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区之王

    难以想象，北边许多城市都还在大雪纷飞，洛杉矶的四月却已经敞开胸怀，热情地拥抱夏天的到来。再过两周，一年一度的nfl选秀就要揭开大幕；再过几周，大学挑选橄榄球新生的选拔也即将开始；然后就是职业球队的队内训练营，然后就是季前赛，然后就是常规赛。

    似乎超级碗落幕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新赛季就已经来到了拐角处。但仔细想想，新秀训练营已经是六周之前的事了，时间的流逝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更加飞快。

    在过去六周时间里，整个联盟都忙碌了起来，三十二支球队，三百多名新秀，犹如一架庞大而精密错杂而繁琐的机器，快速地运转起来。

    那些备受瞩目的新秀球员们，渐渐脱颖而出。球探和球队们，进一步考察审核，收集资料；而各大媒体各大专栏则纷纷开始预测：球队需要补充球员的位置，球队可能做出的选择，首轮三十二名新秀的人选，名声在外的新秀可能落在的轮次

    在诸多忙碌到脚不沾地的身影之中，亚当也是其中一员：有些球员需要三次四次重复考核；有些球员需要结合新秀训练营之中的表现，重新评估；有些球员在场外出现的麻烦和问题，需要再次核实；有些球员的私生活品德问题，需要收集资料；还有些球员需要球队决策团队再次亲自面谈审核。

    某个角度来说，其实球探和私家侦探仅仅只是一线之隔而已。待所有繁忙结束之后，亚当再次对自己的球探报告作出修改，然后提交，提供参考。

    不过，每次回到洛杉矶，即使再累，即使再忙，亚当都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再次来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观看陆恪的训练。这是最后一个，其他所有球员的球探报告都已经递交了，除了这最后一个。

    事实上，没有人在询问陆恪的球探报告。当初新秀训练营期间，表现出极大兴趣的新奥尔良圣徒，比起四分卫和进攻组来说，他们的防守组可谓是千疮百孔，当务之急还是必须为防守组吸收新鲜血液。

    看似无比热闹，沸沸扬扬，但实际上愿意迈出脚步的，却一个都没有。

    一来，陆恪的身体测试结果确实难以让人满意；二来，陆恪整个球员生涯的可参考数据乏善可陈，翻来覆去拿着那两场比赛说事儿，参考价值着实太低；三来，华裔，四分卫，这在橄榄球赛场上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禁忌的排列组合，就连其他位置都没有出现过华裔球员，怎么可能把球队大脑交给华裔球员呢？

    于是，新秀训练营期间的沸沸扬扬，在现实生活里，却仅仅只是在加州范围内热闹了一阵子，然后就渐渐沉淀冷却了下来。无人问津，无人关注，也无人在意。

    就连球探们都不再关心——不是批评，不是讨伐，也不是看低，而是漠不关心，这是比恶评如潮更加可怕的现状。

    亚当之所以没有放弃，仅仅只是一股直觉再坚持着。

    作为球探，他已经度过了三十六个春秋，联盟之中的职业球员已经经历过了好几拨，他见过无数天才，也见过无数陨落的天才，还见过无数不被看好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普通球员。他拥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说不清看不着也道不明的直觉。

    在陆恪的身上，他嗅到了一种特别的气质，无法形容，但他希望能够挖掘出来。于是，他始终没有放弃，就连布莱克西蒙斯都放弃了，但他依旧没有。现在，他就是唯一一个在关注着陆恪的球探。

    啪啪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需要回头，亚当就知道，来人肯定是陆恪。

    过去六周时间里，陆恪没有放弃，也没有荒废。他始终在孜孜不倦地坚持着训练，按部就班地不断提升自己，似乎新秀训练营没有打乱他的生活，似乎六周以来的沉寂也没有让他放弃。即使是春假期间，所有大学生都尽情享受假期的惬意，包括今年参加选秀的球员，他也依旧没有中断训练。

