨不有意隔断它与外界的联系,外面的景况,它还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玄赤既不说话,叶青杨自也懒得理它,顾自走进了屋子。屋内倒不比外头,几乎便可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叶青杨目之所及,不过一桌一椅一蒲团而已。但叶青杨此来,原也不是为了这个,目光一动之下,她已迈步进了右面房间,不出所料的,屋内果是一座足有一人来高的丹炉,显然这处便是丹房了。
玄赤跟了过来,眼见丹炉,不禁欢喜,拍着翅膀直扑过去,一头撞进了丹炉里头。那丹炉陡然一震,炉底阵法自动开启,一股股地火骤然喷发,瞬间将丹炉烧得一片赤红。玄赤快活地扑打着翅膀,在火中滚来滚去。叶青杨在旁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也无意说教,索性自储物袋内取出那枚玉简,查阅起来。
玉简内,开篇第一章介绍了归元宗的来历与历史,第二章则是归元宗门规律令,叶青杨简单一扫而过,及至后头,才认真看了一回。原来初入归元宗,宗门倒也不至于一毛不拔,凡得荐选入宗的外门弟子每人皆有二十点贡献点,持此贡献点,可往宗门外务堂取用一应物品。但此二十点贡献用完后,便须自己挣取贡献点。似叶青杨这等以丹术入荐的弟子,每月则需视能力缴纳灵药、灵丹若干,方能继续留在外门。
叶青杨扫了一眼,见不过是数十粒一至三品的丹药,不觉一笑而已。
一目十行地草草看完玉简,叶青杨随手丢开玉简,抬头见玄赤仍旧乐此不疲地在丹炉内打滚,不禁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叶青杨行至屋外灵田边上,抬手掐了一个灵雨诀。不片刻,灵田上方,便有灵云氤氲,旋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沉吟地看着这一块逐渐被灵雨浸润的灵田,叶青杨颇有些挠头地皱了眉。
归元宗内分派给丹师的小院内,既有灵田,又有灵泉,自然便是供丹师们种植灵药用的。而她既存了要在归元宗长住一段时日的打算,这块灵田自也不能就这么闲置了。
只是从前在古月宗时,她虽也种过灵植,但因手边从不缺人使唤,许多活计都并不由她经手,她所做的,只是借由灵田内的灵植感悟草木之心,感悟之余,偶尔也为灵植摘取枯叶,修剪枝条,如此而已。
但现下这处却是一整块荒废的灵田,实在令叶青杨有些无从下手。在院内转了一圈,寻着一把已有些残破的锄头,丢了两个清净诀后,叶青杨这才弯腰将之捡起,在手中掂了掂,却又皱眉将之抛在了一边。
说不得还得去一趟外务堂,买些合用的家伙才好。叶青杨一面想着,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眼前的灵田上,却又忍不住哑然失笑自己费了这许多心思,终于到了归元宗,却不想来的第一件事竟是种田。
第七章 严微尘
叶青杨正觉无从下手时,玄赤终于不紧不慢的从屋内飞了出来。
它与叶青杨心灵相通,自是能够感觉到叶青杨现下的情绪,当下展翅飞了过去,停在叶青杨肩上“后悔了吧早知这样,先前随便挑个师父,不就省了这番手脚了”
斜乜了它一眼,叶青杨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先莫说她原就无意拜师归元宗,便是要拜,她也绝不会拜明一真人等三人为师。她如今修为虽已不在,但从前到底也曾修至金丹,又怎肯折节拜一金丹真人为师。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此时灵雨已缓缓歇止,叶青杨漫步走到灵田边上,正欲弯腰捏一把灵土看看,腰间的铭牌忽而一亮,耳中同时听得篱笆外头有悠长的钟磬之声响起。玄赤吃了一惊,不由得拍了拍翅膀“这是怎么了”
叶青杨淡淡道“这是有客来访”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铭牌,铭牌上已赫然多了一行字畅心居弟子严微尘到访。
玄赤亦看到了这行字,不禁大呼小叫了起来“归元宗这铭牌可真是有意思”
叶青杨笑了一声,点头道“确是有些意思”言罢举步走到篱笆门口,抬手打出数道灵诀。
篱笆墙外,正立着一名身着浅碧罗衫的少女,见得门开,那少女忙上前一步,笑盈盈道“可算是遇到一个愿意开门揖客的同门了”又指了自己笑道,“小妹严微尘,见过师姐”
叶青杨淡淡一笑“叶青杨师妹也是今年新入山门的吗”既入归元宗,她也没打算就此闭门苦修,该敦亲睦邻时,还是得友爱一下同门的,否则日后孤家寡人,许多事情也并不易行。
严微尘点头,欢喜笑道“正是,我是三天前入门的,师姐你呢”
叶青杨简单地扫了一眼严微尘,见她容貌娇憨、身量未足,看着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看着很是招人喜欢。身上所着的浅碧罗衫虽式样平常,并不招眼,但其内灵光隐隐,显然非是凡品。乌发上所束的赤金发环,亦是一件灵器,腰间所悬亦非是归元宗的制式储物袋,而是一只小巧可爱、色呈淡紫的锦囊式乾坤袋。叶青杨何等眼力,只是一眼,便知这少女必是出身世家,只是不知怎么,竟会来了这归元宗做外门弟子。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我是今日刚刚入门的师妹刚才说,这处谷内无人愿意开门”
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严微尘道“可不是呢头天我来时,见这谷里死气沉沉的,心中便不大自在。我又想着,我既是初来,自该主动拜访一下各位师兄师姐,可谁料到,他们竟连门也不让我进”