    与此同时，他还在努力完成大学的学业，每天都坚持在图书馆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而那些致力于参与选秀的球员，绩点达到ncaa要求之后，学习和学历早就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果然，陆恪的身影慢跑进入了体育场，脚步跑上了跑道之后，突然之间就开始全力加速，以百米冲刺的状态，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冲过百米之后，稍稍放慢脚步，利用弯道的区间进行调整，随后进入直道，又一次进入百米冲刺模式。

    如此方式的变速跑，对体力耐力爆发力等身体基本素质都提出了严苛的要求。即使是在新秀训练营之中，六十码往返跑创造最好成绩的球员，都不见得能够完成如此苛刻的训练。更何况，亚当知道，陆恪现在是完成了超过九千米之后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亚当的错觉，他觉得陆恪的速度有所提升，而且冲刺结束之后的恢复能力也在增加。当然，他没有手握秒表计时，不知道确切的数据，很有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内心深处的不忍和期望，隐隐地希望着，陆恪的艰苦训练能够有所回报。

    结束了一万米的跑步之后，陆恪渐渐放慢了脚步，开始做一些简单的放松运动，调整呼吸舒缓肌肉，为接下来的基本功训练做准备。

    怎么样，这次出差，收获如何？耳边传来了一个询问声，亚当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安东尼杰弗森的身影，脸上带着笑容，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亚当耸了耸肩，老样子，老样子。那些所谓的天才球员，如果有陆恪三分之一那么努力，也许今年的选秀就精彩了。

    但，这就是生活。安东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口的浊气吐出来一般，今天还是你一个人？还是说，你正在等待某个人？比如说，某支球队的四分卫教练或者进攻组教练；再比如说，某支球队的球队经理，亦或者是某位资深球探。

    亚当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安东尼用手掌敲了敲栏杆，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之后再说，我下去帮忙陆恪训练了。

    过去这六周时间里，整个学校处于休赛期，球员和教练们都放假了。但，安东尼却一直在帮助陆恪训练，以他们的方式默默地努力着坚持着。

    目送着安东尼走下球场的背影，亚当的笑容也有些苦涩。

    他不想要让他们失望，因为他们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亚当一直在试图牵线搭桥，希望能够有四分卫教练过来看看陆恪的训练，不是训练营里的身体测试，也不是那三天以内的简单测试，而是真正实打实的基础训练。

    但，九次，一共失败了九次，其中五次，电话之中都已经实打实地点头答应了。但实际上，却没有现身。之后再打电话过去，要么是语音信箱，要么借口一大堆。一次又一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这种滋味不好受。亚当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事实上，他今天约了一位老友，前前后后打了十几通电话，好不容易说服了对方，亲自过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看看。可是，现在他也无法百分百确定了，如果说出口之后，又一次失望呢？

    视线里，陆恪笑容满面地迎接着安东尼的到来，丝毫没有因为近况的低迷而垂头丧气，也没有因为渐渐沉寂下来的未来而自暴自弃，那高高扬起的嘴角弧度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绽放出勃勃生机，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热情，是如此美好，又如此动人。

    可是，在现实生活里，梦想的生存空间真的太小太小了。

    嗡嗡，嗡嗡，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亚当掏出手机，接了起来，这里是亚当克莱恩。

    嘿，伙计，你到底在哪儿？我现在就在球员通道。那熟悉的嗓音，让亚当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膝盖上的本子和笔全部都散落了一地，但亚当却丝毫不在意，老家伙，走出来，我就在球员通道右手边的看台上，走出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那个矮冬瓜一般的胖子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089 观看训练
    基普克莱斯特和亚当克莱恩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二十五年前，当时基普还是一名大学生，而亚当已经是业内颇有名望的球探了。两个人的首次交锋就是与选秀有关。

    彼时，基普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同时兼顾橄榄球对和棒球队——即使在2011年的当下，如此情况依旧非常普遍，在橄榄球队，他担任防守组的线卫一职，不过，却不是顶尖球员。

    在亚当的球探报告之中，他就尖锐而直接地表示，比起橄榄球来说，克莱斯特更加适合棒球，当然，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名优秀的棒球球员，这份球探报告直接导致了基普在选秀之中落选，年轻气盛的基普直接找到了亚当，当面对质，两个人闹了不欢而散。

    但时过境迁之后，基普却渐渐明白，亚当是正确的：他不是一名优秀的橄榄球球员，也不是一名优秀的棒球球员。

    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球员生涯之后，基普试图转职成为教练，并且成功地挖掘到了自己的天赋：进攻组教练。他往往能够以防守球员的身份，给四分卫或者近端锋更多不同的视角，以及战术布置。

    与此同时，基普主动与亚当化干戈为玉帛，双方成为了不错的朋友。三年后，在亚当的穿针引线之下，基普成为了芝加哥熊的进攻组教练助理，正式进入了联盟，开启了自己职业教练的生涯。

    在过去二十年时间里，基普先后执教了多支球队，起起伏伏，却始终没有彻底失业。上赛季，他在卡罗莱纳黑豹担任近端锋教练，但可惜的是，球队的战绩跌入了谷底，荣获状元签，于是，基普被裁员。

    辗转之后，基普来到了同样正在试图东山再起的旧金山49人，成为了四分卫教练。

    上赛季，旧金山49人仅仅以六胜十负的糟糕战绩收官，连续八年没有能够进入季后赛，球队高层震怒之下，展开了由上至下的全面大清洗，球队经理和球队主教练两个当权人物双双被开除，然后放权给新任经理特伦特巴尔克（trentbaalke）和新任主教练吉姆哈勃（jiharbaugh），由他们来决定，教练团队所有成员以及球队球员们的去留。

    基普就是吉姆钦点的四分卫教练。

    百废待兴的旧金山49人，现在是人人自危风声鹤唳，整支球队都在进行重组。四分卫的位置也不例外。

    球队现有的三名四分卫，艾利克斯史密斯，大卫卡尔（davidcarr）特洛伊史密斯（troysith）。艾利克斯是主力四分卫，实力达到平均水准之上；但两名替补四分卫的实力却让人难以满意，特伦特和吉姆确实是有意在选秀之中挑选新秀四分卫，作为替补，补充球队阵容。

    但经过新秀训练营的考核，特伦特和吉姆都认为，陆恪不适合49人，他们已经锁定了另外四名四分卫，在选秀之上，只要挑选其中一位，这就足以弥补球队的四分卫板凳深度了。所以，他们甚至没有向陆恪发出约谈的邀请。

    过去这六周时间里，亚当前后打了十几通电话，你必须过来看看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最后，基普还是点头答应了，不是为了考察陆恪，而是为了老友的交情。二十五年的友谊，这是他至少能做的一件事。

    走上球场看台之后，基普就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了，我不喜欢大学赛场的看台，从来都不喜欢，这对胖子着实是太不友好了。还没有走到亚当身边，基普就已经开始抱怨了起来，那弥勒佛一般的笑容，却可以看得出来，他正在开玩笑。

    有些时候，有些人，这是值得的。亚当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过去，显然是意有所指。

    基普也不反驳，笑呵呵地点点头，我知道。但最好的，却不见得最适合。

    基普承认，在训练营之中，他个人颇为看好陆恪，即使短板明显，但传球能力和防守，还是让人眼前一亮；但，特伦特和吉姆两个人为球队规划的蓝图之中，没有陆恪的位置，准确来说，没有陆恪这一类型四分卫的位置。所以，基普也只能放弃。

    他每天都过来训练？基普在亚当身边坐了下来，看着球场上正在进行基础传球训练的陆恪，随口询问到。

    是的，新秀训练营结束之后，每一天，不曾中断。亚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基普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让亚当眼底流露出了一丝笑意，而且每天的训练都不曾松懈，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更为不可思议的是，比起六周之前，他居然又进步了。

    哈哈，亚当，摆脱。基普放声笑了起来。

    六周之内取得实力的突破和进步？如果是在高中时期，又或者是在大学初期，这是可能的；但对于大四毕业参加选秀的球员来说，他们的技术和天赋都已经基本定型，增长空间势必是存在的，却着实有限。