沉吟地看了严微尘一眼,叶青杨忽然问道“难不成这澄心谷里住的都是老弟子”若是新弟子,便是再怎么不喜交际,念在初入山门,至少也该敷衍一二,断不至于闭门不纳。
严微尘道“我昨晚回家问了,我爷爷说这处住的多是辅修丹术的丹师,且都是积年的老弟子,命我不许胡乱打扰”说话时,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地看向叶青杨,“师姐也是炼丹师吗”
叶青杨点头反问道“是啊,你不是吗”眼前少女虽是话多,却意外的并不惹人嫌恶。
严微尘摇头道“我不是啊我辅修符箓之术”说话时,二人已走进了院子,一眼瞧见院内灵田,严微尘便苦了脸道,“我那院里也有一块灵田,我正不知该怎么收拾它呢”
叶青杨听得哑然失笑,正要说话时,严微尘却已瞧见了玄赤“呀师姐你这院子里怎么有只麻雀”说话时,已是一捻灵诀,放出一只碗状灵罩,往玄赤罩去,同时欢喜问道,“师姐你吃过生炙麻雀吗”
叶青杨听得险些没笑出来,那边玄赤却已大怒,拍打着翅膀直扑过来,同时一喙啄向那只灵罩。它本是火灵化形,这一口啄下,那只灵罩顿时被它啄得灵光黯淡,直直往下坠去。
严微尘哎呀一声,一面手忙脚乱地收回灵罩,一面转头看向叶青杨“这不是麻雀吗”
轻咳了一声,叶青杨尴尬解释道“这是我的灵宠,只是看着像麻雀而已”
识海内,同时传来玄赤愤怒的叫声“麻雀,她居然叫我麻雀我哪点像麻雀了”
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瞪视着手中只差一分便要被灼出一个通透大洞的灵罩,严微尘喃喃道“我我这个我这个可是高阶灵器”居然被那只麻雀啄了一口就成这样了。
叶青杨一面出言在识海内安抚正暴跳如雷的玄赤,一面走到严微尘身边,看了一眼那只金色碗状灵器,及至见到那个洞,也只得苦笑连连“严师妹只管拿去寻人修补,一应费用皆由我来承担便是”
说话间,玄赤却已大摇大摆地飞了过来,停在叶青杨肩上,睥睨傲视严微尘。
严微尘摇头收起那只破损灵器“不碍事的,回去让我爷爷看看便是了”说着,却又忍不住看向玄赤,“这是个什么灵兽啊我从前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灵兽”
叶青杨自是不好同她说起玄赤的来历,只得含糊道“它叫玄赤,乃长辈所赐,来历如何,长辈亦不知情”这话倒也非是假话,玄赤是火灵这一点无可置疑,但其来历,却是连玄赤自己都说不清楚。
眼见玄赤满眼不屑地冷睇自己,严微尘反觉有趣,伸了手想去摸它,然念及这种麻雀似的小鸟一啄之下,连自己的护身灵器也几乎被啄了个洞,手若摸上去还得了,少不得缩回了手“不知它喜欢吃什么”
叶青杨一笑“它平日不甚挑食,什么都吃,尤爱肉食”这些事情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严微尘展颜笑道“既如此,改日我带些好吃的给它,算是赔罪”
颇是不屑地啾啾叫了两声,玄赤高傲地拍打着翅膀,飞离了叶青杨肩头,往屋内去了。
严微尘忙好奇问道“它在说什么”
颇有几分无奈的看了自来熟的严微尘一眼,叶青杨坦然道“它说,它不缺你这一口吃的”
严微尘闻言,非但不怒,反格格笑了起来“师姐,你这的灵兽真是很有趣呢”
“哪里哪里”叶青杨神色自如地谦了一句,却又问道,“师妹不回去修炼吗”眼前少女虽有些天真莽撞,幸而并不惹嫌,但叶青杨这会儿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却是没有留客之意。
严微尘显是没有听出叶青杨话里的送客之意,想也不想地摇头道“我一贯不爱修炼,太闷了”
叶青杨被这句话一噎,一时竟有些无以为继之感,不由地又仔细看了对方一眼。但见眼前少女修为与自己相当,乃灵虚四层,双目莹莹,神完气足,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清灵之气,显然是家学渊源,根基稳固。
加以对方刚才连着提了几次爷爷,语气亲昵、娇憨,在家中应当也是深受宠爱。
“师妹可曾种过灵田”叶青杨索性换了一种逐客的方式。
严微尘眨了眨眼,大为诧异地看向叶青杨“师姐打算自己种这块灵田吗”
“不然呢空着它长草吗”叶青杨反问了一句。
严微尘想了一想,似是觉得也有道理“也是呢那师姐,我送你点东西吧”她口中说着,也不待叶青杨说话,便自腰间的乾坤袋内掏出了无数物事,直看得叶青杨心下好生无奈。
不片刻间,叶青杨的脚下已放了一把灵光闪烁的低阶灵器锄头、一把金光闪闪的花剪,一包灵肥并一应乱七八糟的灵种、灵苗。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叶青杨道“严师妹家中倒是为你想得妥当”
严微尘蹙了眉头,神情甚是无辜“是啊,可东西准备得再多,我也还是不会种地啊”
叶青杨听得失声大笑起来,弯腰捡起那把灵器锄头道“其实我也不太会种地”严微尘呆呆的“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叶青杨,却听她又道,“不会,也可以学啊”
叶青杨提起锄头,仔细想了一想从前师母翻地锄地的模样,自己稍作调整,不片刻,竟也似模似样的拿起了锄头,锄了几下田土。这把锄头乃是低阶灵器,锄起地来不轻不重恰恰合手,叶青杨锄了几下后,动作便愈发流畅自如。院内的这块灵田本就不大,她没花多少时间,已将这块地锄了有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