    亚当的评价，在基普看来，应该是一个玩笑。但随即基普就发现，亚当没有说话，也没有辩解，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球场，那笃定的姿态让基普不由愣了愣，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了球场。

    比赛之中的刺激和亢奋，总是让人热血沸腾；但在实际生活之中的训练，却无比枯燥乏味。尤其是那些基本功，只是重复重复再重复，没有任何捷径，也不能丝毫偷懒。只有经历过这些枯燥乏味，才能打磨出球场上闪耀的光芒。

    渐渐地，渐渐地，基普的眼睛就发亮起来。

    此时，陆恪正在进行定点传球训练，不过整个训练却稍稍有些特殊。

    陆恪的脚底下是一副绳梯，他必须不断左右移动，修正自己的移动脚步；同时还需要前后地绕过橙色的小尖锥，培养在口袋之中的移动意识。这要求绝对的全神贯注，仅仅是思绪的一点点走神，可能就会直接被绊倒。

    传球目标在约莫二十五码之外，那是一个六英尺长的网兜，犹如篮球的篮网一般，只不过长了许多，整个网口甚至比篮球网还要窄一些，将将足够橄榄球投进去而已；然后调整成四十五度仰天的角度，模拟接球球员双手接球的位置和角度。

    安东尼就站在网兜的旁边，观察记录每一个传球的抛物线角度和力道，然后大声地向陆恪进行反馈，要求下一次传球做出调整。在一个位置传球三十次之后，安东尼就更换一个位置，可能近一些，可能远一些，尽可能覆盖到球场的不同角落。

    一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陆恪的传球已经数不清楚了，前一百个，基普还认认真真地数着，但渐渐地，他就跟不上了。但可以确定的是，陆恪的传球成功率着实惊人：

    短传区域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九十，只多不少；中传区域的成功率则有百分之八十，稍稍有些不太稳定；长传区域的传球成功力基普根本不记得，陆恪在长传区域有传丢的球，所以是百分之一百？

    仅仅只是在脑海里想一想，基普就已经陷入了震惊。他曾经看过各式各样的花式传球，查理弗莱（charilefrye）甚至可以在球场中线之处，单膝跪地，直接把橄榄球传过球门——六十码之外的球门，不仅仅是臂力，还考虑到风速角度以及控制等因素的影响。

    今天，基普却看到了更加神奇的表现。虽然这样说有点夸大其词，但基普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球员是阿隆罗杰斯。当然，陆恪和阿隆，这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中间差距了许多个水平档次，可是，基普此时此刻脑海里浮现的人物就是阿隆罗杰斯。

    这份辛勤刻苦这份执着坚定，着实让人惊叹！

    更重要的是，亚当没有说谎：短短六周时间之内，陆恪的实力再次得到了明显的提升，不仅仅是传球准度，还有移动脚步，整个人在口袋里的控制和处理越来越自如，这与是否有防守球员参与训练无关，而是陆恪脚步的稳定性精准度控制力，这都得到了提升，这一切都使得陆恪的传球越来越从容。

    上帝，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基普不由惊呼出了声，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亚当脸上得意的笑容。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说明，事实就一清二楚地摆放在眼前：训练，艰苦卓绝的训练。

    基普不由轻笑了起来，认真想了想，而后开口说道，亚当，我很想选择他，我也很喜欢他。但，你知道，球队有球队的规划，我不能做主。即使扼腕，但基普还是不得不忍痛说道。

    亚当点点头表示明白，在业内打滚了如此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知道，不仅仅是49人，其他球队也是如此。每支球队都有自己的考量，我只是觉得亚当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应该有人看看，不仅仅是我。

    言语之中的唏嘘和难过，让基普沉默了下来，短短六周时间，世界沧海桑田，似乎所有命运都已经注定了。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软磨硬泡地让你过来一趟，我肯定会后悔。但现在，你来过了，我尽力了，职业竞技体育就是如此残酷，一切就这样吧。